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水怀珠
时间:2021-02-01 10:02:11

  容央挣扎:“你等会儿,把话说清楚,什么叫……”
  “边走边说!”赵彭斩钉截铁,“一会儿到崇政殿,你就只管抹着泪去跟爹爹求情,为褚怿求,也为你自己求。眼下怀疑褚怿请命出战另有其因,也就是你俩私下有情的远不止我一个,先前荼白也说了,这褚怿回京不到半个月,就跟你独处了两回,还为你当面打了那王忱的脸,要说你俩真没什么,估计也没几人相信!
  “自古公主和亲,关乎国颜,最看重贞洁品性,咱眼下只需把这份私情坐实,如实禀明爹爹,请求赐婚,和亲的事,自然就跟你再无关联!”
  赵彭滔滔不绝,气势如虹,一时竟把容央说得懵住,半天回过神来:“你、你要我求爹爹把我赐给他?!”
  赵彭道:“褚怿年少有为,英俊潇洒,又是忠义侯府大郎君,做你的驸马,有何不好?”
  容央惊心动魄:“我看就很不好!”
  赵彭道:“那便对了,你看着不好的,才有可能好。”
  “?!”
  风雨如晦,一座金瓦朱甍的大殿近在眼前,两人脚下愈急,哗然水花不住盛放,便在这时,赵彭突然一顿。
  容央猝不及防,险些撞在他肩上,便要发作,抬头也是一震。
  崇政殿外,长天大地一派浑浊,重重雨幕后,一人轮廓孤决,步履艰沉,走在内侍高高撑起的一把青伞下。
  与他们同时,停下了步伐。
  千万雨丝横亘于咫尺。
  褚怿缓缓抬头,天光里,面容苍白,眼睫湿尽。
  却依旧是黑眸定定,傲气凛凛。
 
 
第11章 、私心
  大雨浇泼在小内侍用力举高的青伞上,也浇泼在褚怿袒露在外的肩臂上,冰冷雨水顺着紧贴的衣袖簌簌滴落,溅入涟漪跌宕的积水里。
  极快洇开一圈圈血痕。
  容央盯着他脚下那滩晕开的血迹,心惊肉战,再看回那双眼时,心脏竟有一瞬间的收缩。
  护送褚怿的那个小内侍垂头行礼,褚怿敛眸,也微一颔首。
  赵彭上下看他一遍,双眉紧蹙,有些懊恼还是晚来一步,人家都挨完刑了。
  且看那一地血迹,还不是一般的惨。
  于是懊恼完,紧跟着就有些尴尬——他们是为救人来的,可眼下人都惨完了,还救个什么救?
  另外,这么面对面杵着,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咳嗽一声,赵彭准备解围,肩后人突然上前一步,小手攥着,微微发抖。
  赵彭:“?”
  雨丝密织,风撩起衣袂青丝,容央站在雪青所撑的伞下,盯着褚怿腿后溢下的血,越看越骇然:“你……”
  褚怿没动。
  容央克制心中后知后觉的震惊和不安:“这、是何苦……”
  褚怿没忍住,抬眼了。
  伞荫下,少女小脸泛白,一双灿晶晶的大眼睛里是明显的难以置信,而难以置信的背后,又有那几分似曾相识的怜悯。
  褚怿抬手抹过下颌,抹去那不合时宜的笑,抿唇:“不苦。”
  容央心底愧疚更甚,暗骂:这傻子!
  褚怿移开眼。
  赵彭看这二人一个“忧心如惔”,一个“故作淡然”,脸上表情一时十分精彩,为替容央保住这位夫婿,立刻吩咐身边的钱小令:“速去御药院给褚将军拿瓶伤药来!”
  钱小令那是最机灵的,当下应声而去,褚怿忙道:“不必麻烦,褚某奉旨离宫,即刻便要走了。”
  赵彭微笑:“无妨,我派人送去府上。”
  褚怿:“……”
  赵彭意气风发,越看褚怿这荣辱不惊、巍然不乱的气派,越心生欢喜,于是又为其今日“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慨然致谢。
  褚怿:“褚某也有私心……”
  赵彭:“我知道将军的私心!”
  褚怿:“……”
  行,合着是解释不通了。
  雨还在下,唰唰地溅得人心烦,兼一点心乱。褚怿调整心绪,看回那依旧面色黯然的少女,想了想,还是斟酌地开口:“和亲一事,全系忠义侯府抗敌不力,褚某已尽己所能,如天不遂人愿,还望帝姬珍重。”
  这话很诚恳,也很残忍。
  容央胸口一涩,避开他的注视,心道这糟心的局面,的确是赖你们败仗在先,可想到他眼下这副可怜模样,又不忍再去苛责,恨恨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声音很低,但褚怿还是听到了。
  嘴角一咧。
  走前,亦低声:“遵旨。”
  ※
  春雨潇潇,一抹挺拔背影彻底被雨雾湮没,赵彭敛回视线,看容央:“眼下如何?”
  崇政殿就在眼前,便是不打算进,也不得不进了。
  容央挺胸朝前行去,赵彭跟上,仍不忘那番筹谋:“人虽然不用再救,但情还是可以求。记得刚刚我交代给你的话。”
  承认和褚怿的私情,求官家成全,是眼下唯一能避开和亲的办法。
  容央想也不想:“谎认私情,乃是欺君之罪,我没这胆,你有,你去认吧。”
  赵彭急她还不开窍:“褚怿都替你扛到这份上了,这一地的血,你没瞧见?”
  提起血迹,容央百感交集,别扭地道:“我跟他本来就没有私情,没有……那种事!如果就为了不嫁给辽王指皂为白,回头水落石出,爹爹不但会罚我,指不定还连着他一块罚。你……是嫌他还不够惨吗?”
  赵彭听及后半截,立刻领会到一片深情,细想后,略感汗颜,但又哪里甘心容央就这样被嫁去大辽,坚持道:“痛失所爱,于他而言,远比被爹爹责罚惨上百倍!”
  容央头皮一麻,竟是无言以对。
  恼道:“不跟你说了!”
  ※
  一刻钟后,崇政殿。
  议事的肱骨大臣已尽数被屏退,官家一袭红底淡黄色团龙窄衫,斜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扶着太阳穴。
  门外雨声依旧不绝于耳畔,间或春雷滚滚,垂幔下,绿釉龙柄博山炉里熏香缭绕,如殿外雨雾,寒凉朦胧。
  青烟后,嘉仪帝姬被崔全海领入。
  官家胸膛微微起伏。
  殿中空荡且岑寂,容央整顿心神,上前行礼。官家缓缓坐直,道完“平身”后,温声:“你心仪的驸马,选好了?”
  容央显然不料他开口会是这样一问,一怔后方道:“没有……”
  官家点头,一双眼微垂,因天阴大雨,殿中虽然点有灯,但光线并不明亮,容央一时竟看不清父亲的脸。
  “你今日来,是为和亲的事?”
  容央垂下眼,攥着的掌心微湿:“嗯。”
  官家单刀直入:“不想去?”
  容央蹙眉,大抵是被他问得太直截,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自认为极隐秘的委屈、害怕、茫然顷刻间蠢蠢欲动。
  可又哪里敢让那些情绪破土呢?
  急急把心绪一理,容央凛然答:“和亲大辽,关乎父亲社稷,大鄞万民,孩儿身为一国帝姬,能为爹爹分忧,为百姓避难,责无旁贷,与有荣焉,不敢提‘不想’二字,只是……”
  只是
  紫光划入殿里,顷刻点亮一切,撕开一切,天外雷声跌宕,远而真。
  容央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双睫,氤氲薄烟里,眼微红,也微亮:“爹爹本是应允我大鄞郎君随便挑,不必顾及门第,无需牵扯利益,只管选心中所爱,相守到老。而今,却要把我嫁给一个比您还大的辽王,从此弃国离乡,无依无靠……
  “孩儿想问,做此决定,您心里,愿吗?”
  风雨如暗流涌入,周遭光线一点点被吞噬,十六岁的嘉仪帝姬孤零零、静悄悄地站在玉阶下,青烟里,眼瞳湿漉,唇畔却有笑。
  有那么一瞬间,官家清晰地看到了很多年前站在那里的齐皇后。
  那一次,她也没答不想,或不敢,只是问他
  你,愿吗?
  殿外轰鸣,又一道春雷跌入人间。
  半晌,官家开口:“不愿。”
  风里,那双遁在暗影里的丹凤眼重新亮起来:“也不会。”
  容央一震,注视着父亲的眼,眶边热泪打转儿,疑心听错。
  官家坐在灿金龙椅上,微微笑起来,只眼底依旧晦暗低迷:“和亲之事,朕会另做安排。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
  容央走出崇政殿时,这场春雨终于有了消歇之势。
  赵彭一直侯在外边,奈何先前雨声太大,竟是贴在门上也没能听清里面所言,等容央出来,拔腿上去便问:“如何?”
  容央对上他焦灼眼神,脑海里却还浮现着父亲刚刚略显苦涩的一笑,摇摇头。
  赵彭一颗心瞬间冰凉:“爹爹还是执意要你去和亲?”
  容央忙又摇头。
  赵彭恼火:“说句话!”
  容央抿唇,缓缓道:“爹爹说,和亲之事会另作安排。”
  赵彭登时又欣喜如狂,把人拉住:“那意思便是不会让你去了!”
  容央挣他的手,都拉一路了,还没拉够,心里想着殿里的事,总有些心绪难宁。
  赵彭却不放,只管把人拉着上路:“走走走,去我那儿喝两盅,庆贺庆贺!”
  两人自小形影不离,高兴时一处喝酒,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容央没拒绝,荼白、雪青俩便继续跟。
  刚一掉头,却见蒙蒙细雨后,一人在宫墙边下辇,随后劈手夺过侍女手里的伞,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伞檐底下的小圆脸柳眉紧蹙,杏眸含忧,竟是贤懿。
  赵彭驻足:“她来干什么?”
  说话间,那把小伞飘飘曳曳,底下人提着鲜亮的百迭裙,一双翘头珠履飒飒地踩在积水里,浸湿鞋袜也不顾及。
  及至二人跟前,贤懿略施一礼后,张口便道:“先前听宫人们说,褚将军冒犯官家,被罚杖刑,不知眼下情形如何了?”
  赵彭脸色愈发古怪,盯着这位六妹妹,信手往宫外方向一指:“早挨完板子走了。”
  又道:“你来干什么?”
  贤懿听得“走了”二字,脸色已变,突然被问及来意,顿时又张口结舌。
  眼珠一转,反朝容央笑道:“先前听闻和亲一事,我正五雷轰顶,不知所措,后又得知褚将军为四姐长跪于崇政殿外请命出征,想着素昧平生的将军都能如此,我又怎能对四姐之事坐视不管,是以急急赶来……
  “只是,四姐是什么时候结交的褚将军,二人情分……竟是如此之深了么?”
 
 
第12章 、命运
  ——二人情分,竟是如此之深了么?
  低压的云翳后有微光渗开,斜飞雨丝飘上脸颊,贤懿深深吸气,不敢放过容央脸上的任何表情。
  素日里清澈澄净的杏目,彻底被焦灼、不安侵占。
  容央看在眼中,突然想起那夜从金明池回宫时,贤懿坐在马车窗边往外看的那一幕——灯火明灭,车厢逼仄,少女红着耳鬓,一动不动地朝外望着,所望的,可不正是那打马在前的褚怿?
  霎时灵光一闪,憬悟过来。
  天,她的这位六妹妹,莫不是喜欢上了褚怿么?!
  可是,褚怿喜欢的却是自己啊!……
  容央心内翻江倒海,震惊中又掺杂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眼睫眨动几下,避开贤懿道:“清明那日结交的,如今情分……”
  心念辗转,还是不忍太打击对方:“尚、尚可吧。”
  贤懿双瞳震颤。
  ——尚可?
  那就是果然有点交情的意思了?
  贤懿脸色惨淡,容央看她这就被打击得不大行了,唏嘘之外,心虚更甚。
  这位妹妹虽然总是爱来探她私事,戳她心窝,但到底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害她的事。毕竟是皇家姊妹一场,既然眼下自己对那褚怿无心,不如……
  就撮合他们一下?
  不然那男人总觊觎着自己,也不便于日后择婿哪。
  容央便厚着脸皮道:“你不是问他情形么?先前瞧着似不大好,循着这一地血去,八成还能追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贤懿心头正发苦泛酸,闻言朝远处积水一看,不由脑中轰开一声雷:“这、这血……是他的?!”
  雨下得久,其实那些血迹早被冲淡了,可偏是晕开后,大片大片的淡红更令人心惊。容央顺势瞥去一眼,胸口也没来由地一窒,心虚道:“嗯。”
  贤懿胆颤心惊,下一刻,竟是话也不回便跑开了。
  赵彭握着伞柄,目送那有几分仓皇的背影,大感不妙:“这贤懿……看上褚怿了?”
  容央无端的有点烦闷,垂眸道:“你也就在这些事情上脑子还算好使吧。”
  赵彭无言,思及这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姊妹情,啧一声道:“你俩平日里争些圣宠也就罢了,这一回,连夫婿也要争?”
  容央瞪他一眼:“我可没想要同她争。”
  赵彭讪笑:“自小到大,她想要的样样你都有,你自是无须去争的。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心里记恨不是?”
  容央蹙眉,颇有些不以为然,可仔细一想,又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因为是先皇后所生,打一落地起,容央就是官家最疼爱、最看重的女儿,哪怕后来皇后撒手人寰,齐氏一族在朝中日薄西山,内廷也无一人敢怠慢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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