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作甚啊!喝水不知道小心点!喷的我儿一脑袋口水!”
“妈,我后背全是水。”
于冬月没理,使了个眼神让大爷赶紧坐下。
周围被吵醒的乘客没好气地嚷嚷,“几点了,能不能小点声?”
大姐把大胖小子按到自己的座位上,怒目圆睁,不时翻几个白眼。大胖小子故意张开大腿挤于冬月的位置,还往里挪屁股,让他妈坐到边边上。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于冬月可是个大力士。
于冬月两条纤细的腿“咔嚓”一劈,开了个80度的叉。
大胖小子和他妈齐心协力憋得脸通红也没挤过去,无奈往边上靠了靠,把随身背包放在了中间,和于冬月隔开。
于冬月来了精神,摇头晃脑还抖着腿得瑟,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大爷大娘正吃梨呢,咬一口,水顺着手指流到手心,就直接把手绢攥在手里吃。
他们发现于冬月醒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大黄梨递给她,“姑娘,这个给你,我们家自己种的,可甜了。”
于冬月对陌生人的好意下意识拒绝,摆摆手,礼貌地道谢并摇头。
伸出去晃着的手就顺势被人硬塞进了一个超大的黄梨。
于冬月没注意是啥时候握在手里的,有点尴尬,又连忙道谢吃起来。
甜滋滋的,水也多,来了以后没吃过梨,结婚那几天周信阳买了几个苹果,口感一般,面乎乎的,她喜欢甜脆口感的。
“很好吃,谢谢大爷大娘。”
大爷大娘瞅她脸泛红光,白白嫩嫩的,虽然衣服看上去不是什么上好材质,却干净整洁,还以为是个特别讲究、娇气的女孩子,刚给她梨她擦都没擦直接放嘴里咬上一口。
他们就喜欢这种不娇气的,看着就有福气。
大娘感谢她昨晚的相助,否则可能会站一晚上,笑眯眯地问她,“姑娘,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多大了?家里给说亲事没?”
她家老二老三都正是十九二十的年纪,要是能和这俊俏姑娘凑上一对,以后孙子孙女得多好看啊。
于冬月浅笑,“我……我已经结婚了。”
大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大爷给了她一胳膊肘,“人家姑娘结婚是喜事,你搁这唉声叹气的干啥?”
大娘慌张地解释,“我没有没有,我只是可惜了,咱没这个缘分。”
于冬月被他们找补的样子逗笑,路上偶尔聊上几句,她没跟对方多说自己的事,他们把问题说出来,于冬月再原样抛回去,问他们孩子们的情况。
聊得很开心,她吃玉米饼的时候还分到了大爷大娘做的一小袋咸菜。
她撕了张纸包好放在包里,这几天就着干粮吃。
旁边大姐和他儿子换着坐,自始至终和于冬月隔着一点空隙,嘴上说着“离远点,晦气”,其实眼神里透露出满满的畏怯。
下车时,于冬月行李少,背在身上的斜挎包就是全部了,她帮着大爷大娘提着大行李袋子走到门口,大娘又给了她两个大黄梨。
她没有先找住的地方,而是打听了菜站的位置,先就近去办正事。
菜站下午4点左右开门,于冬月到的时候才2点多,门口已经排了好多人。
菜站后门正在往屋里运菜,一车也没多少菜啊。看来北城附近的农村供菜量确实不够。
她找了个站在一边颐指气使地指挥别人干活的大姐,“大~”
姐字还说出口,就被她一胳膊推走,“去去去,别跟这添乱。”
“你说你们离得那么近,每天还踩点来送,外面那么多人等着,我开门晚关门的时间就晚,耽误了我家的事你们负责吗?”
两个搬运菜的没搭理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继续干活。
于冬月离她两步远,保持她胳膊碰不到的地方,一鼓作气,“同志,我想问问你们还需要大量的蔬菜吗?我们大队最近在国家的帮助下进行了大棚种植,种了好多反季蔬菜,当季的也有,就算大冬天也可以吃上新鲜的蔬菜,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在您方便的时候跟你详细沟通一下。”
大姐双手抱胸,挑着一边眉毛,像是在缓冲似的,然后毫无征兆,突然开口,脸上肉一横,“不感兴趣!别给我找麻烦!”
*
周信阳去后山砍树,顺便扯了些猪草给宋莲芝送过去,看她在收拾院子里的鸡屎,就把铁锨拿过来帮着收拾。
“有着孕呢还跑那么远?你也放心得下?”
宋莲芝听他说了于冬月的近况后,吃惊道。
周信阳也不放心,知道她能独自解决很多事情,依然不放心。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宋莲芝还是安慰自己,“张瑶还有几个知青同志跟着一起去的,应该不会出事,这几天就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张瑶风尘仆仆地进了院子。
她一下了客车,包扔在家里,脸都没洗就跑去要跟周信阳说,走到半路碰见她二哥,她二哥告诉她周信阳来了宋莲芝家,她又转了方向。
周信阳看见张瑶以为于冬月也回来了呢,麻利地铲完鸡屎,放下铁锨就要回家。
张瑶伸胳膊挡住他,忙说:“冬月没回来,她自己坐火车去北城了。”
周信阳神经绷紧。
宋莲芝倒吸一口气,“这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大啊!”
周信阳回家收拾了些东西,把所有的钱拿上,要去找于冬月。
他没去过北城,又没有联系方式,但是外来人口,她身上的钱也不多,能住的地方有限,要找到她并不难。
他要赶紧去办公室开证明介绍信,一刻不得耽误。
办公室内。
刘力听贺俊跟他说于冬月的决定后,“她竟然自己一个人去了北城?她从小就没出过咱们县。”
片刻惊讶后又转而欣赏起来,“这丫头还真是有胆量,当初她提出大棚种植的时候,我就知道她非等闲之辈,敢拼敢闯,未来不会是个平凡的人,一定大有作为。”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是周信阳。
刘力一边嘴不停地夸赞于冬月胆识过人,一边快速在纸上写证明并盖了戳,知道周信阳此时心急如焚。
周信阳拿了介绍信马不停蹄赶上了最后一趟去城里的客车。
第30章 大英雄
“同志, 要不要来个烤地瓜?不甜不要钱。”
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精神抖擞,笑起来脸上堆满褶子。
于冬月本能地摸了摸肚子,抿了下嘴唇, 摇摇头。
回家让周信阳给她烤。
天黑前她又徒步走到了一个马上要关门的菜站。
营业员从空空的菜架子上捻起一片墨绿色的烂菜叶子甩她脸上,“不知道, 不需要, 关门了,赶快出去!”
于冬月没什么情绪起伏, 袖子擦了擦被绿色菜汁蹭到的脸蛋,转身出了门。
她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 到终点站下车,这里多是偏僻的地方,住的小旅社也会便宜些。
果真让她发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旅社,先定下了两天的十人间床位。
一天两毛钱。
“住三天五毛!”
于冬月又放了张一毛钱在柜台, “那我住三天。”
她先上楼转悠一圈认了下位置, 老板给她分到了全是女士的一间屋子,上下铺, 她是上铺。
想到大学时期住宿舍,别的学校上铺下桌, 他们学校是上下铺的,好多同学向上反映, 无果,还要接受偶尔抽查的卫生检查。
当时还在抱怨,现在看到是上下铺,一屋子十个人,她竟有些欣慰。
她认准了床铺就要出去寻一些吃食,肚子已经饿扁了, 就算不吃饱,三分也行,否则她担心半夜会吐酸水。
转角不远处就见一家刀削面店,熙熙攘攘,中年夫妇忙得脚不沾地。
于冬月站在角落扫了眼价格,也不贵,各种面,还有包子馒头……
只是她没有北城的粮票,她手里的粮票都是他们那个小县城的,现在的粮票多是限制地理位置并有时效的。
中年男人负责招待客人,中年女人负责煮面,浇汤卤。
操作间是两面玻璃的设计,于冬月朝中年女人走去。
没什么底气,故作淡定,“老板,我是外地来办事的,没有本地粮票,我看您店里这么忙,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可以帮您洗碗上菜,能给我两碗面吗?”
中年女人快速抬头瞄了眼,不耽误手里的活。眼前的小姑娘给她一种割裂感。
明明是在诚恳地请求她,眼神却一股子高傲的劲。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脸蛋儿却细皮嫩肉,看上去倒像是富贵人家被拐卖的女儿。
每天饭点,都是这么忙,她和丈夫早就适应了,看着忙却忙中有序,要是需要人帮忙家里也不是没人来。店里闹哄哄的,她习惯了喊着说话,“你能干什么?”
于冬月知道有希望了,语调都上扬着,“我什么都能干,我先洗碗,面做好了您叫我,我去上,客人走了我会及时收拾桌子,你们一个管做面,一个管收钱就好了,其他都交给我。”
中年女人满意的点点头,歪了下头,示意她进到操作间,把水池里的碗洗干净。
于冬月不喜欢做饭,操作繁琐,相比之下洗碗更简单、更直接更快看到成效。
这些个白瓷碗都很好洗,提前打好的皂角泡沫涂匀,水冲几下就干净白洁了。
她洗完就攥着抹布去收拾桌子,很有眼力见。
她突然想起,如果是迟晚干这活,一定是从操作间出来就开始喊“面来喽!”喜气洋洋地接待顾客。
她努力挤出个不难看的笑帮客人点面,虽然表情不丰富,态度算不上热情,倒也是干活利落,没出过差错。
这时候的人睡觉早,不到九点,店里就没什么客人了。
于冬月在操作台端了一碗满满的面问男老板,“老板,这份面是谁的?”
男老板舀了碗饺子汤,“你的,哝,这碗饺子汤也给你,暖和暖和。”
她忙活了一晚上,一点没感觉凉飕飕,端着碗道谢,端到店外的桌子上吃。
茄丁卤子的刀削面,太好吃了,怪不得那么多人。
她原本吃饭正常速度,吃得多速度又不快,每次都是周信阳吃完饭等好久她才放筷子。
可能是今天的面条太顺滑了,嘶溜一下子就进去了,一碗下去根本不尽兴,饺子汤也喝完了,她坐在那一动不动,扣着手指甲。
还想吃。
最后一位客人吃完走了,两位老板也端了碗面出来坐在于冬月身边,打算和她一起吃。
“诶,你这孩子吃得也太快了!”
男老板面目表情丰富且夸张,看着应该是个很风趣的人。
于冬月莞尔一笑,“太好吃了,吃得快了些。”
女老板把自己的茄丁面推到于冬月面前,爽朗道:“你是不是太饿了,没吃饱吧?这碗也给你。”
不是在问她,而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让她吃。
于冬月不假客套了,道谢后闷头吃起来。
女老板又端了一屉三鲜包子,纯猪肉的早就卖没了,就剩这一屉,留着他们自己的晚饭。
男老板边吃边聊:“丫头,你哪的人?你来北城办啥事?办完没呢?今天的活干得挺麻利的,明天有空也可以来,我们还管饭啊。”
好多的问题。
吃了人家的面,于冬月也没那么端着了,把自己来北城的原因说了一下。
女老板手拿着包子稍沾了点醋,一口咬下去半个包子,边嚼边说:“嗯……你没饭吃我们还能帮帮,这事我们就帮不上了。”
男老板:“这还得靠你自己跑,菜站和上面管事的,多去问问,肯定能在北城找到愿意跟你们合作的。”
女老板见她只吃面不拿包子,塞了一个包子给她,“我们店生意好,你多吃个包子吃不垮我们,吃!”
于冬月心里暖洋洋的,敛眉轻笑。
她摸着微微鼓起的肚皮回旅社,不错,吃了个四分饱,超出预料。
晚上有小姑娘哭了一阵,说想爸爸妈妈,把大家都吵醒了,有几个女同志过去哄她,于冬月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就醒得晚了些,起床洗漱完,吃了个火车上大娘给的大黄梨填肚子,当作早饭了。
她越战越勇,继续去找菜站商讨合作事宜。
走得多了,鞋底都薄了些,脚疼。
她瞧见前面一处像是缩小版写字楼的地方,门口人来人往,她想找个能坐下的地方歇歇脚。
抬头大门上方醒目的几个大字——国家粮食总局。
她就坐在大门对着的石阶上捏捏小腿解乏。
进去出来的人多是骑着自行车的,好多的自行车,玉禾村只有两辆自行车,这样想来,她家还算是条件很好的了。
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下来一位身着中山装的男士,一位女同志在门口笑脸相迎,她身上干净整洁的棕色格子小西服,领口露出纯白的的确良衬衫,热情洋溢。
粮食总局是外观灰色的三层楼,楼侧应该是要修建什么建筑,一台巨大的军绿色挖掘机立在空旷的平地上。
她想起了学拖拉机的事情,已经有两周没去了,下次去要补回来,会有记录的。
她望着挖掘机出神,感觉这东西比拖拉机酷多了,就是他们队里没这大玩意。
蓦地,挖掘机缓缓启动。
她起身想去观看一下挖掘机是怎么工作的,大步走过去。
挖掘机动作缓慢,铲斗抬高,履带在慢吞吞向前移动。
快到正午,驾驶室玻璃有些反光,看不清驾驶人的情况。
粮食局楼侧有一群小朋友,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在两名女教师的带领下围着一个大圈坐下玩丢手绢。
于冬月专注盯着铲斗,越来越高,靠近楼侧的地方,然后缓缓下降……
坐在地上的小孩子们和老师们欢声笑语,没人注意到头顶的铲斗正无所顾忌地从他们上方落下。
于冬月察觉不对劲,本能地喊了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