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云川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
琉璃阁上的砖瓦间趴着密密麻麻的暗卫。
一人低声道:“那这戚公子竟是三皇子了?这算是个什么事,闹了半天,要找的人就在跟前日日守着?”
“头儿。”他转头低声问道:“这二殿下怎么还同他有牵扯?我们现在怎么办?下去将人抓了?”
“唉!”太古看着房下情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色纠结,这都是些什么事呢!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块令牌,交给属下,“拿上虎符先去京畿大营调兵。”
“是。”那人悄无声息地从房檐上消失了。
太古想了想又同左边的人道:“赶紧去回容相和殿下,让他们速速来此。”
“头儿,那咱们干什么?”
“干什么?”太古探头看了眼下面的情势,“等着。”
——
风掠过竹林,簌簌作响。
头顶清疏的月光倾泻而下,隐约可见男子微有些苍白的面容。
“谁?”一向淡然若青竹的潇潇君子此刻却失了风度,猛地回身一把紧紧扼住搭在肩上的腕。
“陆歆你抽什么疯!快放开本宫!”云城一时吃痛,不悦地冷哼出声。紧接着,她身旁那白衣若雪之人伸手过来,不见用力,只轻轻一搭,登时便将陆歆腕上的力卸下。
“殿下?”待看清了眼前人,陆歆方回过神来,颓然地将手放下,“臣一时不察,多有唐突,还请殿下恕罪。”
他这一握的力气属实不小,白皙的手腕上已被捏出了红印。
容清轻轻地给她揉着。
云城瞟了他一眼,“你不在暖阁中好好待着,到这里瞎跑什么?”
“没什么。”陆歆不着痕迹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听说长公主府夜景极美,往日没有机会,便趁着今日来看看。殿下勿怪。”
“扯什么犊子?”云城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眼,又环顾四周一圈,“我这府中萧条得连棵绿树都没有了,哪里来的极美?”
“城儿。”她这话着实粗俗,容清无奈地低唤她一声。
云城清了清嗓子,将剩下要骂人的话憋了回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歆道:“云川呢?”
陆歆神色一僵,随即面色如常地欠身回道:“二公主去更衣了。”
手腕的酸痛稍稍缓解些许,云城将手缩回大氅中,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朽木不可雕也,当真是个榆木脑袋。
“行了。”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大冷天的快回去吧,夕颜已给你二人准备了回去的马车。”
“殿下这是要去哪?”陆歆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旁的容清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去琉璃阁有些事。”云城说着又向旁侧迈了一步欲往前走,这陆歆却又是后退一步将她挡住了。
云城眉尖一挑,站定抬眸看他,眉宇间已有不豫之色。
“殿下。”陆歆深深一揖,浅声道:“臣尚有朝政之事要同您商议,可否移步正殿?”
“有什么事在此处说便是。”云城淡淡看了他一眼,心中疑虑更甚。
“只是外面天寒地冻。”陆歆道:“臣担忧殿下因此染了病。”
“既然如此,那便去琉璃阁商议。”云城转过眸,略弯起唇角,“不过半刻钟的路程。”
“这……”陆歆却微一蹙眉,“戚公子毕竟……还是不大方便。”
“是么?”云城慢条斯理地道:“陆歆,究竟是他不方便,还是你不方便。”她缓缓抬眸,“嗯?”
“殿下说笑。”陆歆垂眸答道:“臣只是担忧……”
“陆侍郎。”容清清凌凌的眸光掠过他,淡淡开口,“这数九寒天,为何头上竟会有汗珠?”
陆歆的身形猛地僵住,然不过片刻便笑着掩饰道:“臣自小体热,虽是寒冬,却也觉得热得慌……”
“陆歆。”云城不耐烦地截断了他的话,“你当本宫是傻子不成?”她眸色瞬时变冷,厉声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冷夜寒霜,身旁的竹叶之上凝了一层厚厚的冰,片刻,“吧嗒”一声掉落在积雪之上。
陆歆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显露出青白色的筋脉。朔风扬起容清的大氅,他看着眼前这位好友,微微蹙起了眉。
“相爷。”一名暗卫忽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侧,看打扮,是派出去跟踪阿尔丹的那批人。
“何事?”
暗卫悄悄看了云城一眼,思索片刻,附在容清耳边低语几句。
“怎么了?”云城瞧他神色有变,心中猛地一跳,出声问道:“可是将那人找出来了?”
容清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悲悯,半晌,轻轻应了一声。
“是谁?”
“戚殷。”苍白的唇瓣一开一合,吐出两个字。
“谁?”云城愣住,睁大了眼,急惶惶地上前拽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城儿。”容清重重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暗卫来报,现下阿尔丹就在琉璃阁中,还有……”他闭了闭眼,不忍再说。
心中惶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云城怔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还有……谁?”
呼啸的风声刮过脸颊,云城却已不觉得疼。
夜色愈深,一袭轻纱般的雾从天际缓缓席卷而来。
容清低沉悦耳的音似从远方传来,却如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二殿下。”
云城的面色瞬时便苍白如纸。
第90章 冬至 去你娘的缘分!
人与人的因缘当真是奇妙,如若是老天注定,便纵使再来个三生三世,也是躲不过去的。
有些事情,总会重蹈覆辙。
然而此时此刻,云城瞧着琉璃阁院中的那三人,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一把揪住那贼老天的衣领大吼一声:“去你娘的缘分!”
寒鸦啼鸣,枯树簌簌作响,这庭院中静得可听闻呼吸之声。夜风猛然间从身前掠过,吹得她眯起双目。
云城面色已然呈铁青之色,掩在宽袖中的素手紧握着,指甲嵌进皮肉之中,十指连心,传来一阵刺痛。但她却恍若未觉,冷冷地盯着戚殷,眸光若刀刃。
容清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握入掌心。馥郁的杜若香萦绕在身侧,稍稍平息了她翻涌的心潮。
云城缓缓吐出一口气,面色松动些许。她微侧过眸,哑声道:“我只恨一时心软,没要了他的狗命。”
朔风将话吹散在夜色中,诸人听闻,眸色皆是一动。
一口浊气弥散在薄雾之中,云城抬眸看向寒风中微颤的云川,冷冷道了一句:“我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
闻言,云川更低地垂下了头,泪意犹存的眼中顷刻间又涌上了泪水,一颗一颗砸在地面之上。
“你倒是还有脸哭!”云城冷嗤一声,不愿再同她讲话。
“长公主也不要难为二殿下了。”戚殷抬步走上前,微微一笑,一双凤目潋滟,“本王姿容绝佳,二殿下又岂能抵挡。”说着,身子微转,一把搂住云川的腰将人揽进怀中,“跟了我,她也不算吃亏。”
“你!”云川大惊失色,奋力挣扎着却甩不脱他箍在腰间的手,抬眼怒目而视却对上了一双幽深遂远的眸子,没有调笑意味,里面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微微一怔,撇开了眼。
云城却忽地低笑一声,冷冷地看向戚殷,“倒是忘了本宫此处还有位贵客。”
“三皇子殿下。”涂了口脂的唇勾起,“这么些时日,本宫这琉璃阁住得可还舒心?”
“甚好。”戚殷微一颔首。
“既如此,殿下不若再住些时日,待到春暖花开之时,本宫派大军亲送您回朝。”
“多谢长公主美意。”戚殷钳着云川,淡淡一笑,“只是家中尚有急事不便叨扰,这便要走了。”
“至于送行一事……”他看向怀中的云川,“二殿下代劳便可。”
这是要将她挟持作人质!
“戚殷!”云川猛地抬头,“你混帐!”
“三殿下当我大梁是戎族后门不成,来去自如?”云城冷笑一声,看向容清。容清心领神会,手往下一按,埋伏于此处的暗卫便俱都现身,齐刷刷从屋顶而下,将戚殷与阿尔丹围困于其中。
“云城。”阿尔丹看着周围这些人,美眸一厉,“我们无意与你交缠。”
“我自也无意难为殿下。”云城微微一笑,双手抱于胸前,“不过是想请三殿下多住些时日,也不必要大动干戈。”
“你说,是么?”她侧过眸,淡淡地看向戚殷。
“只怕是不能如长公主所愿。”戚殷轻哼一声,指间忽地现出一把锋利小刀抵在云川喉处,钳着人向前走去,音色冰冷,“让开!”
“殿下!”陆歆疾呼出声,登时便要向前,却被云城一把拽回。
周围暗卫面面相觑,迟疑片刻退开几步。
云城眉心拧起,看了太古一眼。太古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离去。
身后那人胸膛上的热量透过外衣源源不断地传到云川身上,将她冰冷的身体温出了暖意,可她却觉得从未如此冷过。
她抬起眸缓缓看向隔着层层暗卫的云城,心中一紧,而后眸光掠过搭在脖颈上的刀,苦笑一声,轻声道:“戚殷,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
“是。”戚殷沉默了一瞬,钳着她向大门外走去,步履极快,那些暗卫亦在身后亦步亦趋。簌簌的风掠过他的鬓发,“我只是有所图谋。”
“从前那些……你说的话。”云川低低喘了一口气,看着公主府大门外围着的层层大军,“都是唬人的。”
眼前情势紧急,阿尔丹瞧着门外已至的军队,心中焦急,不由得怒斥一句,“闭嘴!”
云川侧眸看了她一眼,不做声了。
“城内暗桩可都通知了?”戚殷冷声道。
“通知了。”阿尔丹答道:“此刻应是在路上,快到了。”
他们还有内应?
听闻此言,云川暗暗心惊。
“戚殷,你当真以为还能跑得掉?”云城诸人紧跟而来,站在半丈之外,侍从举着的火把层层燃着,照着她赤红色的裙裳,更似血色。身旁那人面色苍白,拢在厚厚的大氅之间,神色温和,只是眸光却是冷的。
戚殷心中低笑一声。
十几年谋划,等的便是这一刻,如何不能全身而退?
他屈指成哨放于唇边,吹出一道悠长的调子,同时,阿尔丹从怀中掏出一物点燃,火光四溅直升上空,绽出一朵持久不灭的烟花。
随即,暗卫脚边蓦地炸开朵朵烟雾,迷糊了视线,依稀间只能听到骏马嘶鸣之声。
再抬眼之时,三人两马已于长安街上渐行渐远。
“关城门!”云城冷声吩咐道:“京畿大营的军队分为三路,堵上路口。”
“是。”
月明星稀,积雪已然浸透了鞋袜,她的眉目间尽是霜意,“这京城固若金汤,我倒要瞧瞧,他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告诉太古,把云川给我安全带回来,若她有什么闪失,本宫定饶不了他!”
——
“表哥,云城已把路口都堵上了。”阿尔丹勒住缰绳,回头道:“这该如何是好。”
“不急。”戚殷略勾起唇角,“再等半柱香,人就该到了。”
夜色愈发浓郁,寒气翻涌而上,怀里的人抖得厉害。戚殷半搂着她,解开身上的大氅细细裹在云川身上。
云川侧过头看着一旁的店铺,身子纤弱,被包裹在大氅中,显得尤为可怜。
“别碰我,脏。”她轻声道了一句。
戚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便恢复如常,仔细地将带子系好。半空上雾气弥漫,竟是又落下了细碎的雪花,飘飘忽忽地落在他的侧脸之上,顷刻间消散殆尽。
万籁俱寂之中,忽有万马奔驰之声从远方而来,地面传来颤动之意。
“坏了!”阿尔丹蓦地脸色大变,“莫不是云城的人追来了?”
“不。”戚殷望着长街尽头那愈来愈近的泠泠铁甲,眸色深深,淡声道:“我们的人。”
“什么?”阿尔丹错愕地看着他。
不过眨眼功夫,那队装备精良的人马已至眼前,朔风掠过甲胄,扑面而来森冷的寒意。当先一人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见过公子。”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街上,云川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人鼻梁上一道醒目的刀疤,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
“殿下!”
“说。”
“戚殷一行人已至城门之处,我们的人拦不住他们。”暗卫铠甲上沾着血,垂首回道。
“开什么玩笑?”云城厉声道:“你们几千人拿不下这几百暗卫?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先别生气。”容清拍了拍她的肩,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暗卫犹豫了一下,声音渐低,“大内禁卫军统领,萧大人……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