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仆役听到苏九卿的名讳,面色大变,看向宋玉璃的神色更多了一分惧怕,宋玉璃瞧着面色惨白的宋福笑道:“我劝宋叔还是配合一些,也好少受些嘴。”
宋福听此,脸色惨白,只得将所知道的一切尽数吐了出来。
却原来,早在半年前,便有神秘人买通了宋福,监视宋子元的一言一行,且最近两个月,宋子元书房中写过的任何只言片语,也是由宋福传递出去的。
宋福心知这京中有人要对付宋子元,所以才变本加厉贪墨宋家家产,只等宋子元一倒,就赶快跑路。
宋玉璃听着宋福说的话,脸色渐渐变了,她上辈子只知道父亲是因夺嫡之争出了问题,却从不知道他是被人陷害设计,想到竟有人敢这样对付朝廷命官,不禁也是胆寒。
她心知如此一来,想要救出父亲只怕难上加难,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眼见宋福将一切交代清楚,宋玉璃也不想为难他,命人寻了催吐的药物给宋福灌下,又逼他喝了两斤牛奶,这才给他喝下解药。
如此一番折腾,宋福已没了半条命,被五花大绑的捆了,死狗一般的锁在柴房里。
他已交代了藏银的地点,宋玉璃忙命人将银子取回,存入钱庄,手里便多了二十万两的银票。
有银钱在手,她才觉得安稳了一些。
而此时,皇城司内,苏九卿正靠在椅子上,神色懒散地听着影卫们的汇报。
他穿一身白底绣猛虎的官服,头戴官帽,琉璃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瞧着下面的人。
“宋玉璃说她与……与您早有婚约,故而知道如何得到毒药。”那影卫说到此处,免不得有些停顿,而后才继续道,“大人,您看此事如何处置,可需上报皇上。”
“早有婚约?”苏九卿的眼底略过一丝惊讶,而后不气反笑。他本就有四分之一戎狄血统,轮廓较旁的大夏人深沉许多,眸色极浅,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危险。
“是,她自称与您早有婚约,且私下接触颇多,是以才知道如何拿到那断肠散。”
断肠散正是宋玉璃给宋福下的毒药,那药倒确实是皇城司惯用来刑讯逼供的东西,只因药效痛苦,常有人因此身亡。
“这说法倒也有趣。”苏九卿神色玩味,他看着影卫呈上来的宋玉璃展示的玉佩图画,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下来端详起来。
“顾烟,你怎么看?”苏九卿突然问道。
房梁之上,突然翻下来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这人瞧着三十岁上下,模样十分普通,神色木讷,他瞧了瞧那图画,再看看苏九卿的玉佩,认真道:“玉佩一模一样。”
苏九卿眯着眼睛想,宋玉璃从哪里弄出来一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玉佩呢?
“安排人手,盯紧了宋家,有任何消息,都马上报我。”
“是。”
第6章 宋子元
自宋玉璃拿回银子之后,宋家上下对宋玉璃愈发信服了,尤其是知道她竟是苏九卿的未婚妻,府中的仆役愈发气壮起来。
这京城里,能和皇城司攀上瓜葛的人家,那可不是都得横着走。
宋玉璃对此只能沉默以对,并要求知道内情的仆役三缄其口,众人知道皇城司的厉害,也不敢造次。
于宋玉璃来说,谎称是苏九卿的未婚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家如今生死存亡,她必须得以雷霆手段将宋福拿下,要速战速决,手段必然激烈,与她过去的行事作风十分不同,而蹭一下苏九卿的名声,无疑是十分合适的选择,既可以狐假虎威,也能安抚宋家的众人。
拿下宋福的第二日,宋夫人终于退了烧,自昏迷中清醒过来。宋玉璃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去看她。
屋内满是清苦的药味儿,宋夫人正搂着小女儿抱头痛哭。
宋玉璃的妹妹宋雨彤今年不过十岁,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这两日府里乱糟糟的,她被关了两日,终于忍不住来寻母亲。
“我命苦的孩子啊……”
宋夫人呜呜咽咽地声音听得宋玉璃脑壳疼,她上前一步,自丫鬟手里拿过药碗,柔声哄道:“母亲可别伤了身子,我和妹妹可都指望着您呢,先把药喝了。”
“是是,我可不能倒下。”宋夫人听了宋玉璃的话,这才振作了些,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刘嬷嬷这两日已对宋玉璃钦佩万分,听着宋夫人的话,不禁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这还当了真的,指着夫人啊,这宋家早麻烦了。
宋雨彤年纪尚小,扎着两个小髻,她生的比宋玉璃还像宋夫人,性子也随她,一边抹泪,一边对宋玉璃道:“姐姐,我想爹爹了。”
宋玉璃只得耐着性子哄道:“雨彤放心,姐姐一定想法子把爹爹带回家,可你得帮我一起照顾好母亲,母亲快快好起来,咱们就可以早点见到爹爹了。”
宋雨彤听此,这才点点头,两只手帮宋夫人拿着药,结结巴巴道:“阿娘喝药,阿娘喝药。”
眼看这病的病,小的小,宋玉璃的脸上不禁又蒙上了一丝忧愁,她又安抚了宋夫人一番,才从内室出来。
外头,一众管事的和嬷嬷都在等着她。
宋福被捆之后,宋玉璃已将府中众人梳理了一遍,宋福的心腹和身契不在宋家的仆从大多打发去了些不重要的岗位,又或者愿意离开的,可拿一笔遣散银子走人。
余下的人,她按着亲疏远近,让刘嬷嬷重新安排妥当,发了对牌领差事,如今宋家内外,已彻彻底底到了她的手上。
这两日宋玉璃头疼的厉害,却不敢多睡半刻,如今父亲尚在狱中,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
将一干需要定夺的庶务处理妥当,宋玉璃遣散了管事的,只留了刘嬷嬷等几个心腹。
刘嬷嬷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我家那口子刚从大理寺那儿回来了,那牢头儿说今夜想法子给您安排妥当,您今日可做些准备了。”
宋玉璃面露喜色,笑着点了点头,若能见着父亲,下一步到底该如何做她便清楚了。
“你多准备些碎银子,牢里牢外的,必须一个个都打点妥当,不可有遗漏。”
刘嬷嬷道:“老婆子省的。”
说罢,她欲言又止。
宋玉璃瞧她神色,微微一笑道:“嬷嬷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一并说出来。”
“大小姐,您和那位大人……”这事刘嬷嬷早就有些疑惑,她是宋府身边的老人,又和宋夫人亲近,这宋玉璃打小定没定过亲事,与苏家是否有接触,她哪里会不知道。
昨日听宋玉璃那般说,她心中也是存了疑惑的,是以终于忍不住一问。
提起苏九卿,宋玉璃多少有些脸上发热,这苏九卿的名声实在太好蹭,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玉佩是多年前两家交往时的礼物,至于婚约……那是我编的……”
刘嬷嬷听着不禁一脸骇然:“大小姐糊涂,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您日后又该怎么嫁人啊。”
宋玉璃听此,不禁失笑:“日后的事还是等日后再说吧,眼下先过了这关再说。”
这日入了夜,宋玉璃便带着亲信悄悄到了天牢。
天牢内外早已打点妥当,她和刘嬷嬷将宋夫人收拾的被褥提前准备好,走了进去。
牢中阴冷,宋子元只穿着单衣,正拥着一床破棉被瑟瑟发抖,听着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到牢门前,取下兜帽,火光之下露出姣好的面容。
“玉璃?你怎到这里来了?”宋子元吃了一惊,踉踉跄跄起身。
宋玉璃瞧着父亲狼狈的样子,不禁露出心痛的神色。
才不过两日的功夫,宋子元便老了许多,明明才是不惑之年,却满头白发,胡须凌乱,单衣下裸露的皮肤满是冻疮。
“父亲……”宋玉璃多年不曾见过父亲,一时哽咽,眼泪落了下来。
牢头将牢门打开,给二人准备了座位热水,又带着其余人等退下,留给二人叙话的时间。
宋玉璃打了一盆热水,帮宋子元梳洗干净,又取出棉衣,帮父亲穿好,见他满脸老态,宋玉璃免不得鼻子又是一酸。
她的性子随父亲多些,母亲宋夫人多病,自小她见的最多的,除了奶妈婆子,就是父亲宋子元。
宋子元为她开蒙,教她读书习字,为人处世之道,上辈子宋子元流放离京时,因宋家乱作一团,宋玉璃甚至没能送他一程,却未料到这便是永别。
如今时隔多年,宋玉璃再见到父亲,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慌乱的如同少女,只趴在宋子元怀里,轻声啜泣。
宋子元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鬓发,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怎还如此爱哭。”
宋玉璃抹了一把眼泪,气道:“女儿这么伤心,爹爹竟还取笑我。”
宋子元微微一笑:“好啦别哭了,家中可一切都好?你母亲那性子,只怕六神无主了吧。”
宋玉璃想到正事,这才坐好,擦干眼泪。她思索再三,还是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父亲,只隐去了自己谎称是苏九卿未婚妻的事。
她想着横竖日后也没人会提及了,也不必叫父亲知晓才是。
宋子元听了这些事不禁大吃了一惊:“枉我对宋福信任有加,他竟如此害我?”
“宋福心思歹毒,待事情了了,我想将他报官,交由大理寺审讯。”宋玉璃轻声道,“至于周姨娘,我已做主,给了她一笔钱,派人将母子二人送出京城,”
宋子元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复杂:“如此也好,也是我耽误了她。”
宋玉璃撇撇嘴,心中暗暗无奈,她就知道父亲是这样的人,是以才敢放心处置周姨娘。
宋子元看着宋玉璃尚且有几分稚气的脸,眼中略过一阵复杂神色,宋家人丁单薄,夫人又不顶事,如今竟要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儿抛头露面,替他奔走,一时之间,他五味杂陈。
宋玉璃瞧宋子元的神色,心知他难过,却也顾不得许多道:“父亲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女儿在一天,定要护你周全。您现在赶快好好想想,有哪些关系我可以去联络疏通,好早日救你出来。”
宋子元听此,这才回过神来,又叫宋玉璃拿了纸笔,将可以联络的旧部和同窗好友一一写下来。
朝中局势复杂,他一时半会儿与宋玉璃也解释不清,只好将一些细节尽可能记录下来。
不一会儿便写了整整三张纸。
宋玉璃小心将名单收好,预备等回家以后再做研究。
“我不好久留,待再有机会,再来看您的。”眼看目的达到,宋玉璃起身,朝宋子元福了福身子,“女儿走了。”
宋子元摆摆手:“去吧,此去尽力而为,也不必得失心过重,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必过于焦虑。”
宋玉璃听到父亲熟悉的强调,微微一笑:“是,知道了。”
她方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那牢头一脸慌张,额间沁出冷汗。
“不好了,皇城司的人来了。”
众人均是脸色一变。
“是谁?”宋子元问。
“是……是苏大人……”那牢头苦着脸说道,众人一通手忙脚乱,将宋子元重新锁进牢中,可苏九卿这趟来的急,宋玉璃想躲,是躲不了的了。
想到又要见到曾经朝夕相处过六年的男子,宋玉璃不禁咬了咬唇,头一次生出紧张之感。
今夜宋家一有动静,苏九卿那边便得了消息。
“天牢?她是要去看宋子元?”苏九卿听着属下地回报,喃喃道。
顾烟抱着剑,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道:“是。”
苏九卿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腰间的玉佩:“走,咱们去会会这位宋大小姐。”
顾烟迟疑片刻,没有说话。
苏九卿转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大人为何要盯着宋玉璃,她只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那可是我未婚妻。”苏九卿冷笑一声,站起来,将披风披在肩上,走出皇城司的大门。
第7章 过往
苏九卿一直觉得宋玉璃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日有个应酬,他在教坊司喝多了酒,便随手寻了一个房间躺下。没多久,便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还点了一支催情香。
世人皆知,苏九卿身边并无女人,有人说他不举,有人说他是断袖,只有苏九卿自己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女人娇弱又麻烦,总是哭哭啼啼,感情用事,他在苏家见多了父亲的那些莺莺燕燕,烦的时候恨不得将她们都杀光。
所以苏九卿的身边没有女人,虽然因他生的俊美,成年以后又位高权重,投怀送抱的女子并不少见,但因他杀□□声,敢用药暗算他的,这却是第一个。
那个少女看上去年纪不大,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笨拙地推了推他。她身上有种清淡的香味,不像是脂粉味,有点像栀子花的清淡味道。
苏九卿觉得这香气不错,便伸手将她按在床上。
那天小丫头一直在哭,但他却没有停,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看清了那姑娘的脸。
苏九卿有些吃惊,他认识宋玉璃,宋子元的案子是他一手操办,宋家的每一个人他都曾见过。
该是过的如何窘迫,宋玉璃才会用这种法子攀上自己啊。
苏九卿忍不住想。
他并不想与宋家人有任何瓜葛,但看着宋玉璃蜷缩在床角轻声啜泣的样子,他终究是心软了一回。
许多年后,苏九卿仍然在暗暗后悔,这世上没什么事比心软更麻烦的事。
宋玉璃不愧是名门出身的闺秀,她安静又柔顺,从不发脾气,从不吵闹,苏九卿便觉得她起码不是个很麻烦的女人。
后来,他渐渐发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她似乎很喜欢听他讲外面的故事。权力的斗争、诡谲的政局乃至逼供的手段,各种各样的毒药,似乎凡是内宅以外的事情,她都很感兴趣。
苏九卿瞧着有趣,便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她学的很快,也有些灵气,这让他一度考虑,要不要带宋玉璃多出去走走,她一定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