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鹤垂眸看着她,眼睛无波无动。
“去那边看看!都给我仔细点,少爷吩咐了,一定要找到人!”
“是!”
街尾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林见鹤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大人!找到了!在这里!”
“快去通知少爷!”
一众人将姜漫抬上马车,迅速消失。
林见鹤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他看着萧随将姜漫交给刘婆子,看着刘婆子将她带回屋里,吩咐人烧水,熬药,驱寒。
他在屋顶站了一夜。
春雨洗过的早晨带着泥土的芬芳。
太阳出来了。
“吱呀——”主屋门推开,姜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今儿天气真好啊。”
没心没肺。
林见鹤嗤笑一声,拂袖离开,背影带着冷意。
崇文馆。
萧随一看见姜漫,便问:“小丫头你没事吧?”
姜漫翻白眼:“我能有什么事。”
萧随挑眉:“下次,小爷绝不与你喝酒。你酒品不好,喝醉了就哭,还乱跑。害得小爷找了半夜,费了大功夫才找着人,你喝醉了怕是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姜漫揉了揉额头,隐隐约约想起这回事。
昨日见史岱焕那厮成双成对,她也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多灌了几杯。
后面好像看见林见鹤了?
还做了其他事。
她揪住萧随衣领:“我喝醉后你便将我送回府了?”
萧随摇了摇扇子:“不然呢?”
姜漫摇摇头,暗道幸好。
她清了清嗓子:“多谢萧兄了。您老人家辛苦了。”
萧随作揖还礼:“不敢当不敢当。你日后在外切不可喝酒。吓人得很。”
姜漫:“不喝了。”
“砰——”
旁边传来好大一声响。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
史岱焕见是林见鹤桌椅碎了,瞪大眼睛,手指颤颤巍巍:“这是,这是——”
林见鹤冷冷看他一眼。
史岱焕迅速收回手指,后怕地退了退。
姜漫看到林见鹤,脑海里浮现出昨日酒醉后梦见之事。
不对,她梦见的是上辈子的林见鹤。
萧随眯了眯眼睛,他还未来得及质问林见鹤昨日为何带走姜漫又将醉酒后的她独自一人丢在街上。
但他心中对此人产生敌意。这敌意来得突然,却让他不得不防。
“林公子桌椅又坏了?”夫子进来看到,打量了一圈,看有无其他位子。
偏偏此时已经坐满。
“姜漫,你帮林公子前去林夫子处重新换桌椅罢。”
姜漫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情愿:“夫子,学生还要上课呢。”
林见鹤却是比她更不愿意似的,早已拂袖离开。
夫子道:“还不快去。”
姜漫莫名其妙,只得跟了上去。
她嘀咕,夫子吃错药了。
林见鹤很嫌弃她似的,根本就不等她。
姜漫追上去:“林见鹤,没听到夫子吩咐,你等等!”
她没注意到,这不是去往林夫子处的路。
周围渐渐幽深起来。
林见鹤停下,浑身泛着冷意。
姜漫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不知怎么,她觉得林见鹤有些令人害怕。
他侧眸看着她,渐渐靠近。
姜漫:“你做什么?”
林见鹤将她逼到靠墙位置,无处可逃。
他半垂了眼睛,睫毛很长,嘴唇抿着。
说话的声音冷如寒冰。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说着,缓缓伸手,轻轻拂过姜漫眼角。
姜漫仿佛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后缩。
可背后是墙,她根本无处可逃。
“你昨日做了什么好事,丝毫不记得了?”
姜漫脑子轰地一声,昨晚那些画面一帧一帧浮现。
她手足无措:“抱歉,我,我喝醉了。”
林见鹤薄唇轻启:“喝醉了?看来是打算赖账了?”
姜漫又怕又急,心里还有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没想到,昨晚那人是眼前的林见鹤。
她嗫嚅:“抱歉,我,我认错了人。”
林见鹤猛地捏住她脖子,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认错了人?你敢再说一次?”
姜漫脸色涨红,喘息困难,她的心也给人攥住了一般,疼得厉害。
她从没有想到,她这样想林见鹤。想得魇住了,着了魔一般。
她盯着眼前这张脸,他跟林见鹤一模一样啊。
可是他不是。
她猛地闭上眼睛:“抱歉。”
林见鹤手颤了一下,声音充满了失望,在她耳边响起:“把我当别人?”
他难过道:“我以为,你也喜欢我的。”
姜漫眼睫一颤,咬牙狠心不看他。
可是,那个“也”,让她心里一阵一阵抽疼。
“你不知道。那一年下大雪。我在崇文馆前跪着,骨头疼得要断了,没有人伸手。我以为我要死了。”他的声音和着微微的风,很淡。
“你大概不记得救了我。”他失望道。
姜漫心里一颤。
“你,能不喜欢别人,只喜欢我么?”他轻轻在她耳边祈求。
像极了,上辈子林见鹤的心声。
姜漫怔住了。
她的心揪紧,拉扯着,被无数刀子割着。
她心疼得喘不上气,声音颤抖:“林见鹤。我不值得。”
“不行么?”他失望地问。
姜漫心里蓦地涌起一阵辛酸。林见鹤不应该这样求别人。
她眼睫一颤,轻轻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脸,道:“很难。”
林见鹤那双漂亮的眼睛垂了下去,低声道:“这样么?”
墙头上桃花飘下,落在他头发上。
姜漫受不了林见鹤这样的语气这样浑身失落的样子。
她怕她忍不住点头。
她转身就走。
“我会等。”林见鹤的声音丛身后传来。
“我一直等。”
他的语气是失落的,看着姜漫,眼睛里却是暴戾和偏执。
姜漫脚步顿了一下,脸色发白,她没有说一句话,提起裙摆跑远了。
第68章 阴影
068
姜漫走在街上, 脸上一片麻木,整个人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她却恍如走在无人的深渊。
周围一片漆黑。
无边黑暗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将她吞吃下肚。
“不可能的。”她嘴唇发白, 喃喃自语, “一定是昨晚喝太多酒,还没有酒醒。”
她这样麻痹自己, 昏昏沉沉回到侯府。
刘婆子诧异她不是去了崇文馆,怎地这个时辰就回来了:“今日夫子有事?”
姜漫却好像压根没看见她, 直直往房中走去,眼睛都不动一下。
“祖宗!又怎么了?!”刘婆子在她身后问。
姜漫踏进屋里,走到床边,僵硬地钻进被子里, 放下床帐, 木着一张脸,躺在枕头上。
眼睛失去了灵动生气, 直直盯着床帐,整个人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
刘婆子惊了:“姑娘?怎么了?我去找大夫!”
姜漫不闻不问, 只发呆。
刘婆子摸了摸她的脸,温度正常, 不发烧,她急得不得了,将她全身查看了一遍,没有受伤。
“怎么跟中邪了似的。”刘婆子跑到院里打发小丫头去找大夫。
七八个大夫诊脉,开药,竹苑忙得不可开交, 甚至引来孟玉静注意。前院都打发人来问。
这副架势,前院以为姜漫快死了。
刘婆子叉腰大骂:“滚,我们姑娘好着呢!睡一觉起来活蹦乱跳的,都滚!”
那些前来探听消息的丫头们一窝蜂被她赶走了,一边不情不愿走,一边愤愤暗骂,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她抹了把汗,回到屋里,大夫仍然满头大汗,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们姑娘没病啊。”
每个大夫都这样说的。
刘婆子疲累地摆摆手:“我知道了,多谢大夫。”让小丫头好生将大夫送走。
自己捡了大夫被她软磨硬泡开的方子,多是一些安神补脑的。
她抓了药来自己煎熬。
她就坐在外间,打开窗户,坐在门槛上熬药。
一边熬药,她一边跟姜漫说话。
姜漫眼睛睁着,她没睡着。
“我说祖宗,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不跟自己过不去啊。你要是累了,就好好儿睡上一觉,醒来了,就算过了。”
姜漫没有声音,她就一个人说:“你昨儿到底碰见谁了?谁跟你说什么了?你的性子,就算是这侯府没了,也不至于这样。”
“肯定是心里难受了吧。”
……
屋子里药味弥漫,她丢下蒲扇,拿过布巾,盖了药罐子的两只耳,隔着布端起药罐,将浓稠的药汁倒进碗里。苦涩的味道在鼻端散开。
她调侃道:“谁让你不爱吃药,这下好了,不吃也得吃。除非你跑掉,不然我就给你全喂下去了。”
姜漫还是躺着。
眼睛呆呆地盯着床帐,不知是在西想什么,还是,根本不想理会其他。
刘婆子将药端过去,揽过她脖子,让她半坐着,自己捉了药匙,轻轻搅拌,将药晾得温度适中,便舀了一勺喂进她嘴里。
她轻轻咽了。
“哟,这会倒是乖了。”刘婆子笑了笑。
喝了药,姜漫睡了过去。
她的脸长开了,但并非寻常美人尖削的瓜子脸,而是鹅蛋脸,两颊有肉,鼻子小巧,眼睛闭上,睫毛很长,不时颤动一下。
好像受惊的羽翼。
刘婆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直到她睡熟过去。
她看着姜漫,神色复杂。
姜漫心里有事。她一直不是表面上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
翌日,姜漫醒来,盯着床顶看了一会,眉头皱了皱。
她的半条胳膊又麻又疼。
她侧看下去,刘妈妈正揉着脑袋从床边抬起头来。
姜漫幽幽道:“刘妈妈,你不在自己屋里睡,枕着我胳膊睡什么?”
刘婆子猛地松了口气。
她眉毛一竖,一手掐了掐姜漫的鼻子:“祖宗,你终于醒了?”
姜漫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昨日在想一些事情,不是故意吓你。”
“敢再来一次,信不信老婆子将你那些话本子全烧了?!”
姜漫抱住她胳膊,脸颊蹭了蹭,讨饶:“刘妈妈,我知错啦,你大人大量,手下留情。”
“噗——”刘婆子被她一副夸张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出声。
姜漫也笑了起来:“不生气不生气。”
“下不为例。”刘婆子警告。
姜漫握住她的手:“下不为例。”
“早膳都是你爱吃的,一大早让小丫头们全城去买,快起床洗漱。”
刘婆子推了姜漫一把,让她快从床上下来。
丫头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姜漫自下床让人伺候梳洗。
刘婆子一边弯腰整理床褥,一边不经意似的问:“今日还去崇文馆?”
姜漫的声音里毫无阴霾:“当然去啊。”
刘婆子皱了皱眉。
姜漫回头冲她嫣然一笑:“这世上没什么事儿能难得倒我。”
用过膳,她在刘婆子担忧的目光里坐上姜府马车,去学堂。
街上早早热闹了起来,同一个方向,好几辆马车。
姜漫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马蹄奔跑轻轻晃动着。
昨日清晨的阳光透亮,照得一切无所遁形。林见鹤昨日的话犹在耳边。
“这是他的玩笑。”姜漫轻轻笑道,“骗人的。”
她语气肯定,说了两遍。仿佛这样就能加重使之成为既定事实的可能。
“砰——”
马车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好像有人用拳头狠狠打在马车壁上。
车夫专注控马,担忧地问:“小姐,发生了何事?”
“无事。”里面传来姜漫平静的声音。
“是。”车夫便将之抛到脑后,一心一意赶车。
马车内,姜漫眉头拧得打结,疼得眼睛里泪水打转。
她吸了吸鼻子,盯着自己的手,忙低头吹了几口气。
“呼——”
“呼——”
“呼——不疼不疼……嘶好疼。”
她只是恼火不该跟萧随喝酒。喝酒就罢了,不该喝得那样醉。
喝醉就喝醉好了,偏偏跟着林见鹤走了。
走了不算,她不知哪根筋不对,把他当成上辈子那个人。
她轻薄了人家。
想起此事,继而又想起了昨日林见鹤似是而非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