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肃先一步而下,向她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掌,云城正待要将手搭在他腕上,夕颜忽地从府里匆匆跑出来,神色慌张,“殿下,方才阿尔丹公主的人来将戚公子带走了,说是汗王心情烦闷,听说戚公子琴艺一绝,便请他到行宫中一坐。”
她瘪瘪嘴,“毕竟是外族之事,奴婢不好派人拦着,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本宫的府宅,竟也敢随意闯入?”云城笑了下,只是脸色愈来愈沉,“这戎族当真是胆大妄为!”
“走了几时了?”
“两个时辰了。”夕颜回道,“您在宫里,消息递不进去。”
云城颔首,索性复又坐回马车,声音冰冷,“清肃,派人来跟着。”顿了顿,又吩咐道:“小德子,去行宫。”
——
行宫正殿外,阿尔丹秀眉微蹙,带着几人把守在门外,眸中隐有忧色,不时地向屋中看去。
屋中,汗王坐在椅上,掌中盘弄着两个泛着光的核桃。
半晌,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屋中站立之人,“这么长时间未见,连规矩都忘了?”
日光从窗中照射进来,斜斜一道光,似是刀割,将这屋中分成半明半暗两个部分。
戚殷立于一片阴影之中,低眉敛目。
闻言,他身子微微一颤,随即面无表情地跪倒在地,上身触地,行了大礼,“儿臣拜见父王。”
汗王神情阴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盘弄着手中的核桃,没有作声。
戚殷伏跪在地,未敢起身。
门被轻轻打开,一侍女端着一个木托盘静悄悄地走上前来,放置于汗王面前,小声道:“王,该用早膳了。”
“嗯。”汗王将核桃收入怀中,一手将侍女搂过置于大腿之上,粗噶地笑了几声,大手揉捏着她的腰肢,“你伺候本王。”
侍女一惊,随即便羞红了脸,端起碗柔柔地笑了一声,“王,轻些。”
打情骂俏之声不绝于耳,戚殷俯身看着泛光的地面,眸中尽是厌恶之色。
一个时辰后,汗王用完早膳,放开了侍女。
侍女满脸通红地端着盘子离开,双腿尚有些颤抖,行过戚殷身边之时,她的眸光不着痕迹地从他单薄的背上掠过,随即便出了殿。
“你起来吧。”汗王端起茶盏,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戚殷。
戚殷站起身。
初秋的大理石地面寒意透骨又坚硬无比,膝盖之处传来一阵刺痛,他微一踉跄,复又站直身子,面色不变。
“将近半年的功夫避于你宫里,宫人也拦着不让别人进。”汗王看着他,眸色狠厉,“本王以为你死了,”又倏忽诡异地一笑,“原来是到大梁了。”
“还想着那个约定呢?”他道:“不过本汗随口一提罢了。”
“大梁不是快好啃的骨头,就你宫里的那些兵,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汗王嘲讽地笑了一声,“更何况,纵使你果真将大梁握在了掌心,族中长老松了口,本汗也不会允准你这个血统不正的东西即位。”
戚殷微微欠身,却是绽出一抹笑,红衣烈焰如一朵罂粟艳丽,“不试试,如何能知晓?”
汗王大怒,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戚殷面色淡淡,不为所动。
汗王怒瞪他半晌,忽地也是一笑,“随你,只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将自己搭在大梁。我们戎族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容貌俊秀,像极了她,一阵恍惚,心中却又浮上一阵更为激烈的怒火。
汗王深深喘了口粗气,直指向门,“滚出去!”
阴影之下,戚殷脸色沉沉,听得此话,他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阿答骨那毒,是你下的吧?不要太嚣张了,否则你母亲在天牢中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汗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戚殷身子蓦地一顿,袖中手掌紧握成拳,眸中一抹狠厉之色闪过。
第54章 针锋相对 城儿,别乱晃
紧闭的房门传来一声轻响,戚殷从中走出。
阿尔丹紧缩的眉目瞬时舒展开来,她挥了挥手,示意守卫都下去,随即便快步同他走至侧屋的一处僻静之地。
“王说了什么?”
“左不过是那几句。”戚殷冷笑一声,眸色寒凉。
阿尔丹却深蹙起眉,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欲言又止。
戚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族中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你别乱想。”阿尔丹本能地反驳道,却在触及他幽深的瞳孔之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犹豫了一瞬,呐呐地开口,“族里传来消息,大夫人在地牢中又被施以鞭刑。”
眼前之人的眸色瞬时泛上一片血红。
半晌,手边的茶杯被狠狠掷出,砸得粉碎。
“混账!”
阿尔丹眉心一颤,道:“王的脾气一日比一日狠厉,照此番情景,待你拿下大梁,收服族中长老之时大夫人早已撑不住了。”
“筹谋多年,你如今在犹豫什么?”阿尔丹倾身上前,双手拢住他握紧的拳,“难不成做了云城的侍夫,你还真对她有感情了?”
“别忘了你来大梁的目的是什么。”她仰头看着他,气息若有若无地喷在他的唇上,“别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戚殷垂眸,微眯了下眼,“你威胁我。”
“我怎么敢?”阿尔丹轻笑一声,“我只是提醒你,云城,梁皇,这二人早一日除去,这大梁便能早一日握在你手心。汗位,救你的母亲,这不是你十几年来梦寐以求之事么?”
侧屋的窗掩着,晦暗不明。灯影憧憧中一抹窈窕身姿柔弱无骨地攀在男人身上。
“表哥。”她凑在他耳边,似情人般低喃细语,“别忘了,我母亲是戎族大长老,手里握着半数军队。”
阿尔丹低低地轻笑一声,媚态尽显,“你离不开我,也不能离开我。”
戚殷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眸冷冷地看着她,却并未像往常一般对她退避三舍,而是任由她攀着自己。
阿尔丹心中暗喜,直直地看了回去。
半晌,戚殷错开目光,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却瞬时又被铺天盖地的寒意覆盖,“动手吧。”他淡声道。
“好。”阿尔丹娇笑一声,凑上前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戎族贵族女子身上浓烈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戚殷身子猛地一颤,脸色顿沉,却又在下一瞬消退殆尽,恢复如常。
阿尔丹垂下眸,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院落里隐隐有嘈杂人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不悦地走向门处,问道:“怎么那么吵?”
“公主,云城长公主带着人来了。”守卫在门外低声回道。
闻言,她向戚殷看去,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
“殿下。”客房之中,行宫守卫恭敬地俯身回道:“王同公主正在听曲,还请稍候片刻。”
“你可通传了?”云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涂了丹蔻的指尖不耐烦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守卫应了一声。
云城冷笑一声,侧身同立于一旁的宋清肃似闲话道:“看来汗王和公主对本宫这位侍夫倒是满意的很,沉醉琴声竟连礼节都忘了,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人来迎接本宫。”
“不过无妨。”她往椅背上一靠,眸光淡淡地掠过眼前的守卫,“毕竟远来是客,本宫不会计较这区区小事。”
区区几句,便显出大梁朝的宽宏大气,反倒是衬托出戎族无礼了。
守卫不敢答话,腰弯得更深。
云城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首,端起茶盏,轻轻地将漂浮在表面的几片细小茶叶吹走,笑了一声,“这茶瞧着不怎么好,想来戎族远在西疆,上等茶叶也难得。此番离开之时,本宫便赠予公主几斤上等的翠尖毛峰。”
“长公主殿下真是大方!”一道低哑柔美之声传来,阿尔丹着一袭抹胸湖绿长裙,露出白皙的一片肌肤。
“这翠尖毛峰一两便要千金,长公主相赠便是以斤作数,真是让我等艳羡不已。”
衣裙翩跹,她微一颔首,坐于云城身侧。
戚殷跟随其后,一身红衣猎艳,立于堂下,“见过殿下。”他神色恭顺,向她俯身行礼。
阿尔丹美眸中闪过一道嫉色。
“大梁虽算不上有多富庶,这点东西还是能拿的出手的。”云城神色淡淡,不想同她多说,站起身道:“曲听完了么?若完了,本宫便带人走了。”
“戚公子琴声一绝。”阿尔丹唇角一弯,眸光在戚殷身上留恋半晌,“殿下真是好福气。”她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您也太过宝贝他了些,不过几个时辰罢了,殿下便急急来寻,还带了这么些金吾卫。”
“怎么。”云城轻笑一声,“瞧公主这样子是也瞧上了本宫的侍夫?若是公主当真喜欢,本宫便转赠与你,只是已用过的人,你莫要嫌弃。”
阿尔丹眸色顿沉,勉强牵了牵嘴角:“岂敢。只是想到容相与殿下不日好事将成,本以为均是一心一意之人,却没想到殿下竟还有个如此宠爱的侍夫。不知容相是何心情?”
气氛一时冷到了极致。
“那是本宫的私事。”云城淡笑,向屋外走去,烟霞色的对襟长裙曳地,映着屋外日光,泛着耀目的光。她行过回廊,走至院中,这才看向阿尔丹,“公主有这等功夫,不若好好想想你那位三皇子殿下。”
“不叨扰了,告辞。”她唇角含着笑意,微微颔首。
长裙拖曳过地面,金吾卫开道,云城走在其中,戚殷低眉敛目地随在最后。
阿尔丹眸中冷意乍现。
“阿尔丹公主。”待要走上马车之时,云城侧过眸,淡淡瞥了她一眼,“未经允准,擅自从本宫府里将人带走可不大恰当。”
“纵使大梁今不抵往昔。”她踏上马车,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若真是硬碰硬,你戎族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公主谨言慎行。”她深深看了一眼阿尔丹,待戚殷也俯身上了马车后,将车帘放下。一行人绝尘而去。
阿尔丹立于院中,一双美眸逐渐阴狠起来。
“公主。”一旁的侍女看了一眼离去的人,悄悄道:“那位戚公子奴婢瞧着怎么有些像三皇子殿下?”
戎族三皇子,身世成谜,为族中长老和汗王不喜,常年居于深宫,甚少有人识得过他的真面目。
这侍女陪在她身边已逾十年,却仍是不晓得他们之间的秘密。
阿尔丹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向一旁的守卫道:“把她拖下去,处死。”
风起叶落,卷起一阵漩涡。
——
“殿下,在下便先回屋了。”戚殷朝她俯身一礼道。
自她回来后,瞧着这人倒是老实不少。
云城应了声。
待戚殷走后,她方才下了马车,经过隔壁小院时脚步微顿。
“阿明。”她挥了挥手。
“殿下!”阿明瞧见她,也兴奋地挥了挥手。
云城走过去,问道:“你家相爷回来了么?”
“回来了。”阿明神秘兮兮地凑上前道:“只是看着心情不大好,您去瞧瞧吧。”
正中下怀。
云城整了整衣襟,正色道:“那本宫便去看看。”
仲秋时节,京中的树木大多已泛了黄,他这院中却种满了青松与竹,仍是绿意盎然。
正对着的屋中,窗子半开,那人一袭白衣坐在窗下的桌案处,正执笔写着什么。
眉心处隐隐有几分忧色。
云城向来便见不得他皱眉,每每如此,心就揪得疼。
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悄悄从后门处绕进屋中。屋里飘散着淡淡的檀香。
云城踮着脚走至他身后,伸出双臂轻轻捂住他的眼。
“城儿。”容清手中笔微微一顿,无奈地低笑一声。
“你怎么没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云城放开手,丧气地跨下了脸,“没劲。”
容清放下笔,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你身上味道我太过熟悉。”他眉眼温柔,“比如夏日里,你喜熏桃花香,秋日里,熏得便是竹香。”
容清握住她的手,道:“今日你身上除去竹香,还有隐约的香料之气。”他抬眸,“是去见阿尔丹公主了?”
“狗鼻子。”云城耸耸肩,应了声,她双手揽上他的脖颈,歪着头笑,她随手翻了翻置于桌案上的一沓纸,“怎么抄上佛经了?”
“闲来无事。”容清笑着抬眸,温言道。
云城轻哼了一声,“是父皇让你抄的吧?”她皱眉,“如今刚回朝,事情繁多,又怎会闲下来?你干什么了?我瞧着父皇早朝时候对你神色不大好。”
她眸子紧紧地盯着容清。
容清微微笑着看向她。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云城气恼,凶巴巴地倾身佯掐住他的脖子,“说不说!”她坐在他的大腿之上,身子不稳,微微晃动着。
她勉力扭着身子,维持稳定。
容清本是淡淡地笑着,神色却忽地一凝,声音喑哑,“城儿,别乱晃。”他的掌心微微收紧,拢着她的腰肢。
云城一怔,随即便感觉到身下异物触肤之感,顿时僵住了身子。
第55章 何至于此 你是说……云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