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各样的情愫杂糅在一起,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容?”沈罪许久没得到回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些惊慌地叫着她的名字。
沈从容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
得到她的回应,沈罪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满足得像是一个得到了珍宝的孩子。
可他笑着笑着眼睛却悲伤起来,他认真又难过地看着她,说道:“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他一下子红了眼睛,“你不要原谅我。”
沈从容觉得奇怪,不明白他的歉疚从何而来,就见他闭着眼睛再次昏睡了过去。
这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正好落在了她的眼角。
沈从容缓了口气,艰难地挣脱开他的束缚。
他握着她的手掌有些滚烫,她摸了下他的额头,才意识到他发热了。
沈罪的眉心一直紧皱着,嘴唇干得发白,额角渗出轻薄的细汗,身体不安地蜷缩着。
沈从容连忙喂他喝了些热水,先用手帕给她擦了擦汗,又用清水浸湿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
然后不断地重复着这些操作。
沈罪迷糊不清地说着胡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沈从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沈罪的这场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时辰后体温慢慢恢复了正常。
沈从容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精神稍稍松弛了一些。
外面的风雨声更剧烈了,沈从容这几日实在太过疲累,又靠着岩壁睡着了。
傍晚时分,雨终于小了下来,沈罪猛地从睡梦中清醒。
在看见眼前熟悉的岩壁时,他的心沉沉地坠了下来。
原来他还没死,又一次从那场梦里惊醒。
这些日子他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却总是做一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梦里他没有辜负沈从容,他满心欢喜地娶了她,他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无一日不快乐,他们一起抚养小安然长大,又一起相伴到老,脚步蹒跚地牵手走在小院里,过着最平凡也最安稳的日子。
可最后美梦总会变成噩梦。
每一次沈从容都会突然消失不见,任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他找到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就会满心绝望地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怔怔地看着冰冷的岩壁,绝望地迎接比梦中更加冰冷的现实。
沈罪并不后悔自己救了关孟洲,他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动作。
因为关孟洲活着比他自己活着,更可以让沈从容高兴。
他希望关孟洲可以医治好沈见月,让她平安地回到沈从容身边。
这时沈从容的最大的心愿和执念,所以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想满足她。
唯一遗憾的是,他从此无法再守护她。
他当时本已经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可无意间瞥见的山洞让他一瞬间重燃了活下去的意志。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次,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用剑划在岩壁上来减缓速度,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胳膊扯得生疼。
这时身边落下一只白色的身影,沈罪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它接在了手里。
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那个洞口,他翻转身子找准时机滚进了山洞里,但惯性还是太大,他也由于刚才的动作没能及时掌控住身体,因此脚踝不慎撞到了洞口的岩石上,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虽然受了伤,但他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沈罪低头查看手里的白团子,发现正是沈从容给它的那只小白鸽。
它似乎是想要救它,却被蝙蝠群围攻了,羽毛受了很严重的伤。
沈罪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等他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依然堪忧。
这个不大的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正处于悬崖的中间,上又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受了伤,只能就这样无奈地困在这里。
更不幸的是,当天夜里外面就下起了暴雨,而且是一连好几天。
弄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靠着雨水坚持了几天,但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无力。
他所在的位置,就算再多的人来救他,也找不到他。
到最后他已经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
只躺在冰冷生硬的地面上,将还带着沈从容香气的绣袋紧紧地窝在了手里,让自己不断地昏睡着,一遍一遍地沉溺在那个美梦里,上瘾一般感受着那短暂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间,他仿佛闻到了沈从容身上的香气。
这次的梦比以往更加真实,他梦到了沈从容在他身边温柔地照顾着他,抱着他喊他的名字,为他处理伤口,为他擦着额间的汗水,喂他喝下渴盼的热水。
这个梦真实又美好,全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于是他忍不住抱住了她,任性地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也听着她一遍遍地回应他的不安。
沈罪从回忆里回过神,对着岩壁懵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蜡烛昏黄的光照亮了狭窄的山洞,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耳边似乎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沈罪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正靠在岩壁上熟睡的沈从容映入眼帘。
沈罪双眸微颤,立时屏住了呼吸。
他试探地去碰了碰沈从容的手,指尖萦绕着温暖柔软的触感,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这是已经死了吗?
否则怎么会看到这么美好的一幕。
第64章 “谢谢你。”……
沈罪连呼吸都不敢,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这时沈从容微微皱着眉,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沈罪坐起来, 随意看了一眼自己被纱布固定好的脚踝,然后用手支撑着身体移到了沈从容的身边。
他的胳膊酸痛麻木, 使不上什么力气, 就这一小段距离,都费了不少的时间。
他停顿片刻, 然后伸出手去小心地护着沈从容的头,让她顺着力道倚在自己的肩膀上, 另一只手则勾着她的腿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褥子上。
做好这一切,他退到一边,轻手轻脚地为沈从容盖上了被子。
这一番动作对于原来的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如今却并不轻松。
沈罪的额角渗出了细汗, 只是他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眸子安静又贪婪地注视着她。
沈从容并没有被惊醒, 她下意识地向被子里缩了缩,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沈罪用手将她落在眉间的发丝轻轻拨开,只希望眼前的这场梦可以做得久一些。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恶劣的天气也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不知过了多久,沈从容睫毛微颤,茫然地睁开了眼。
她睡了个好觉,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一睁眼就看见了头顶的岩壁,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马坐了起来, 慌乱地喊了声:“沈罪!”
“我在这。”一声清淡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她转过身,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你醒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沈罪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没多想,有些担心地询问道:“身上的伤还疼吗?”
沈罪摇了摇头。
沈从容却觉得他是在逞强,他的胳膊和脚踝都伤得那么重,又怎么可能不疼?
她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别乱动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要躺在床上好好修养一段时日。”
说着说着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床铺上。
她知道肯定是沈罪将她移到了床上,她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是她照顾他的,最后反而还抢了他的床铺。
“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站了起来,对沈罪说道:“你快去躺好吧。”
沈罪却没有动作,倚在墙壁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沈从容被他看得有些心乱,下意识地伸手拉他的胳膊:“快去呀。”
沈罪这时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沈从容惊讶地看向他,这才发现沈罪的神情却有些奇怪,不像以往那样心事重重,看上去永远像是绷着一根弦,如今的他眼神疏淡,透着股散漫和随意。
她正想说什么,沈罪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他已经完全把眼前的一切当成了一场梦,毕竟沈从容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出现在这个悬崖间阴冷的山洞里,在他身边温柔细心地照顾他,这是他想都没敢想过的事,也是他做过最美好的一场梦。
他也像以往一样心甘情愿地沉溺了进去。
怀里是温软的身体和熟悉的香气,这场梦的触感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真实。
他的心里莫名闪过一丝罪恶感,但很快又自己说服了自己。
没关系的,这不过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美梦而已。
沈从容不安地挣扎了一下:“沈罪!”
沈罪怕她又突然地消失,眼里满是偏执,抱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手用力地握住,以此来获得一些安全感。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他平静地说道,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割裂感:“我就要死了。”
沈从容听得有些发懵,她再顾不上别的,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就要死了?”
“没关系的。”沈罪听出了她的担忧,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早就该死了,这次也算是死得其所。”
沈从容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什么该死不该死的,太不吉利了。”
“好,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沈罪听出了她的不快,赶忙安抚她。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不想惹她生气。
沈从容神情复杂地低头看着沈罪,不知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形。
“所以你这次陪我久一些好不好?”沈罪有些期待地问她,像是在跟她商量,又忍不住委屈地抱怨道:“不要再像以前那些梦一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沈从容这才彻底确定,沈罪原来是以为他这是在做梦,所以才会将现实里不敢表露的情感全都说了出来。
“我和姚松他们一起过来找你,在崖底找了好多遍都没有发现你的踪迹,我就跟朋友借了只飞鹰,飞到了悬崖间寻找,才终于在这个山洞里发现了你。”
“神医为你医治了伤处,他说你现在不适合移动,需要在这里休养两天再离开,我就先在这里照顾你,神医本来晚上会来替换我,但没想到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就只能先留在这里。”
“这不是梦,你也不是在做梦,我们真的找到你了。”
沈从容怕沈罪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沈罪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就那样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沈从容这次轻而易举就推开了他,她转身想去拿东西,却又被沈罪一下子拉住了手腕。
他拉着她,却没用什么力道,神情惶然地看着她,语气近乎哀求:“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走。”
“我现在能去哪?”沈从容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地上的水壶拿了起来,伸手递给了他:“你这些日子饿坏了吧,里面是熬好的清粥,快吃些吧。”
沈罪顿了一下,缓缓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他沉默着接过水壶,打开喝了几口。
温热的清粥滋润了许久未进食的身体,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舒服了起来。
可他的心里却溢满了不安,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偷偷观察着沈从容,想知道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他无意间暴露了自己肮脏的心思,她是不是觉得他很可怕,彻底厌弃了他?
他惴惴不安地思量着,本应可口的清粥都没了什么滋味。
沈从容看其实也有些无所适从,但她装得若无其事:“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坚持下来,也很开心你能平安地醒过来。”
沈罪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在心里默默回应道:“我也很开心你能找到我。”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眼前的一切竟然不是梦,沈从容竟然真的找到了他。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胸腔中震荡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慌和忐忑中还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喜悦。
他无法自控地看向沈从容,一遍遍地确认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聪慧,果断,足智多谋,善解人意......
她配得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总是能一次次地出乎他的意料,将他从绝望的泥沼中拯救出来,也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对她的丑恶心思,以后是不是就会彻底疏远他?
想到这里,沈罪心灰意懒地低下了头。
水壶里的粥还剩下大半,沈罪知道沈从容没吃晚饭,将它递了过去:“我吃饱了,你吃吧。”
沈从容其实也有些无所适从,但她装得若无其事:“你快把它吃完,这么多天没吃饭,怎么可能就饱了?”
沈罪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将水壶放在了她的身边。
沈从容知道他固执起来十分磨人,无奈之下只得喝了一小半清粥,然后逼着他将剩下的全部喝完了。
夜色更深了,山洞里重新安静下来。
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沈罪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安然怎么办?”
沈从容眉心轻蹙:“我也放心不下,幸好给她多备了一些奶水,要不然她今晚就要饿肚子了。”
“只希望明天雨可以停下来,否则......”她没再继续说下去,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愁绪。
沈罪听了这话,眼里也闪过一抹忧色,暗自祈祷雨尽快停下来,别再像前几日一样,下起来就没完。
不管怎么说,今晚是回不去了,两个人一直尴尬着相处也不是办法,沈从容靠着岩壁,想再次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