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闻声知雅意,遂也笑着凑近道:“您若想来玩,大门随时敞开,分文不取。”
云城满心欢喜,碍着人多眼杂,端着架子拍拍她的肩,笑得意味深长,“懂事。改日本宫来听曲。”
“随时恭候殿下光临。”红娘笑道,“您这便要走了吗?”
“嗯,不必送了。”云城挥手,“改日见。”
红娘看着她出了醉月楼大门,一扭身,却见一清润男子从二楼一处雅间出来。
红娘微怔,喃喃道:“我的天爷啊,这……”她拽过旁边的一个姑娘,“那人是容相?”
“是啊,一早便来了。”
“天!”红娘发愣,“容相也竟会来这地方,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随即忙忙迎了上去,“容相,您怎的有空来了?您看我这……也没好好招待您。”
容清神情温润,“有些私事,不必忙乱。”
红娘一路将他送至醉月楼大门口,“您有空常来啊!”
目送着容清的身影渐远,红娘才回过神,“老天,这是怎的了,我这楼里竟迎来了两尊大佛。”
她摇了摇头,无奈叹气。
“红娘!”一位姑娘急急向她跑来,“戚公子收拾了包袱要走呢!你快去劝劝!”
她微怔,“为何要走?”
“我也不知,说是私事,你且去看看吧!”
红娘颔首,正要转身往回走,却忽地瞟见本应走远的长公主殿下从街角处走出,神色复杂地盯着容清的远去的背影。
她愣怔着,随即又想起方才容相出来的房间,就在殿下隔壁。
红娘眉心蹙起,“这二人……”又一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都是死鸭子嘴硬的性子。”
“难呐!”
她摇摇头,扭着水蛇腰进了楼。
——
小几上置着个银质风车,座底处盛着满满当当的冰,扇叶缓缓转动着,将凉风散至殿内各处。
云川神色有些沮丧,无精打采地趴在皇后的腿上。
皇帝坐在对面,抿了一口茶,气得胡子抖了抖。
皇后此刻散了珠钗,只着一件湖绿色绸缎纱衣,长发披散着,眉目柔和。她抚着云川的发,轻声道:“城儿可曾说她去哪了?”
云川脸垮了,皱眉道:“未曾。不知为何她突然便生气了,将我赶了回来。”她眨眼,想了想,“不过,我瞧着那方向,像是去了醉月楼。”
皇后手一顿,看向皇帝。
皇帝脸色更沉了,重重地将茶盏搁在案上,“越来越不像话了!”
“许是川儿看错了。”皇后劝道,“陛下莫要气了,当心伤了身子。”
她安慰地拍拍云川的脑袋,示意下人拿来果盘。
“南疆刚产的妃子笑,快马加急送过来的,正新鲜,快尝尝,母后记着你是最爱这个的。”
云川懒洋洋地起身接过,却并未有什么胃口。
“陛下,娘娘。”这时苏公公进来传话,“长公主到了。”
话音才落,云城已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她瞧着三人神色各异,转头又对上父皇沉得可怕的脸,心里不禁咯噔一声,马上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扔下手中东西去顺毛。
她给皇帝捏着肩,“父皇生什么气啊!谁又惹着您了?”
皇帝冷哼一声,并不买账,“朕问你,你方才去哪了?”
云城一听这话,心知肚明定是云川又告了状,忙道:“我去留仙居了啊,回宫路上我突然见着……容相了,想起从前之事,心情便不太好。”
她冲着云川扬眉示意,“喏,我从留仙居带回来刚出炉的琵琶酥,还热乎着呢,就当给你赔罪了。”
云川也不气了,眉开眼笑地去拿她的点心。
“果真如此?”皇帝不信,“川儿说见着你往醉月楼的方向去了。”
纵使父皇母后再宠溺她,但若让他们知道,大梁堂堂长公主竟出入风月之地,怕是要打断她的腿。
于是立即否认道:“怎么可能?不会!”
她情真意切,“定是云川看错了。”
“川儿?”她威胁地瞟了一眼吃得正欢的云川,“你说,是也不是?”
“嗯?”云川默了片刻,最后叹了一口气,吃人的嘴短啊。
“可能吧……”她含混不清道,“我也没瞧清楚。”
父皇母后这才勉强信了她的鬼话。
“城儿。”皇帝皱了皱眉,“你能放下心中执念,朕十分欣慰。那日宴会之时你应了选夫婿一事,可是当真?”
“自是真的。”云城笑嘻嘻道:“我今年已二十二岁了,早到成亲的年龄了。”
她弯着眉眼,“父皇可要为我择一门好亲事。”
“那是自然,你能想通便好。”皇帝松了口气。
皇后轻轻笑了一声,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容家老夫人也打算为容相议亲了。”
“是啊。”皇帝叹了一声,“是李家的女儿,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要上京让朕赐婚了。”
“是李家那个小女儿?”皇后讶然,不由得看向云城,“容相的表妹?自小倾慕于他,非他不嫁的?”
云城顿了顿,抬起头,笑着道:“李家是簪缨世家,又同容家世代姻亲。这门婚事,相配得很。母后不必忧心,大婚之日,我定会为他们备上一份厚礼。”
第6章 又见戚殷 皇叔,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公……
“相爷,您回来了。”阿明迎上前,却是一脸苦恼。
容清颔首,看了他一眼,“府中可是出了何事?”
“也没什么……”阿明随着他进了府,声音越来越低,“就是……老夫人来了。”
院落清幽,正房门前站着一位发丝皆白的老妇人,已上了年岁,虽拄着拐杖,却腰背挺直,仍旧是气度尊华。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轻抿了一下唇,走上前扶住老妇人,温和道:“母亲怎的不去屋中坐着等?”
老妇人颔首,随着他向屋里走,“麻烦你了。”
容清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虽是母子二人,但瞧着相敬如宾,有礼有节,倒似个外人。
容家世代簪缨,入朝为官,只是有个不成文规矩,只有家中长子方能入朝,其余子弟只能在地方为官,或是游历教书。
老妇人的衣裳朴素,发间也只簪了一枝素色银钗,只是这拐杖却由檀木所制,上雕上古神兽,威严尊贵得很,此为陛下念着容家功绩,特意赏赐之物。
“母亲千里迢迢从金陵赶来,所为何事?父亲身体可还安好?”
容老夫人精神尚且矍铄,她喝了口茶水,道:“好多了。只是近日金陵倒春寒,你父亲有些受不住,又感了风寒,不过并无大碍,屋里多烧几个火盆子,喝几帖药,也便好了。”
“虽是如此,但父亲年纪大了,还是多注意些为好。陛下体恤,赏了太医前去医治。前几日我给容斯非去了封信,让他去接待,想必不日就到了。”
容老夫人脸上现出丝笑意,眼角皱纹明显,“你有心了。”
寥寥几句后,二人相顾无言。
容清心中有数,母亲此番为的是他的婚事。
上一世也是如此,只是那时他虽心中有云城,但却顾虑颇多,念着家中祖训和朝堂党政,一心压抑自己的情感。想着若是娶了妻,便该死心了,也就应了。
后来这婚事却是被云城不管不顾地搅黄了。
那日退婚的消息传来,他虽面上未显出什么,心中却狠狠松了一口气。
容清想起从前她大闹陛下时的场景,唇边不觉浮出一抹浅笑,他端起茶盏,轻吹了一口澄澈茶汤上漂着的茶叶,耐心等着。
“我来是为着你的婚事。”容老夫人果然开口,“你今年已二十又五,早到了娶亲的年纪。如今你是宰辅,仕途平顺,若身边能有个美娇娘尽心服侍,也算美满了。”
她语气虽平和,却不容置喙,“我同你父亲瞧过了。李家幼女——思雨,年方二八,性情平顺,人也生得水灵。且又是你的表妹,亲上加亲。她自小嘱意于你,成婚后也必定会一心一意顺着你。日后再添个一男半女,容家也后继有人了。”
说完,她满意地看了眼容清。
她这个儿子天资聪颖,心思又深,不过好在孝顺,从不反驳家中的要求。
容清安静地听着,而后放下手中茶盏。
他微微一笑,“母亲可说完了?”
容老夫人应了声。
“李家的女儿我不会娶,如若母亲已同李家商议好,择日我亲自登门致歉。”他淡声道。
容老夫人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为何?”
“李家同容家关系密切,世代交好,你……”
容清打断她,“自是因为孩儿已有心仪之人。”
“什么?”容老夫人不可置信,“是哪家的姑娘?”
她随即又皱了眉头,“我从未听说……”说着,容老夫人想起什么,蓦地拔高声音,“听说你前几日去了醉月楼,莫不是让什么伶人勾去了心魂?”
她语气严厉,“风月之地的女子不清不白,且定是为了攀高枝才找上你,那样的身份,我们容家定不会容!”
容清浅浅一笑,“攀高枝的,是我。”
攀高枝……
容家是大梁数一数二的世家,谁又能让他攀高枝?
只剩那几位了。
容老夫人眉头紧皱,神情严肃:“该不会是……长公主殿下?”
容清浅笑不答。
容老夫人蓦然起身,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盖从桌面上滑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胡闹!”她气得满脸通红,“容家祖训是什么?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绝对不可!”
容清的眉微挑,他缓缓起身,平视着老夫人,面容浅淡,“自是记着的。”
容老夫人缓和了语气,“你记着便好,母亲也不强迫你,京城世家的女儿,你随意……”
容清神情温和,出口的话却是分毫不退让,“但我要的只她一人。”
“怎么回事?”容老夫人干瘦的手背上暴起青筋,“长公主心仪于你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记着你从前是断然不肯的!”
她看了一眼容清,见他面色从容,便也冷静了下来,沉声道:“你认真的?”
容清轻应了。
“既如此,”老妇人怒极反笑,“就别怪我逼你了。”
又要使那些手段了么?
容清淡了眼眸,嘲讽一笑,声音微冷,“随您。”
“政事堂尚有要事。”他躬身行了一礼,“母亲自便。”
“你——”容老夫人愤然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将木拐撞在地面之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钝响。
——
云城懒懒地靠在马车中,满心地不情愿。
她那皇叔不知又搞得什么幺蛾子,非要让她去一趟王府,说是有大礼相赠。
嘁——
云城心中冷嗤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等等,停车。”她忽地道。
马车停住,她掀开车帘,看着前方那一身白衣清润的人,“容相,好巧啊!”
“是要去政事堂?”
容清缓和了神色,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马车,“殿下这是要去哪?”
“王府。”
容清的眸色微深。
云城眯了眯眼,笑得意味深长,“本宫有一事不解,想请容相解惑一二,不知可否?”
“殿下请说。”
云城倚在车窗上,轻吹了一下刚涂了丹蔻的纤纤细指,漫不经心道:“前几日容相说起的那乐师,本宫前几日见着了,琴弹得不错,人也长得俊俏。只是——”她拉长了声音,眼皮微掀,“容相可没说那乐师是个男子啊。”
“京中人人皆知晓。”
“是么?”云城盯着他,“只是本宫觉着那人长得十分像一个故人,不知……容相是否也如此觉得,才荐本宫去听曲。”
容清轻轻一笑,“那人是否是殿下的故人微臣怎能知晓?不过是听人说他琴技高超,觉得十分有趣。又因那日瞧着殿下兴致缺缺,方才如此提议。”
他神色不像有假,云城顿了半晌,挑眉道:“果真?”
容清浅声应允。
沉默了片刻,云城神色复杂地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放下车帘,“容相且去忙吧。”
“小德子,走。”
马车疾驰而去,荡起滚滚灰尘。
——
云池一早便在王府门前等着她了。
马车停下,云城在车内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真心诚意的笑容,这才扶着小德子下了车。
“城儿。”云池唤她,“若不是有些事牵绊住了,皇叔便到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