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阳刚冲了一杯麦乳精端来给她,瞅见盆子里竟然还剩了饭, 脸色骤然变得忧虑起来。
“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吃得这么少?还想吃别的吗?我去给你做点其他的?”
于冬月喝了一口麦乳精,太撑了, 麦乳精不解渴还带着奶香味, 她捂着嘴差点把最后一口鸡蛋羹吐出来。
她中午饭还没消化完,现在天都没黑又吃了一大盆, 剩了两口而已……
“我没有不舒服,就是吃太多了, 麦乳精我也不想喝,我想喝点凉水,解渴一点的。”
她的话并没有让周信阳放下心来,依然蹙着眉把麦乳精放到桌子上, “别喝凉水了, 对身体不好,我去后院摘个西红柿给你吃好不好?”
于冬月勉为其难点点头。
一盆4个她拳头那么大的西红柿, 拿在手上还是温热的,看来是用热水洗过。
秋日风大, 从窗户缝隙钻进屋子,簌簌地响。
于冬月眉心紧着坐在床上, 一只手拿着西红柿时不时嘬一口汤汁,一只手握着一支笔在张瑶给她的小本子上写下未来一年的计划。
周信阳坐在床边吃于冬月剩的饭和麦乳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专心认真的于冬月,白皙饱满的额上有碎发被钻进来的风吹动,他把剩下的饭快速扒拉进嘴里,边咀嚼边端着盆去灶屋。
本想着11月中旬再糊窗户缝, 但是今年的风尤其的大,幸好他去年买的窗户纸还剩了些。
前几年,他家只剩他一个人,他只需要把西屋的一扇窗户糊上就够了,别的屋子他都很少去,只是偶尔打扫一下,熏熏艾草驱蚊虫。
今年可不能再那样凑合了,家里剩下的窗户纸也不够糊所有屋子的窗户,今天只能先把两人睡的西屋糊上。
他把窗户纸找出来,拿到灶屋,先倒了些便宜面粉在锅里,烧火,加少量水不停搅拌,浆糊成形便可以盛出来了。
他迅速把窗户纸裁成适当宽度,一手端着装了浆糊的小缸,一首捻着裁好的窗户纸回了西屋。
床和窗户还有一段距离,周信阳提着椅子放在窗户边,用刷子在纸上涂抹均匀,最快速度贴到还在不断冒风的窗户缝上。
他动作迅速利落,于冬月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凝视着他靠吃她剩饭而日渐壮阔的宽肩。
她忽地开口,“怎么不叫我帮你?”
周信阳一心想快点把事情做好,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他大手从上到下把那条窗户纸按在窗户缝上,“我自己可以,你歇着吧。”
于冬月莫名地心里生出一股烦闷。
结婚一个多月,他们两个纯粹沟通交流的时间很少,每晚睡觉时是最亲密的时候,白天就是“饿了吗?想吃啥?”这类问题,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于冬月也懒得说话。
两人平时都各忙各的,一个人能完成的哪怕是多费些力气,也不会开口让对方来帮忙。
也不知为何现在才发觉,之前就特像搭伙过日子的。
她想发脾气,可是人家周信阳又没招惹到她,想到这就更气了,她把小本子啪地一声合上拍在床头,垮着脸像谁欠她钱一样。
周信阳余光瞄到她瘪着嘴,他这边上面的窗户缝都糊上了,正好下来把下面的封好。
一面心里猜测着于冬月生气的原因,一面要从椅子上下来,脚下一慌乱,踩偏了,椅子向后倒去。
于冬月一直盯着他,所以在椅子向后倾斜的同时,她跪在床上大跨了一步,把周信阳接到怀里。
“哐啷——”
还好今天用的是缸子,要是碗这时已经碎了。
于冬月公主抱着周信阳的姿势,由跪着转为站在床上,也没把他放下。而是抱着他从床上走到她放鞋子的那边,每走一步木板床都发出咯吱的声音。
于冬月抱着他蹬上自己的鞋子,才把他放到地上。
不过自始至终都没给他一个眼神。
既然是最亲近的人,就要接收她没有由来的坏脾气。
她不打算跟他说话。
周信阳手上沾了些浆糊,否则一定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想着先去把最后一道窗户缝糊上再来哄她。
这一走,于冬月更气了,她不跟他说话,他竟然也不和她说?
她原地转了个圈,外面有点凉她不想出去,就这样生闷气她心里不舒坦,于是,她阔步向周信阳走去,五根手指戳进了浆糊里。
莫名其妙!
于冬月在缸子里攥拳头,一只手除了手背都被浆糊糊住。
周信阳极为不解地睨着她,最后一道窗户缝糊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轻轻□□,用自己的手把她手上的浆糊抹干净,边抹边不紧不慢地说道:“明天我再去买些窗户纸,我们一起把东屋的窗户也糊上,好不好?”
于冬月把手抽回来,潇洒地转身要去洗手,嘴角满意地抿起。
*
豆角架子被拯救了大半,张瑶和苏迎娣不让于冬月干重活,她刚要蹲下,就被苏迎娣拖着腋下捞起来。
于冬月无奈叹气,“我才一个月,你们要这样再保持九个月吗?”
张瑶和苏迎娣摊摊手,管不了她。
迟晚从棚外进来,叽叽喳喳嗓门大得很,见了于冬月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一脸烦躁的模样,她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压着嗓子冲身后的人,“小点声。”
于冬月挑眉,得,拿她当保护动物呢,按理说村子里挺着肚子田里挣工分的多了,有的自家人都不放在心上。
成家良愁眉苦脸地靠近于冬月,“你真的有孕了?”
于冬月爱答不理地嗯了声。
任红瞧见成家良那个样子,没好气地哼了声往里走。
这时候外面空气温度正好,反而是大棚里热气掺合了各种肥料的味道,以前坚持一会适应了也就好了,现在闻一下都让她反胃。
她隔几分钟就要出去透口气。
她往远走了几步,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总不能每天都这样反复。
她远远望着几个大棚,由于这次是试验田,公社的领导干部们并没有要求第一批的产出要上交,所以这次蔬菜成熟收割后,就要他们自己找地方收购。
可以直接开着拖拉机到集上卖给散户,还有一种可能是,联合其他合作社统一售出,剩下的事情不用他们操心。
一向嫌麻烦的于冬月肯定更倾向于后者,那跟哪里合作就成了问题。
于冬月决定趁着她现在不想在大棚里长时间待着,正好先去把后路铺好。
晚上,于冬月叫上了张瑶贺俊程晓薇和迟晚留下开会。
“我们现在要考虑到大棚里蔬菜成熟后的去向问题。”
迟晚很积极,“我们开着拖拉机在公社卖呗。”
于冬月叫上迟晚,只是因为她够积极,没有其他原因。
贺俊慢吞吞开口,“公社的社员们想吃菜自家自留地肯定种着呢,不种菜的也在厂子食堂里吃,靠我们自己在公社卖,可能全砸在手里。”
张瑶:“应该去县城,城里的人他们没有地啊,回家做饭肯定要买菜的,总不能一大家子都吃食堂。”
程晓薇:“县城还不如农村集市吧?”
于冬月等他们都发言完毕,平静道:“去大城市。”
“我打算去大城市菜站争取成为固定合作的供菜商。”
贺俊和程晓薇就是大城市下乡的,他们都没有往菜站这方面考虑,城里的菜站也是国营的,像供销社一样,从哪里进货都是长久以来固定的,他们也算是初出茅庐,怎么有资格和机会和别人一起竞争?
于冬月看出他们的顾虑,可是不去尝试就完全否决一个效益最高的选项,她不会这样做。
她说话铿锵有力,只为给他们信心,“目前全国实施大棚种植的并非多数,我们的蔬菜成熟后差不多也到了冬季,反季蔬菜在当下属于稀罕品,而且我们的产量也不多,菜站那么多,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愿意大批收购大棚蔬菜的菜站。”
迟晚早就被于冬月征服了,手攥拳头往上一举,尖着嗓子喊,“对,我们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成功。”
迟晚高涨的情绪很容易带动周围人的心情,大家都面露喜色,攥拳高举,“我们一定能成功!”
这年头做什么事都需要人来带动,很少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凡有人带头有人鼓舞,不怕没人跟随支持。
五个人拿了张大地图计划了下要去的城市,他们要一站一站地问,劳动人民不怕苦不怕累。
天色渐暗,于冬月让大家散了。
于冬月:“张瑶,今天晚饭来我家吃吧?”
“好。”
周信阳做了红薯粥,今天于冬月出门的时候说想吃甜的,周信阳从地里刨了几个红薯掰开一一查看,里面是黄色的多半是甜的,里面是白色的就是糯的。
他还打算做发糕,中午给于冬月送了午饭后就骑车去了供销社,买了些白糖和玉米面、富强面粉。
玉米面和精细面粉、鸡蛋和白糖在盆子中拌匀,放在一边醒发两小时。然后在盆地铺一层油,面团压平,上面嵌了些他精挑细选的红枣,锅中坐水,蒸半小时左右就好了。
以前给于冬月做过,她笑着说好吃,所以这次量做得很大。
于冬月和张瑶进院子时,发糕正好出锅。
周信阳揪了一块带红枣的给于冬月,她还没洗手,只能让他喂,张瑶耸肩笑了声到旁边接水洗手。
甜香松软,是于冬月喜欢的味道和口感。
家里来了客人,周信阳要再做一道豆角土豆。
屋里两人洗完手,于冬月把蛤蜊油递给张瑶擦手。
“恢复高考了,你知道吧。”
张瑶不以为意,专心涂手,“嗯,听我爸说了。”
于冬月顿了顿,原主记忆中张瑶从小到大学习很好,成绩上游,“你什么打算?”
张瑶知道很多人珍惜这次机会,想要高考考进城里,可能改变人生命运,可是她很知足,现在每天这样过日子已经很好了。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而且我对高考没信心。”
于冬月把蛤蜊油轻放在梳妆台上,“你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学习?”
“喜欢是喜欢,喜欢不一定能做好。”
于冬月默了半晌,舔了舔唇,笃定道:“张瑶,我相信你一定行。”
就像你相信我一定可以通过征兵体检,一定可以当上空军一样。
张瑶家里,父母和三个哥哥都无条件宠她,她不想做就不做,一句唠叨埋怨都没有,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前提,就连同岁的于冬月结婚现在又怀孕了,她家里人知道也只说了一句真好,并没有催她。
所以只要有一点想要退缩想要放弃的想法,这件事对她来讲就可以不用去做了。
于冬月相信她。要是别人说这话,她一定会觉得那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时隔那么多年恢复高考,有多少人拼了命想要上大学,她凭什么就能成功。
可是她了解于冬月,她眼神里的坚定和她上次说要当空军是一样的。
张瑶眼眶泛红,“好,我会去尝试。”
于冬月握住她的手,想起一件事又忙不迭补充道:“结婚也可以考的,不耽误。”
张瑶脸一红,抽回手瞥了她一眼,可是嘴角是上扬的。
第28章 路费
“那你不参加高考吗?”
张瑶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之前要去当兵我是支持你的,但是你现在有娃娃了,孩子刚生下不久没法去吧, 就算你通过体检,之后的训练强度你也受不了啊, 要不你过几年再去?”
于冬月也不清楚明年自己的身体会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不想断言,随便打哈哈过去, “我不喜欢学习,我才不去高考。对了, 高考复习资料应该很难搞到吧?”
张瑶看出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不再执着,顺着她回答,“是, 我回去让我爸帮我想想办法。”
时隔多年恢复高考, 一定很多人报考,可以预见的复习资料紧缺, 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于冬月把这事放在心上。
张瑶:“冬月, 我们什么时候去城里谈合作的事?”
“尽快吧,一定会吃很多闭门羹, 把失败的时间都算进去,差不多菜就成熟了,总不能让菜烂在地里。”
于冬月陷入思索中。
“那我们出去的路费要怎么办?如果自己出的话,贺俊他们也会出吗?”
于冬月在钱这方面一塌糊涂,性子够莽,边边角角的小细节总是照顾不到。
出去一趟吃住行要花不少钱, 让他们每个人出自己的份,不知道迟晚还会不会那么积极。
“我们可以做些吃的到黑市上去卖?或者后山设陷阱猎几只野鸡兔子,运气好来一头野猪就能凑齐我们的路费了。”
于冬月自觉是个好办法,虽然现在天冷了,后山也快被村民们猎的差不多了,总是会有漏网之鱼。
周信阳端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恰好听见他们在谈论路费的事。
路费?要去哪?他什么都不知道。
去黑市?那不是投机倒把吗?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她现在怀着孕呢,还要去后山打猎?
火气挡不住地上窜,他去东屋柜子里翻了翻,气势汹汹地把一叠钱放在于冬月面前,“给你们路费。”
他不知道她们在计划着什么,只是不能让于冬月胡闹下去。
于冬月和张瑶先疑惑地对视,再把目光转移到桌子上的两张大团结和一叠毛钱,最后落在不知为何有些恼火的周信阳身上。
张瑶不敢说话,悄悄看两人的脸色。
于冬月要去拿钱的手在空中片刻迟疑,然后把钱推到周信阳面前,斩钉截铁,“我们去找大队长,这钱不能让我们自掏腰包。”
他们这次应该算出差啊,哪有出差公司不报销的?
张瑶虽然心有怀疑队里是否真的能出钱让他们去谈合作,还是点头。
周信阳厨艺好这件事他们结婚那天张瑶就知道了,仍然是每吃一口都想要竖大拇指称赞的程度。心里也替于冬月感到幸福,现在大多数家里都是女性做饭做家务,每天要花同样的时间在地里干农活,回家还要承担一大家子的家务,连一句怨言都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