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夕颜劝道:“任谁不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子嗣呢?您但凡听听陛下的话,多学着拉拢大臣们的心,参与朝政,陛下定是高兴得不得了。”
“可这些事我做不来。”云城蹙眉。
“殿下天资聪颖,怎会做不来?怕是不想做。”夕颜轻叹一声,“殿下,您别怪奴婢多嘴。人活在这世上,从来便不能顺心如意,总要学着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她微微皱眉:“殿下,皇位这东西还是攥在自己手里的好。您别瞧着五王爷性情温和,恭敬有礼。但到底不算是一家人,不是一条心。若是以后……”夕颜咬了下唇,“陛下皇后先去,五王爷变了脸,但那时,您和二公主无权无兵,该如何护住自己?”
“连你都看得如此透彻……”云城叹了一声,想到上一世夕颜同自己说这些时,她还不耐烦地骂了她一顿。
谁能想到最后果真一语成谶,夕颜最后也因为护着自己被皇叔百般刁难。
云城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温和,“我仔细想想,你先下去吧。”
“是。”
夕颜端着匣子回了屋,云城半眯着眼,瞧见小德子远远地引着一人走来。
她神色柔和了些,缓缓地笑了。
“殿下。”小德子道:“宋清肃到了。”
身旁男子剑眉星目,气度疏朗,他下跪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
眼前这人还是一如从前,她盯了他半晌,目光怅惘,直到宋清肃耳根微红,目光窘迫地抬眸看她,云城方才收回目光。
此刻,他还不是从前一呼百应的大将军,只是一个小小金吾卫,云城特意同父皇将他要了来。
“我这里没有诸多讲究,都是怎么高兴便怎样来。你也不必多礼,自个儿随意舒心就好。”
“微臣不敢。”宋清肃又俯身一礼。
还是那个古板性子。
云城心叹一声,由得他去。
“你在公主府只管负责我的安全,其他事情自有人负责。”她笑问,“听明白了吗?”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护殿下周全!”
见他又要行礼,云城无奈,示意下人将他带下去歇息片刻。
待人都走尽,她一挑眉,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心领神会,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都安排好了,在府里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送饭都是奴才亲自去。”
云城皱眉,“除你以外……”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德子很识眼色,立即接话道。
“办得不错。”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拍拍他的肩,咬牙切齿,“走,且去瞧瞧我这个侍夫。”
七绕八拐,软轿停在了一处僻静的竹林。
“你们且在此处候着。”云城吩咐,“小德子,带路。”
丛丛青竹掩映,行至尽头,只余了一座极其简陋的院子,周围有些破烂的木头桩子,依稀还能看出是个篱笆模样。
里面只有一间残破的茅草屋。
云城环顾了一圈,推门走了进去。
窗前放置了一张看起来还算新的竹椅,戚殷半躺在上面,乌黑的发倾泻而下。
她走上前去。
戚殷半眯着眼,姿态慵懒,恍然间见到她也不行礼,只道了声,“参见殿下。”
“见到本宫不行礼,这便是你的礼节?”云城微怒。
“戚殷身子不太爽利,想必殿下也不会强人所难。”戚殷看着她微微一笑,“不然,还如何服侍殿下呢?”
云城淡淡瞟了他一眼。
小德子事办得周到,这茅草屋确实是破败不堪。屋中只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头顶的茅草缺了一块,刮风下雨之时,风雨如注。
“这便是你想要的?戚殷?”云城道:“你费尽心思,甚而连脸面都不要了,来我府里做侍夫,过这般暗无天日的生活,你图什么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戚殷眸光看向窗外,纤长挺翘的睫毛轻颤,“于我,这样的生活已是极好。”
下一瞬,他却是又带了调笑,“何况,美人在侧,谁会嫌呢?”
云城冷哼一声,“既然你如此情愿,那便好好享受着吧!”说罢,拂袖而去。
戚殷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竹林,眸光微暗。
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云城皱眉,“他既如此享受这清苦生活,便遂了他愿。小德子,往后不必每日送饭。”
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小德子怔愣着,半晌才应声。
心却叹了口气,这戚公子也不知是怎的惹着殿下了,竟让她发如此大的火。
——
戚殷被纳作侍夫一事,除去那几位,无人知晓。
云川问过几回,云城也只是说不知,搪塞过去了。
百姓们也只当这位惊才绝艳的乐师是真的私事缠身才杳无音讯,虽是奇怪,更多的还是惋惜。
相安无事地过了半月。某一日,忽地谣言四起。
原来戚殷并不是家中有事,而是被云城长公主纳作了侍夫,百姓震惊之余不由得感叹,长公主虽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全身上下没多少优点,但冲着心仪容相六年之久便也博得了一个深情的名号。
没成想,也还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谣言越传越远,自然而然地飘到了皇帝的耳中。
“胡闹!”陛下大怒,掷了弹劾的奏折,砸了茶盏。
朝中那几位硬骨头的老臣仍旧是义愤填膺,同皇帝吹胡子瞪眼,非要让他好好罚罚这个无法无天的长公主。
陛下无可奈何,窝了满肚子的火气哼哼地到了永和宫,见到皇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皇后觉得十分委屈,眼眶一红,梨花带雨。
陛下一见着皇后的泪珠,登时便软了语气,千哄万哄却还是没让她消了气。
皇帝当晚便凄凄惨惨地收拾床铺挪到乾宁殿中将就了一晚。
是夜月明星稀,皇帝抬眼望天,无语泪流,大臣们倔得像头驴,女儿们一天到晚给他找事,就连皇后还同他耍脾气。
“苏东风。”
“奴才在。”
“你说朕上辈子是否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这辈子来还债了?”
苏公公:……
宫里鸡飞狗跳,云城却是丝毫不知,窝在她的公主府每日里吃喝玩乐,过得甚是舒心。
直到几日后,皇帝终于有功夫收拾她这个罪魁祸首,下了道圣旨。
云城颤颤巍巍地道:“夕颜,你过来瞧瞧,我是不是看错了。”
夕颜凑过去看,几个大字:给朕滚进宫。
她同情地看了眼云城。
云城虽不知为何,但也十分清楚,她确实是要完蛋了。
第9章 随心而动 他家相爷脸黑了……
秦淮河畔的夜色温软缠绵,河水上飘荡着祈福的河灯,绚丽的光影在水面上轮转,荡起一层涟漪。
一只乌蓬小船轻轻靠了岸。
清润的白衣男子探身而出,先一步上岸。
眉目如画,神情淡然,似与这濛濛烟雨融为一体,他转身扶住身旁满头银发的老夫人,浅声道:“母亲当心。”
船身微晃,容老夫人蹒跚着踏上河岸,立即便有容家老宅中的人来接。
她看了看仍立于船首的容清,面色不豫,“已到了家门口,不回去瞧瞧?”
“母亲宽恕。”容清淡笑,“朝中政务不可一日无人,这就便回去了。”
容老夫人看他半晌,长叹一声,夜幕中的身影佝偻些许,她挥了挥手,“随你吧。”
容清看着她的背影,吩咐下人:“照顾好老夫人。”
“是。”
雨丝绵绵,河中央的游船画舫灯影辉煌,轻声软语的美人们吐气如兰,轻倚在船边,眼波流转,朝容清递了个盈盈的笑。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
“相爷。”见他仍旧站在船头,思文回舱内取了把青色油纸伞,撑在他头顶,“五公子来信说十分想念您,果真不回去瞧瞧了吗?”
容清覆手而立,看着远方船只的黑影,“不了,容后你派人将我这几日所作《辅政书》交予他便是。”
思文恭敬称是,又道:“夜已深,不若您先休憩一日,明日赶路也是来得及的。”
“还是今晚便启程,早些回去,还有空闲去梵净山上走一遭。”容清说着,同思文一道进了船舱。
雨声绵绵,淅淅沥沥地落于水面之上。
十里秦淮,这景致果真是醉人得紧。
不过容清却没什么心情,他沉默地坐在船中,船身摇晃不停,他勉力压下泛上的恶心。
思文见他面色苍白一语不发,便知又是晕船了。
他走到船头,嘱咐船家:“劳烦您去熬碗姜汤,我家公子晕船得厉害。”
撑船的人是个年逾半百的老翁,他带着顶草帽,面色黝黑,闻言嘿笑两声,指了指身旁的火炉,“喏,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思文一笑,上前去端下温热的姜汤,“多谢您了。”
“你们今夜是要赶夜路回京城去吧!”那老翁咬了口饼,问道。
“是,劳烦您辛苦一夜了。”
老翁却哈哈大笑两声,随即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那里面的,是当朝的相爷吧。”
思文惊了一惊,此次出来他们本是掩了身份,怎的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老翁瞅着他诧异之色,也心知自己猜中了,不由得唏嘘两声,“大人放心,俺没啥恶意。只是之前俺们那里发大水,没粮,一家人都快饿死了,还是相爷及时去了,将自己的粮食分给灾民,救了俺们一家人的性命。”
他又道:“远远地见过一面,只隐约看得个轮廓,因此这么一路,竟到最近才想起。俺心中感激,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一定将大人们安全送至京城。”
思文恍然,“是你们,我想起来了。”
他抬眸看着老翁脸上真挚的笑意,心中一软,笑意绵延。
金陵至京城运河相通,一行人运气不错,夜里一路顺风顺水,船行极快,不过第二日午后便已至京城。
容清同思文上了河岸。
“多谢一路照拂。”容清笑意清浅,“一别多年,家中人可还安好?”
老翁一愣,不自觉地看向思文,后者淡笑着朝他颔首。
他眼眶微湿,声音低沉粗噶,“难为相爷还记得。都好!都好!相爷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容清上前一步止住他要下跪的动作,“往后若有难处随时来京城寻本官便是。”
“尚有事在身,便不多说了。”容清浅笑道。
“哎!”老翁忙道:“大人慢走。”
眼瞅着二人已行至渐远,老翁才红着眼眶转身回了船舱,却见当中桌上放了一枚沉甸甸的银子。
他怔了半晌,眼眶又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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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是京城郊外,距梵净山不过半日的路程,相府的马车早已在河岸边候着了。
容清正要上车,却听身后娇娇软软的一声,“容相。”
他回过身,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一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正向着他来。
思文撇撇嘴。
“这是何人?”却听着他家相爷疑惑发问,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家的姑娘啊。”思文悄声道:“就心仪您多年,老夫人要迫着您成亲的那位。”
容清神色如常,轻轻应了声。
“容相。”李思雨轻喘着气走到他身前,盈盈一拜,“小女参见大人。”
“请起。”容清虚扶一把,“李姑娘特意前来可有何事?”
思文有点想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是为了亲事被拒一事。都道相爷光风霁月,为人温和有礼,却不知,真真也是个黑心肠。
李思雨窘迫着不开口,娇俏的小脸微红,贝齿轻咬着下唇,格外惹人怜爱。
容清也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等着。
思绪却跑到了几百里以外,若是换成那人,此刻估摸着是要提起他的衣领,狠狠骂一顿出气罢。
如此想着,眼中也带了淡淡的笑意。
李思雨心一横,道:“小女心仪表哥多年,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侍奉左右,那日听家父提起,您拒了婚事,说是有心仪之人……”
她顿了顿,眼眶里一瞬溢满了泪珠,哽咽着道:“小女可以作妾室,只要能伴君身旁。成亲之后,我定会尊敬夫人,绝不与她争宠。所以……还请容相考虑一二。”
容清淡声道:“李家簪缨世家,姑娘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李尚书也断不会允许姑娘嫁来作妾室。”
“我……”
“何况即便姑娘不在意,”他神色柔和了些,“她也是会在意的。”
“本官要的从来只是一心人。”容清朝她颔首,“失陪。”
言必,便俯身上了马车。
李思雨怔怔地看着,半晌,泪如雨下。
——
梵净山处于京城西北方百里之外,山脉连绵,苍翠欲滴,难得的一处僻静之地。
这也大梁朝香火最为旺盛的佛山。
此刻山上一间静室之内,檀香缭绕,静得只余呼吸之声,屋外鸟鸣泉流,一派静谧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