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握着书卷的手蓦地捏紧,透出苍白的青色。垂下的眼睫细细密密地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窗外日光透进,倾泻于榻上,淡淡的金辉笼罩在被衾之上,勾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云城随意应付了几句,昏昏沉沉地正待再度沉睡之时,耳边传来轻轻的酥麻之感。
她皱了皱眉,侧开脖颈。
他却是锲而不舍地再度覆身过来,音色沙哑,耳廓之处若有若无的湿润触感传来。
云城不耐烦地睁开眼,转头却见这人竟不知何时已躺在了她的身侧,一手轻搂,姿态暧昧缱绻。
他吻在她的耳侧,一轻一重。
“大白天的你干什么?”云城被他吓得清醒了大半,怒瞪着他,“滚回你榻上去!”
“先前起得太早,现下也有些困了。”他哑声道。
“去你榻上睡去!”云城轻推了他一把,“跟我在这儿挤什么?”
他们这些时日在一个屋里住着,容清平日里虽总爱占她些小便宜,但到底恪守礼仪,因此每晚均是分榻而卧。
“那软榻又硬又窄。”容清怀里抱着佳人,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轻叹一声,“我这几日总觉得腿疼,不知是不是因为休憩不好的缘故。”
云城脸色一僵,立即神色紧张的去摸他的腿,“怎么回事?不是说已好得差不多了?”她慌乱地摸着他的小腿,“是这处么?”
容清手肘半撑着身子,如瀑的黑发倾泻,他低低叹了一声,“不是,再向上些。”
“这处?”云城又向上移了几寸。
容清眼眸落在膝盖上素白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微蹙着眉头,“不是,再向上些。”
“还得往上,再上些……”
半炷香后,云城的手已放至他的大腿根处。
她神色难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飞一般绯红着双颊缩回了手,唾了一声,“无赖!”
容清眼中闪着细碎的笑意,发丝倾散,衬着白皙面容,别有一番瑰丽之色。
日光温暖干燥,这屋中也是热烘烘的。
腰间之处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云城额间青筋直跳,半晌,着实忍无可忍,“动手动脚干甚么呢!”
容清一直搂在她腰间的手倒是半分不得闲,趁她并未在意之时已挑开了衣带。
夏日本就衣衫单薄,外衫滑落,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云城慌忙缩回了被中。
“我本不想如此心急,但城儿既如此虚心好学,又迫切地想同人一道体味其间之趣。”容清靠过来,执起手中的书卷朝她晃晃,清润地笑了一声,“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什么意思?
云城愣了愣,心中忽地升起不祥的预感。她猛地起身,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翻开。
俱是纠缠在一处的图画,千姿百态,惹人咂舌。
“这这这……”云城瞠目结舌,烫了手一般慌忙将这书扔至一边,面色已红成了初升的日头。
她看着一寸寸逼近的容清,见他眼眸暗沉,更是欲哭无泪。“你别……”云城心中一颤,瑟缩着向后退去,“我信口胡说的,这书我一页也未看!”
清清浅浅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云城看着近在咫尺之人,后背抵在床边,猛地闭上了眼。
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恐怕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身子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容清看着她,眼眸中漾着温柔的笑意。
半晌,他微微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轻似鸦羽。
云城困惑地睁开眸,望着他。
容清却只是淡淡一笑,将落下的外衫披在她身上,站起身道:“用膳吧。”
她先是一怔,随后便如临大赦般长纾了一口气,磨蹭着下了榻挪至桌边。
云城小口地喝着鱼汤,眼神却不住地往那扔在地上的书上乱瞟,轻声嘀咕了一句,“顾伯为老不尊。”
容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将那书捡起,拍打了一番竟是妥帖地放入了怀中。
“你这是干什么?”
“我瞧着城儿对这书似是兴趣浓厚,便不如带回京去,左右你我早晚用得上。”容清温言道:“到时你中意哪种,我们便试试。”
云城一时无言。
“同你讨个人。”容清看着她喝汤,忽地道了一句。
“谁?”
“宋清肃。”
云城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他从前便是你的得力部下,我把他讨了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她神色有些许怅惘,“本想找个合适机会同父皇举荐……”她低声一笑,“此番看来是用不着了。”
“他才智谋略都在上乘。”容清神色温软,“骁骑将军的位置已空悬多时,我已等他许久了。”
云城点点头,“回去我同他说一声便是。”
正待要低头喝汤,她却忽地想起什么,眉眼一弯,笑得狡黠灵动,“清肃在我这里这么些时日也没见你说什么,今日怎的着急要讨了去?”
“莫不是……吃醋了?”
她眼中漾着水光,得意之态似一只偷了腥的猫。
容清顿了顿,平静地将碗中剃好刺的鱼肉放入她的勺中,淡声道:“没有的事。”
见他窘迫,云城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碗中鱼汤香醇,鱼肉细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已见了底。云城满足地舔了下唇,咂咂舌,“想不到你竟还有这等手艺。”她轻叹一声,“可惜明日便要动身回去了,以后怕是喝不到了。”
云城的眼睛在他身上乱瞟,意有所指。
容清心领神会,笑道:“你若喜欢,以后日日给你做便是。”
——
时至日暮,夜色将倾,晚霞将天色染得一片殷红。
屋中尚未燃灯,略有些昏沉。戚殷负手立于窗前,周身散发着瑟瑟的寒意。
院中传来两声沉闷的钝响,随即脚步声渐近,房门轻轻被打开了。
戚殷并未回头。
“参见殿下。”身后之人俯身行礼,一阵浓郁的香气顺着晚风荡进屋中,他不适地皱了下眉,想起云川身上浅淡的桃花香气,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转过身,垂眸看着眼前的人,“起身吧。”
“阿完颜和阿答骨现下到何处了?”戚殷竟是直呼戎族汗王和大皇子的名讳,丝毫不曾避讳,眼底尽是厌弃之意。
“并州。”阿尔丹道:“还有三日的路程。”她看了看戚殷,犹豫着道:“是因为阿答骨中了淫毒,日日同下人纠缠,不得罢休。”
听到此处,戚殷眸中才浮出一丝笑意,可随即便消散不见。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冷淡:“你不该来,若是被人瞧到,多年心血便会功亏一篑。”
“我自然清楚。”阿尔丹美艳的眉目间忽地浮上些许怒气,“可你进云城府中作侍夫为何不事先同我说一句?还是昨日晚间云池说……我才知晓。”她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可随即便被怒气取代,“云城是个见了美色便动不了腿的性子,你进她府中,岂不是还要给她暖床侍寝!”
她声音拔高了些许,一双凤目蓦地凌厉起来,“前几日你送信传话,竟要我不得对云城动手!”阿尔丹直视着他,“你莫不是日久生情了?”
“没有的事。”戚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时候未到而已。”
“云城是大梁第一继承人,梁皇死,她死,云池才能顺利继位,这大梁才能为我们所掌控,王位才能到你的手中!”她冷笑一声,“此番截杀本该顺利,若不是你最后派人将部下召回,此刻回来的早已是他们的尸首。”
阿尔丹眸色泛冷,“不是因为被女人蒙蔽了心,还能为什么?”
戚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眸光落至天边如血的夕阳上。
屋中一时静得可怕,一阵无声的压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半晌,阿尔丹放软了声音,半撒着娇搂住了他的臂膀,“表哥!我陪你一起筹谋了那么多年,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你可不能做对我不好的事情。”
戚殷面色泛上寒意。
他将人一把推开,冷淡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为兄妹,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表哥?”阿尔丹怔怔地看着他,与他极像的那弯眼角泛上殷红之色。
“你既已允身给云池,便不该再说出这样的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瞧着他对你也是极好,倒不如应了他。省得枉费这一桩心意。”
“你是嫌我已失身了?”她的一双美目中蓦地泛上水光,声音轻颤,“我都是因为你才……”
阿尔丹轻声地哽咽着,眸光委屈地看着眼前不动如山之人,“你说过要娶我的。”
“是么?”半晌,戚殷微掀起眼皮,径直掠过她向桌案走去,“不记得了。”
第49章 返程 如若有缘,便会再相见
安宁平和的谷底之中,一树麻雀忽地被惊起,掠向空中。
青青草地之上,几万士兵着铁甲铠胄肃静而立,日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线。
木屋之前,几人静静地候着,身侧停着一辆檀木而制的马车,上雕金色云纹,尊贵威严。
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似能听到风掠过野花,蝴蝶扑扇翅膀而去。
听云站在一旁,不安地瞧着这群人,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祖父,”她悄声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顾伯拄杖立于一旁,身子些许佝偻,雪白的发须被风扬至半空,复又落下。他看着眼前之景,眸色怅然,末了,抚了抚胡子,叹了一声,“是接他们回去的人。”
“京中富户竟也有如此大的派头!”听云咂舌,瞪大了眼睛。
闻言,顾伯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那木屋紧阖着的门终被打开。
清晨方至,霞光万道,耀目却不刺眼,温暖和煦倾洒于身侧。容清拉开房门,迈步而出。
一身雪白色直襟长袍,袖口及领口之处用银线绣着流云纹滚边,腰间系五指宽的靛青色锦腰带,一块古朴深黑色令牌垂挂在腰侧。
清妙高峙,超然绝俗。
行止有度,缓步行来之时便如一副渐打开来的江南水墨图,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浅浅几笔勾勒,却氤氲开奇绝的山水,无边的清润。
他停住脚步,淡淡地看过静候着的人群,却是又回转过身,向木屋之处恭敬俯身,“请殿下挪步。”
门屋之处,云城迎着朝霞而出。
环佩之声轻响,她着一袭烟霞色曳地梅花百水裙,盛放的白梅从裙摆延伸至腰际,镶金玉带拉紧,勾勒出窈窕的腰身。外罩一件月白色氅衣,淡薄如轻雾浮动。
不同于以往不施粉黛之色,她今日化了桃花妆,眉心一点浅粉色含苞待放,端庄尊贵却不失俏丽灵动。
唐彦之与萧浼从率先跪于地面,俯身行礼,“臣等参见殿下,殿下金安。”
身后士兵喊声震天,惊飞了栖息的鸟儿花鹿。
“平身吧。”云城眸光淡淡扫过眼前之人,温言道。
“殿……殿下?”听云蓦地睁大了眼,红唇微张,怔愣地瞧着眼前的一幕,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
这大梁朝中有这等气派,且能被人称作为殿下的,只有那一位了。
她呆呆地转眸看向顾伯,“祖父,夫人她……是长公主殿下?”
然而并未等到顾伯答话,耳边一阵环佩之声轻响,清淡的香气萦绕于鼻端。
云城已至他们面前。
她眼中含笑,以手贴额微微俯身,向二人躬身一礼,“云城谢过二位救命之恩。”
听云被她此番吓了一跳,正待要伸手去扶,又忽地瞧见她发间振翅欲飞的金凤,神色呐呐地缩回了手,低垂着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城瞧着她淡淡一笑,从指上褪下一枚玉戒,拉过听云素白的手给她戴在食指之上,“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便上京城同本宫说,只要不逾越礼法,都会应你。”
小姑娘垂着眸,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云城轻笑一声,转向顾伯,“多谢这些时日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殿下折煞我这老头子了。”顾伯身穿粗糙布衣,却是气度非凡,不卑不亢地轻轻颔首,“不嫌弃敝舍简陋便好。”
“怎么会。”云城轻笑着,正待要说些什么,却被立于一旁的萧浼从打断,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戎族汗王不日将至,还请速速上路。”
云城眸色一凝,随即便恢复如常,应了一声。
容清走上前来,轻握住她的腕,“你先上马车,我同顾伯尚有话要说。”
“好。”云城看了他一眼,向顾伯听云微微一笑,随即便在夕颜的搀扶下向马车处走去。
“那件事我应了。”顾伯见人已走远,道了一句,“你答应我的莫要忘了。”
听云站在一侧,两只手轻轻地搅着衣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清收回目光,浅笑一声,“顾伯真是难为我了。她爱吃醋,您又不是不知。”
“怎么?”顾伯眉毛倒竖两眼一瞪,“你这臭小子是想反悔了?”
容清看着他但笑不语。
半晌,顾伯长叹一声,“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总得给她寻个靠山,也好让她日后有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