小镇做题家——赵熙之
时间:2022-01-08 11:54:45

  “干嘛,你要跟我去墓地打工吗?”
  王子舟摇摇头。
  处理了餐盘一起往食堂外走,曼云伸手挡了挡太阳,问王子舟:“你怎么不打遮阳伞的?”王子舟说:“麻烦。”曼云说:“就是。”
  “跟着我干嘛?”曼云伸手一指,“你们研究室在那个方向吧?”
  “饭後消食,我绕一圈再回去。”
  曼云嗤了一声:“我看你挺活泼啊,为什么在陈坞跟前装小哑巴?”
  “哪有?只是因为不熟。”
  “行了!什么不熟,不就是有包袱吗?”曼云说,“你管他怎么看你?他自己又算那颗葱?还有你到底打算占用我们宿舍的公共财产到什么时候?”
  “诶?”
  “那个饭盒啊。”曼云双手插兜,睨她道,“我也出了钱的好吧?”
  “啊对不起。”王子舟吃完就洗乾净放起来了,“我忘记了。”
  “记得还回来。”曼云点点她,转身走了。
  王子舟也转头回了研究室。本来下午要干活的,可效率简直低到发指,她乾脆合上了电脑,盯着iPad上曼云写的那条笔记思索。
  曼云既然用“爱人(あいじん)”来类比,那这段关系里一定存在着先来後到,仔细看那张示意图——
  在属于曼云的那条横线上,最前面空了一小段,然後是谈睿鸣,之後又空了一段,最後一段是陈坞;在属于陈坞的那条线上,前一小段是谈睿鸣,中间空了一长段,最後一小段标注了曼云自己;而在谈睿鸣那条线上,前一小段是陈坞,中间一长段标注了曼云,最後一长段竟然是空着的。
  上面的长横线是以各自作为标尺,下面的短横线则表示着交集。
  笔记本用的网格纸。
  横线的长度,曼云绝对不是随便画的。
  长度代表了时间。
  推理小王突然抓住了解题思路,提笔在网格线上标红,从10年一路标到19年——瞬间合理了。
  Image
  2010年,陈坞高一。
  2011年,曼云大一。
  谈睿鸣……
  王子舟忽然抄过手机,给蒋剑照发讯息。
  王子舟:你认识谈睿鸣吗?
  等了一分钟,蒋剑照发来了回覆。
  蒋剑照:你怎么会知道谈睿鸣?
  王子舟:他是你们高中的吧?
  王子舟:大你两级。
  王子舟:去了北京读本科。
  王子舟:学的数学?
  蒋剑照:……
  蒋剑照:牛哇,你是户口调查员吧?
  蒋剑照问出“你怎么会知道谈睿鸣”的刹那,王子舟就基本确认了——谈睿鸣是陈坞的高中学长,升学去了北京,和来自西北的曼云成了大学同学。
  但她还是谨慎地作了进一步求证,问蒋剑照:“你仔细说说这个人吧!”
  蒋剑照发来一段长语音:“谈睿鸣啊,赵老师得意门生,搞奥赛的,属于预录取那一拨的牛人,现在好像在美国读博吧。”
  王子舟:赵老师是谁?
  蒋剑照:陈坞的妈。
  王子舟:谈睿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蒋剑照又发来一段语音:“不爱出风头,没什么存在感。怎么说呢,别的优等生一般也会是什么好乾部之类,但谈睿鸣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干,老师也不敢让他在其他事情上分心。你忽然关心他干嘛?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陈坞?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和陈坞走得那么近?你有问题!”
  王子舟:我没有问题!
  蒋剑照:你就是有问题!你有小秘密了!等着吧,没几天了,我已经收好去京都的行李了!
  一转眼,竟然已经八月了。
  时间真是急性子。
  王子舟一看窗外,都傍晚了,遂将电脑和iPad都装进书包,骑车回家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特意选了大路,也许是想沿着鸭川骑回去吧。因为没有风,平静河面上映出完整的粉紫色晚霞,与真正的晚霞接叠,大面积的梦幻色彩被强行堆进路人的视线,逼迫人说出“真美啊”这样的字眼。
  独属于夏天的灿烂,王子舟却沉浸不进去。
  除却分给道路的,她其余的注意力都给了曼云留的谜题和蒋剑照有关谈睿鸣的描述——“赵老师的得意门生”“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干”,听起来是个有能力、但比较离群的人。
  就在她要左拐回家的当口,道路另一边有个人正往这个方向跑来。
  王子舟倏地握紧车刹,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嗨!”
  那人在马路对面停下来。
  有些气喘。
  王子舟心想,我刚才也喊得太大声了吧?但她马上又想到曼云那句“你管他怎么看你”,遂放下所谓“包袱”,自然地隔空问道:“你在跑步吗?”
  陈坞点点头。
  王子舟想,他居然也喜欢沿着鸭川跑步,为什么之前从没遇到过?
  她想了想,又喊道:“你快跑完了吗,还是刚开始跑?”
  “快跑完了。”他说。
  王子舟心一横,大声问道:“那你要不要来把饭盒拿走?”说着手往左边路口一指:“我家就在里面。”
  路中央接连好几辆车开过去,再然後,对面那个人也不见了。王子舟前後看看,最後发现他穿过人行横道,往这边走来。
  什么嘛,喊别人来拿饭盒居然真的就是一句话的事?过于顺利的进展,令王子舟信心陡增,她下了车,站在路口等着。
  陈坞走过来,看一眼她车筐里的书包:“从研究室回来吗?”
  王子舟“嗯”了一声,又说:“正好看到你,突然想到那个饭盒在我家放着好久了,我就想……”
  陈坞说:“走吧。”
  王子舟推着车往巷子里走,陈坞跟在一旁,王子舟突然生出一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简直是上次雨夜的调换版嘛。
  她在公寓楼下停了车,陈坞则止步于公寓大门口。她回头看看他,欲言又止,最後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拿了就下来!”
  他说:“好,不急。”
  王子舟开启门禁,飞快按了电梯上楼,回到家迅速翻出那只饭盒,甚至开启盖子闻了闻,确认有没有什么残留的奇怪味道——很好,洗得很乾净。她安心地拿着饭盒下了楼,走到门禁处又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不舍,还一件东西居然是这么高效的事情吗?!
  陈坞仍旧站在那里。
  王子舟开启门禁走出去,把饭盒递给他。
  “挺好吃的。”她给了一句迟到的评价,但又说不出“谢谢”,大概觉得这两个字太单薄了,最终到嘴边的话变成了,“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陈坞接过饭盒说。
  “那要一起吃晚饭吗?”王子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反覆回荡着曼云那句——你管他怎么看你?
  就是!我管你怎么看我!
  本民选首相现在就是要求一起吃晚饭!皇室最好不要不识抬举!
  但她还是忍不住翻找出一个正当理由递了过去:“刚好我有点关于《小游园》的问题想要请教下,本来要汇总了发邮件的,既然碰到你了,就面聊吧。”
  陈坞想了想。
  他说:“我要回去洗个澡。”
  王子舟愣了一下。
  转念一想,好合理的要求,总不能逼迫一个洁癖跑完步不洗澡就去饭店吃饭吧?她连忙点点头,说:“那行。”又看手表,七点不到,于是她说:“七点五十我们在三条那个池田屋见吧,来得及吗?”
  “来得及。”他说,“一会见。”
  王子舟目送他离开。
  等人真的消失在视野里了,王子舟才返回公寓楼内。回到家,她一下子不知道干什么,稀里糊涂进了浴室,决定也洗个澡。
  她好像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洗过澡。
  人在陌生的时间洗澡,容易生出一些说不明的情绪——完全来自生理上的不安,因为不习惯嘛,尤其是对王子舟这种拥有固定日常流程的人来说,这种感觉更为明显。身体不由抗议:你到底要去干什么?是要去赴死吗?竟然在这个时候容许热水大面积长时间地冲刷我?
  她从浴室出来看着窗外的暮色,心里非常空虚。
  但体表温度一旦降下来,就又好了。
  头发吹乾束起来,换了乾净的衣服,那种焕然一新的清爽感觉顿时取代了空虚不安。
  一看时间,走路去池田屋正正好,于是出门。
  这次小王将军连行军策略也没有,就这样散漫地移动到了会面的地点。
  陈坞已经在门口了,王子舟走过去问:“没有等很久吧?”
  “我也刚到。”他说,“进去吧。”
  池田屋是在“池田屋事件”①遗蹟上重建起来的,店内店外全是新选组②的相关物料,进门就有个八米长的大楼梯一路通往二楼。楼上没什么人,底下倒是很热闹,若干个小隔间挨在一起,半截布帘子遮挡部分视线,却管不住说笑声溢位来。
  好吵。
  不过也挺好。
  太安静的环境反而让人有压力。
  王子舟把陈坞“撵”进了隔间里座,自己坐在了外面。这让她感觉很好,连点单都积极起来,主动在平板上戳选单看,又问他:“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陈坞说:“都可以,你点吧,我没有忌口。”
  这种店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菜品,王子舟点起来没有一点负担,选饮料的时候她问:“你可以喝酒吗?”
  陈坞回:“可以喝一点。”
  “有以新选组队员命名的特调酒,你要哪个?”
  “土方岁三③。”
  “那我要冲田总司④吧……”她自说自话,心里却想,为什么他点个酒都要比我官大一级?!罢了,一个战死一个病故,结局都不甚美妙,就这样吧。
  点完单,就是等。
  百无聊赖的王子舟问道:“你看过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的同人文吗?”
  对面波澜不惊地反问道:“CP文吗?”
  王子舟愣了一下。
  她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可没说是CP文!
  他又说:“没看过。”
  王子舟马上接了一句:“我也没看过。”
  不知道为什么,王子舟又听到了那个似有似无的笑声。每次她疑心别人在笑她的时候,都会产生这种幻听。
  陈坞随口问:“你为什么学日语呢?”
  王子舟想了想:“中学的时候看了网上的一些日本轻小说译本,感觉翻译得很差劲,就像是机器翻的,连通顺都做不到。当时就想,我要是看得懂原文就不用忍受这些烂译文了,所以学了。”
  陈坞又问:“你是本科开始做翻译的吗?”
  王子舟点点头。
  对面说:“契机是……”
  王子舟忽然感觉对方在做什么田野调查,而自己就是那个被调查物件。不过她并不觉得被冒犯,就如实回道:“有个博士大师姐,她挺厉害的,本科阶段就有独立署名的译作出版,当时她跟编辑签了一本新书,但那边交稿时间压得挺紧,她又在忙博士论文,没空就给我做了。”
  陈坞问:“你和出版社新签了合同,还是延续她的合同?”
  王子舟说:“当然没有新签啦,我只是枪手嘛。”
  那本书上,没有她的署名。
  “大师姐也没办法,已经签了的合同,也不可能再加署名什么的。”她又补充道,“而且因为没能加上署名,大师姐觉得抱歉,就把我推荐给了编辑。哦,就是丁媛媛——你知道她吧?”
  “我知道。”
  “那之後,我就有署名啦!”
  “嗯。”
  气氛曲线过山车似的掉下来。
  王子舟第一次跟蒋剑照以外的人说这件事。
  还好店员及时送来食物和饮料,气氛曲线又缓慢往上爬了一点。
  王子舟松一口气,瞄到陈坞看着新进来的手机讯息皱眉。她的视线刚扫过去,陈坞就说“不好意思”。王子舟说:“没事。”又问:“是有急事找你吗?”
  陈坞说:“没什么急事,是曼云。”
  哦,原来是那个独吞了我买的大芭菲的男子。
  王子舟说:“他怎么了?”
  陈坞说:“问我在哪,说要过来。”
  王子舟想,这个本家大哥怎么像鼻涕虫一样?!想到那句“互为爱人(あいじん)”她就十分无语。
  罢了。
  王子舟大度地说:“那就让他过来吧。”
  陈坞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
  “好。”他说。
  曼云来得比上菜速度还快,可能脚底装了风火轮吧,王子舟扭头看他掀开布帘子,忍不住想道。
  明明可以坐外面,他非要挤进去跟陈坞一块。
  “点了什么呀?平板给我看看。”
  曼云说着,忽然各看了他们一眼。
  他看陈坞:“你洗了头。”又看王子舟:“你也洗了头。”又看陈坞:“你换了衣服。”又看王子舟:“你也换了衣服。”最後说:“你们干什么呀?”
  王子舟心说:这个人好烦,他可不可以闭嘴?
  陈坞却忽然问他们:“你们白天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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