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林蜷了蜷腿,疼得咧嘴,“开个玩笑而已,生什么气啊。”
……
盛语秋一路小跑回去,扎进房间。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快速拍了拍潮红的面颊,却止不住喘着粗气。
“终归是没看到。难道真的要牺牲色相,洞房花烛夜才能确认迟林的身份?”盛语秋转了转眼珠,把杯子送到嘴边,平复了呼吸,“既然这样,那就将计就计吧。”
“语秋姐,你回来了吗?”韩忆在门口轻声问。
盛语秋看见门缝透来的光线变化,起身开了门。
韩忆看着湿哒哒的盛语秋,惊得往后仰了仰头,“语秋姐,你没事吧?”
盛语秋摆了摆手道,“没事,天热淋了盆水。找我什么事?”
一阵秋风吹来,韩忆搓了搓胳膊,“明天就初十了,语秋姐你准备准备,我们今晚要去孙大娘家。”
盛语秋:“今晚就去吗?”
韩忆站进屋内,关起门说,“孙大娘说要布置一下,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们早点儿去。嫁衣也要根据你的尺寸再修改一下,好像还有挺多事儿需要确认。”
盛语秋掩面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这几天反正也没机会下手,不如避而远之,“好,不过我也需要几样东西,可以帮我吗?”
韩忆:“语秋姐……你又要?”
盛语秋扯了扯韩忆的袖子,又拍着身边的凳子嘱她坐下,“我保证不做坏事。”
韩忆撇撇嘴,坐到盛语秋身边,“好吧,你需要什么。”
盛语秋伸出手认真比划着一二三,对应着一一数齐,“绳子,越粗越好。刀,越锋利越好。还有蒙汗药,要那种见效快,可以迷晕一头牛的那种。”
韩忆不自觉张大了嘴。
盛语秋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对了,蒙汗药可以迷晕半个时辰就够了,不用太久。”
“语秋姐,”韩忆脸上为难,“你这是要干嘛?”
盛语秋摸了摸眉尾,“我今天被村里一头猪拱到了水里,我要报仇。”
“啊?不是淋了盆水吗?怎么又遇到猪了?”韩忆试图规劝,“不过语秋姐,成亲当天,村里的除了猪仔和种猪,都会宰了,不用急于一时吧……”
盛语秋撸了撸衣袖,“我要收拾的这头,成精了!”
……
不过一炷香,韩忆就回来了。她吃力地提着一个麻袋,偷偷摸摸进了房。
盛语秋拴好门,低声问,“这么快?东西都找齐了吗?”
韩忆指了指麻袋,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
“可以呀,我看看。”盛语秋蹲在麻袋边开始清点。
韩忆掏出一捆麻绳,两手分开抓住绳子两端,试了试韧劲,“这绳子够粗吗?”
盛语秋看着两指粗的麻绳,满意地点点头。
韩忆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蒙汗药,别说是牛,就是……就是我哥,也扛不住。”
盛语秋一把接了过来,“瞎说什么!”
韩忆指着纸包补充,“这个蒙汗药大概半个时辰后就会失效,需不需要再久一点的?”
“这个可以了,还有刀呢?”盛语秋扒拉着麻袋问。
韩忆脸上犯了难,她从麻袋里掏出一长一短两把刀,“我只找到切菜的刀和砍柴的刀,姐你要哪个?”
盛语秋看着手持刀具的韩忆,蹲着的腿一抖,这般造型,连韩忆也可似行凶作乱者。
盛语秋索性换了姿势坐到地上,仔细看了看两把刀。砍柴的刀气势很足,但是太长,还锈迹斑斑,不便于藏匿,而菜刀平时都是韩忆在用,拿了也不会被发现,盛语秋下了决心,“就菜刀吧。”
韩忆把家伙都收回麻袋中,忧心忡忡地问,“姐,你是不是不想嫁啊?你要不想嫁就说,别想不开做傻事啊。”
“我可想嫁了。”盛语秋从地上爬起来。
……
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声,盛语秋坐在镜子前,有种不真实感。
盛语秋是个捕快,一个拼命的捕快,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见惯了流氓无赖。久而久之,同僚也都把她当男子。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案子,盛语秋不得不女扮男装,背井离乡,才到了万宁村。
今日,八月十一。
盛语秋一身红装,竟然嫁了。
若是在京师,她怎么可能嫁给定国大将军的独子,怎么可能嫁给二皇子面前的红人。
说不上喜,盛语秋捏了捏手中的瓷瓶,过了今夜,在天亮之前就得服下这最后一服药,她还有没有以后,都未可知。
也说不上悲,老天给了她一段姻缘,要嫁的还可能是她盼了、念了、想了十五年的人儿。
门咯吱一声响了,阳光洒到地面上,亮堂堂的。
“婆婆您慢点,”孙大娘搀着一个白发老婆婆走来,对着老人家说道,“这就是语秋,我闺女。”
老婆婆见着盛语秋,就绽开了笑颜,“这闺女真俊,孙大娘好福气啊。”
“婆婆好!”盛语秋站起身礼貌地问好。
“秋儿,我们村嫁闺女,都要找一个幸福一生的老人家来替新娘梳头。我一生凄苦不合适,这是我们村最幸福的婆婆,她给你梳头,你也一定会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孙大娘眼里闪着光亮,把盛语秋的手轻轻放到婆婆手上。
盛语秋哽咽了,她的娘亲在生弟弟时难产而亡,离家后她也过惯了冷冰冰的日子。想想一辈子可能就到了头,却在出嫁之际,仿佛找回了家的感觉。
“新娘子准备好了吗?”韩忆从门侧探出脑袋,“新郎官就要到大门口了哟。”
“马上好,马上好!”孙大娘把霞冠放在镜子边,又嘱咐韩忆,“鸡头敲了吗?要使劲敲。”
“鸡头?”盛语秋一恍惚,以为在镜中读唇语并不准确。
“我们这儿迎亲,除了准备牛羊猪鱼,还要准备一公一母两只鸡。进姑娘家门前,要狠狠敲打公鸡脑袋,敲晕了才好。”韩忆边说边比划着,仿佛在练习如何出手才能狠狠敲上一记。
盛语秋笑花了唇妆,心里念着这习俗着实有趣。
“忆儿快帮忙梳妆准备好,一会儿新郎官要来迎新娘子了。”孙大娘细细叮嘱着韩忆,来来回回重复了几遍才离开房间。
屋外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
盛语秋许久没听到如此吵闹的动静,还以为是幻觉。
“村里没有爆竹,韩六叔在山上砍了竹子回来,这土法子也喜庆得很。”韩忆帮盛语秋正了正凤冠。
盛语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动了动嘴角,“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我去看看我哥进门了没。”韩忆帮盛语秋盖上红盖头,又左右比划着,生怕盖得不够周正。
说话间,门外一阵哄闹,推搡间撞开了房门。
盛语秋站起身,隔着红盖头,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白色发带的少年。
第19章
迟林走进屋内, 踏在阳光铺满的路上。他身着喜服,头发梳得整齐,一只手置于身前立在门边。
“哥, 你怎么比语秋姐还害臊!”韩忆突然嚷嚷了一句, 人群中一阵哄闹。
盛语秋盖着红盖头, 不太看得清形势, 只觉得人头攒动, 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迟林闻言, 抿着的唇动了动, 终是败给了上扬的嘴角。
他朝着盛语秋大步走来。
一丈距离, 迟林停在盛语秋面前。他抬起右手,周遭便安静了。
“盛语秋,”迟林提了音量, “嫁给我吧!”
迟林离得近,虽隔着红盖头,盛语秋还是辨出了这句话, 可她却不敢相信, 迟林要把这出戏演得如此真切。
看了看左右,盛语秋一时忘了言语。
“不语,便是应了。”迟林说罢抱起盛语秋, 转身走出闺房。
“出了门, 脚就不能着地了, 记住了啊!”韩忆跟在一边大喊着, 生怕自己任性的语秋姐坏了婚嫁礼仪。
风轻轻撩起红盖头, 从缝隙里,盛语秋看见孙大娘,看见小虎, 看见村长,看见韩六叔,看见韩忆……
盛语秋不自觉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泛起了泪。
迟林抱得稳当,迈出了大门,将盛语秋放在了一头骡子上……
骡子一惊,抖了抖身子。
盛语秋也是一惊,出手摸了摸皮毛,又抬眼看了看迟林,红彤彤的眼前,是迟林的笑容,竟然有些像梦里物鸣池内突然靠近的脸。
盛语秋勉强坐住,“万宁村接媳妇竟然用一头毛驴?”
韩忆在一边扶着盛语秋坐好,“语秋姐,这是骡子,村长家的宝贝。要是没它,我真怕你得坐着猪了。”
盛语秋刚积攒起的美好亲情画面瞬间破碎,没想到堂堂六扇门捕快,今天竟然骑着骡子把自己嫁了。
一声唢呐响起,骡子噌得朝着村西头小跑起来,而牵着骡子的正是京师万千少女迷之传颂的林公子。
颠簸间,盛语秋忍了牢骚,“忆儿,这方向不对啊。”
“呀,语秋姐我忘了和你说,”韩忆扬起脸解释道,“这礼要在千瓷阁办。礼成后在我家喝喜酒,还有……入洞房。”
盛语秋认真听着韩忆的话,无意间却把红盖头越撩越高。
“快放下来!”韩忆生怕盛语秋把盖头揭了,赶紧帮忙整理好,而后看着前路不敢再多话。
“入洞房?”盛语秋的眼前只有红彤彤的一片,不得不安静下来,只是她的耳畔总萦绕着三个字——入洞房。
盛语秋此前不曾去过千瓷阁,虽有耳闻,却只觉得是普通的古迹,大抵有诸如陈列瓷器、观赏纳凉的用途。经过数百年,众人皆不知古千瓷镇发生过什么,既是落魄了,想必千瓷阁中也只剩一具空壳。
十年,千瓷阁现已是万宁村的祠堂,算是村里最神圣之处了。
眼见到了地方,韩忆在地上铺好红布,准备搀扶盛语秋下来。
“我来吧。”迟林直接抱起盛语秋走进了千瓷阁。
韩忆拿起骡子背上的红垫子,一路小跑着跟过去。
盛语秋虽然看不清,却可以感受到眼前建筑的宏大。与古千瓷镇的规制不同,千瓷阁是六边形建筑,墙体浑厚,说是城墙般都不为过。
可能是为了存放瓷器,窗户的位置都很高,不大的窗体似只做通风之用。
“语秋姐,站这儿。”韩忆把红垫子放在地上。
迟林也配合地停在垫子边,让盛语秋的脚落在垫子上。
盛语秋刚落了脚,还没站直身子,迟林就撒了手退到半米远的侧边。
“不能着地……”
盛语秋的脑中想起韩忆的嘱咐,伸出手臂维持平衡,终是站住了。她理了理脚步,小声嘀咕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堂前红烛正旺,韩大夫和孙大娘坐于前方。
“吉时已到!”
韩忆蹲下身帮盛语秋整理好衣摆,站在身侧提醒着,“要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
盛语秋瞥见迟林转了身,慌忙也跟着转到后方。
“语秋姐,想什么呢。”韩忆捏了把汗,搀着盛语秋缓缓弯腰鞠躬。
“二拜高堂!”
盛语秋跟上了节奏,心道,“这回不会慢半拍了。”
“夫妻对拜!”
盛语秋转身面对迟林,随着迟林行拜礼的动作,她脑中闪现过曾经的片段:
“那我带你去梨花林,那儿和下雪一样。”
“原来我是你上辈子的好朋友呀。”
……
盛语秋浅浅弯腰。
“礼成!”
盛语秋拉起盖头,“然后呢?”
“然后,”迟林一把抱起盛语秋,往村东头走去,“入洞房啊。”
……
韩大夫腾出了最大的房间,把家中最新的木床加固置换到屋内,又打扫布置了一番,把所有像样的家具都摆了进来。
盛语秋一人坐在床边,扯下了红盖头,“顶着这玩意,真成了聋子。”
窗边的条案上燃着红烛,方桌上摆着四个碟子,碟内分别是枣子、花生、桂圆、莲子。
“早生贵子?”盛语秋打了个哆嗦,捞起一个枣子丢进嘴里,“还挺甜。”
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万宁村大操大办了一场,村里的猪都宰了,鸡鸭也未能幸免。各家各户把压箱底的宝贝都贡献了出来,就为了成全一对从天而降的新人。
盛语秋心里暖着,就算真是最后一日,也完满了。
掀起床单,盛语秋蹲在地上摸索着床底。她眨了眨眼,眉头深锁,又往深里蹲了蹲,使劲把手往里面伸。
眉毛扬起之际,盛语秋的眼也跟着亮了起来,“忆儿真是靠谱。”
盛语秋拉出麻袋简单查看了下,又塞回了原处。
这便是她瞑目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许成功。
“语秋姐,”韩忆端着吃食溜进了屋内,“你怎么又揭了盖头呀。”
“不打紧,这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盛语秋的眼落在吃食上移不开,今天一通折腾,她早就饿得饥肠咕噜了。
韩忆简单地回忆了下,“有粉蒸肉、水晶肘子、酱牛肉……”
盛语秋草草瞟了韩忆一眼,伸手就去揭开盖子。
“瞧你这手儿,哪那么多灰。”韩忆拿出帕子递给盛语秋,“爹说,你的毒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候,可能好几日吃不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