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皇后不胜酒力,早早退席。
只二位公主伴着众臣同乐。
待朝中人已退尽,容清方起身告退。上首那人不知何时下了殿来,脚步微晃,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珠钗轻轻晃动着,明暗的灯火下,她双眸微有些迷蒙。
“醉了?”容清无奈低笑一声,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少喝些。”
“我尚要去永和宫中。”云城攥着他的腕,有些不舍地叮嘱他道:“你回去早些睡,朝中之事不急在这一时。”
“怎么年岁越大反倒是愈同小姑娘一般。”容清抬起手在她眼下轻轻一蹭,笑道,“越发地粘人了。”
“这么多天你都未好好休息过。”云城执拗地盯着他,低声道:“别让我担心。”
云川早已没眼看了,悄悄溜走。
殿中空阔,只余了他们二人,燃着的烛芯时常传来哔啵声响。
“好。”容清深深地看着她,眸色微深,半晌,也低声道:“我晓得了。”
时已入秋,晚风渐凉,无人的殿外显出几分空旷寂寥。
送走容清后,云城搂紧了身上的外衫,正待要往永和宫中去时,却恍然瞧见殿侧一个熟悉人影立于月下。
“皇叔怎的还没走?”她走上前,淡声问道。
云池负手立于一百年桂树之下,馥郁的花香弥散在空气之中,也是醉人得很了。
“今日的月色难得一见。”他抬眸看着天边圆月,顾左右而言他,“良辰美景,有情人成眷属,”云池笑着看了她一眼,“该恭喜城儿了。”
“没想到皇叔还有个爱听人墙角的喜好。”云城淡声开口,“那就先谢过皇叔了。”
她这番话夹棍带枪,他倒也不生气,面色依旧如常。
“只是纵然有了容相,城儿也莫要忘了府中那位,知道你喜欢那样的,皇叔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人弄来。”云池长叹一声,“可别辜负了皇叔的一番心意。”
“你到底是皇族中人,不可能如寻常人家一般一夫一妻到老,不过容相向来宽宏大度,想必也是不会太在意你纳侍夫这件事。”他看着她,云淡风轻道。
云城的脸色瞬时一僵,笑意凝固在唇边。
半晌,她轻笑一声,“皇叔错了。容相并非宽宏大度,而是——事事以我为先。”
“是么?”云池笑着开口,“那便好。我本还担心他会因侍夫一事同你闹别扭。没有便是最好的了。”
“自然不会。”云城面色不豫。
“从前你心心念念容相而不可得,”云池望着夜风吹落的许许花瓣,神色有几分惆怅,长叹一声,“如今总算没有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他看着她道:“日后也就别想那么多了,安安稳稳地同你心的上人好好过日子,莫要再像如今这般胡闹了。”
“皇叔为何觉得我是在胡闹?”闻言,云城淡笑一声,抬眸望向他深邃的眼底,二人相视而立,沉默半晌。
末了,她转开眸,“皇叔自小对我百依百顺,可现下我竟有些分不清皇叔的心意了。”云城眉目浅淡,“还是同儿时一般吗?”
秋夜寒风捡起,簌簌地将地上的落叶卷起,吹至一边,卷成一团漩涡。
“城儿在瞎想些什么?”半晌,云池笑着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皇叔看着你长大,自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白皙光滑的额上瞬时便出现了一个红印,不过片刻却又已褪去。
云城勾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寒凉,她微微颔首,俯身一礼,“城儿尚要去母后宫中,便先退下了。”
艳红如血的裙摆扫过青石铺就的地面,晚风掠起的几朵桂花飘落之上。她顿住脚步,忽地低声道了一句,“我记得皇叔今年已是三十又三的年岁,府中却还是空无一人。”
云池的面色微微一僵。
“婚姻是大事,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皇叔还是多在自己身上下些功夫,早日娶个王妃回来,再给王府里添个后嗣才是。”
她放轻声音,“毕竟,自己亲生的总归是不同的。”
云池背向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颀长,不知是眼花缭乱之故,亦或风移影动,那影子似是微不可见地轻轻一颤。
云城垂眸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即便向永和宫之处走去,裙摆拖曳在地,扫过落叶,发出一片沙沙之声。
夜幕深沉,圆月缀于穹顶之上,更显空茫寂寥。
——
行宫中的灯早已熄了,只是东边阿尔丹公主的卧房中仍有亮光,榻边昏黄的烛火投射在窗上,映出纤细的人影。
屋内传来低低的轻喘,榻边的床帐竟是也未曾放下。
云池宽大的手掌握着身下人轻软的腰肢,眼眸泛红。
阿尔丹面色潮红,发丝俱已被汗浸湿,贴在面上。榻边的桌案的素白瓷瓶中插着一株艳色海棠,似是窗未关紧,一缕清风而过,花枝轻轻地颤抖着,飘落下几瓣零星的花瓣。
云池眸色暗沉,额上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
似是终抵不住这般,榻边轻纱兀自摇落,几不可见地微微晃动着。
半刻钟后,阿尔丹在他怀里睁开双目,挣扎着起身,却被云池一手搂过。
“要干什么去?”他望进那一双美眸。
“喝药。”勾起的眼尾魅人心魄,眸底却并无半分动情之态。
握在她腰上的手蓦地收紧,云池紧紧地盯着她半晌,哑声道:“丹儿,你迟迟不愿跟我,究竟是想要皇位?还是,你仍想着你那个三表哥?”
涂了丹蔻的指甲刺进手掌之中,传来一阵刺痛。
少顷,阿尔丹抬起双眸,笑得媚态横生,“自然是因为想要皇位,我和你的孩子,从出生便该坐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之上。”她俯身轻轻吻在他的唇上,抵在他的耳边,“你何时坐上了皇位,我戎族便与大梁永结为好,我嫁与你,给你生个太子。”
云池静静地听着,半晌,复又将人搂进在怀中,他盯着榻边跳跃的一抹烛光,眸色暗沉。
“你若想,我给你便是。”
——
永和宫中,皇帝同皇后满脸无言地看着趴在云城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凄凄惨惨的云川。
“皇姐……”她抱着云城的手臂,抬起通红的眼眸抽抽嗒嗒地看着她哭,“你……你总算回来了……”
本来许久未见,云城心中甚是思念,经她这么一闹,那些个感伤的情绪早已是烟消云散了。
她僵直着身子任由云川边哭边摇晃,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她实在忍无可忍,提着衣领将人拉开,一脸嫌弃地丢给云川一块手帕,“将你的鼻涕擦擦,莫要都蹭到了我衣裳之上。”
“皇姐!”云川瞪着通红的眼,软软地看了她一眼,泪花又泛出眼眶,“我……我还以为你……”
“川儿。”皇帝突然清咳一声,打断她的话。
险些便说漏了嘴,云川恍然醒悟,立即闭上了嘴。
皇后狐疑地瞧了他三人一眼,秀眉微蹙,“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帝立即反驳,义正言辞道:“这么多年我有何事瞒过你,莫要一个人疑神疑鬼了。”
“果真?”皇后将信将疑地又看向云川,“你方才要说什么,你以为你皇姐怎么了?”
“什么?”云川装傻,“我没说过这话啊。”
“母后。”云城心知肚明,也笑着帮腔,“确实没什么事,您莫要忧心了。”
“行了。”皇帝心中担忧她二人又说出什么话来捅了篓子,便一本正色道:“天色已不早了,你二人且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好。”云城笑了笑,拉起云川,“儿臣先告退了。”
待她二人走至门口之时,却又被皇帝唤住,她微微侧身,看向皇帝,“父皇还有何事?”
晦暗不明的烛火之下,皇帝的面容愈发慈祥。
片刻后,他道:“城儿,此去南郡,你做得不错。”
似是一手拨开眼前重重云雾复见澄澈月夜,云城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同云川一同退下。
月色深寂,泠泠月光而下,秋风瑟瑟。
云城脱下外衫披在云川单薄的肩上,“天气冷了,明日记得多穿些。”
“皇姐今日还要回府么?”云川殷殷地望着她,“天色已不早了,不若就在宫里住下吧,”她声音低了下去,神色有几分沮丧,“你好久都没有同我住在一处了。”
眼前的姑娘亭亭玉立,夜风掀起她耳边的碎发,露出纤长的一段脖颈。云城垂眸看着她,低低轻笑一声,眸色温和,“还有些事没办完,你若是想同我说说话,明日下朝后来我府上便可。”
“来去自由,又没谁捆着你的腿。”云城看着她笑道:“是你自己发懒,一步也懒得动。”
云川缩了缩脖子,轻声应了。
夜深露重,空中起了一层薄雾飘荡在面前。
云城看着她,眼眸微深,半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叹道:“云川,该长大了。”
直至云城离去,云川仍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想着云城方才所说的话,眸中有几分困惑。
“公主。”晋宁走上前来唤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云川眨眨眼,应了声。
“对了,险些忘了这件事。”她拍了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在晋宁手上,神色殷切,“你去找个可信的人,把这个送到戚殷手上。”
“公主。”晋宁神色为难,“这……若是被人发现了……”
“不会的。”她笑了笑,低声道:“就从我去的那个方向走,不会有人发现的。”
“好晋宁。”云川轻轻摇着她的手臂,“今天中秋,他一个人多可怜啊,我又不能去陪他,你就替我送一趟吧。你若是不肯的话……”她顿了顿,神色委屈,“那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这如何能行!”晋宁神色蓦地严肃起来,“上次您夜不归宿已是大忌,万不可再胡闹了!”
闻言,云川的耳根泛上一抹薄红,低垂下眼睫。
——
车轱辘滚在青石板上,响彻于空荡的长街之上,格外引人注目。
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前,云城自下了马车。
“殿下可算回来了!”小德子提着灯笼引她进府,脸上笑意谄媚,“等您许久了。”
“我走的这些时日,你将府中管得如何,没出什么乱子吧?”云城瞥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府中。
已至子时,府中寂静无声,早已是漆黑一片,只余了通往房中的一条小路两旁点着灯照明。
“自然没有。”小德子小心地给她照着脚下的路,“殿下早些休息吧,这些事明日再操心也不迟。”
他推开房门,屋内榻边幽幽地燃着一盏烛灯,昏暗看不清摆设。
云城脚步微顿,垂眸看了一眼小德子,他却将腰弯得更低。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你下去吧。”
房门在身后阖上,屋中半明半昧,一时什么都看不清了。云城闭了闭眼,笑了一声,“出来吧,还藏着干甚么呢?”
话音刚落,一阵馥郁清香从四处席卷而来,一人从身后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声音清润。
“城儿,你可算回来了。”
第52章 低语 我不求事事如意,只求常相伴……
夜深人静,光线晦暗不明。
一身白衣的男子轻轻拥着怀中佳人,低声轻语,跳跃的烛光将二人剪影映在墙壁之上,亲昵缠绵。
“手怎么这么凉?”容清吻在她的脸侧,一触一收,轻轻痒痒的,“外衫呢,怎么没穿。”
云城面色有几分疲惫,倦怠地微闭着双眸靠在他胸膛之上,任由他将自己的双手握住,“好暖。”她贪恋地向他怀中更深去瑟缩着,握紧了他修长的手,“不是叫你早些休息,怎么又过来了?”
“同你在谷底之时夜夜相对,现下却要独守空房了。”容清低低一笑,“想你得紧,睡不着。”
“愈发地油嘴滑舌。”云城低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容清垂眸看了她一眼,“困了?”
“嗯。”
“去镜前坐会。”他低声哄着,将人拉至桌前坐下,“给你将发钗解了。”
“容相玲珑心肠,连此等事情都会做了?”云城半睁着眼,看着镜中神色专注的男子,柔柔一笑。
他修长的指尖在发间轻绕,将凤冠珠钗解下,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
头上的重负一瞬减轻,云城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她眸光掠过一旁含笑的人,脚尖轻轻一点站起身来,伸展开手臂,“容相若不介意,可否帮本宫宽衣?”
宽大的艳色宫装曳地,她伸展手臂,金线织就的凤熠熠生辉。
容清眼眸微弯,“臣的荣幸。”
白皙的指尖触上紧收的腰封,一圈一圈解开来,宫装褪下,只留了一件轻便的烟霞色里衣,长发倾散,她索性踢掉了鞋,跑去榻边躺倒在榻上,舒服地喟叹一声。
容清将衣服搭在屏风之上,无奈地看了一眼趴在榻上之人,“城儿,妆还未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