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躺几天,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见糯糯。”他顿了一下,又说:“再信我一次。”说完,他便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有医生和护士进来给她量体温、输液。原来这营地里还是有护士的。
那护士有些年纪了,很热情,见徐婉神情憔悴,刻意与她搭讪:“你比昨天好多了,昨天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滚烫的。”
侍从官已经在门口等孟钦和半天了,见孟钦和出来,连忙上报:“二少,招了,那人耐不住拷问全都招了。”
他大步走向审讯室,经过两扇铁门,那屋子里放了好几盆炭火,熏得人眼睛疼。在烧的火红的炭火盆跟前有一个刑架,架子上绑着的是昨天那个所谓的拾荒人,已经遍体鳞伤。
陈立也在一旁,孟钦和的人虽然还没有动他,可他从昨天到今天目睹了淮军他们审讯的全程,在一旁光是看着已经直哆嗦了。
金城的某个房间里,糯糯已经抱膝缩在床角两天了。这种雕花的架子床糯糯以前没见过,房间里的家具都是这个颜色,阴沉沉的暗红色。
两天前的下午糯糯被几个人掳上汽车,然后一直被关在这里。糯糯不知道她妈妈什么时候能够带她回家。
虽然每天都有人往房间里送吃的,可糯糯什么都不敢吃,她妈妈教过她不要乱吃别人的东西,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往吃的里面放什么。
不过后来糯糯发现每天给她送饭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姐姐,她没什么恶意。糯糯不吃东西,她似乎比糯糯更着急。
也是那天下午,女佣将小姑娘两天没有吃饭的消息通过侍从官,层层汇报给了这座府邸的主人。
第103章
那天下午,糯糯那间房间来了好几拨人,起先来了个穿军装的叔叔,不一会儿又有一些佣人簇拥着一位有些年岁的女人过来了,他们都叫她“三姨太”。
那三姨太还知道糯糯的名字,“糯糯长糯糯短”的哄着,亲自给糯糯喂饭。糯糯偏过头,嘟着嘴仍不吃饭,只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妈妈。”
三姨太折腾了半个多钟头好说歹说也喂不进一口饭,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回去了。临出门时,她又看了糯糯一眼,对她的贴身佣人刘妈苦笑道:“瞧这小家伙长的,和他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刘妈连连点头,小声道:“别说,这脾气也像,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三岁的孩子这么能忍的,一堆好吃的摆在眼前说不吃就不吃。三姨太,现在怎么办呀?这小孩两天都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会出事的。”
三姨太摇了摇头,迈过门槛继续往前走,叹了口气道:“是啊,还是去跟老爷子说一声吧。也不知他是什么主意,带回来了又不见,好好的婚事都弄成这样了。虽说是私生的,但好歹也是老二的亲骨肉,怎么处置还是看老爷子的意思吧,不然出了事我也担不起。”
等他们那群人走了,糯糯缩回床角,她又饿又困难受极了。下午那些士兵身上的军装糯糯认得,和那个说是他爸爸的叔叔身边跟着的人穿着是一样的。
难道是那个叔叔把他关在这里?可那个叔叔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还不见她?
糯糯带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梦里妈妈带她去吃了平城的生煎包,梦里妈妈还说着从前一样的话:“平城的生煎包不是最好吃的,最好吃的生煎包在金城。”
她还没有吃过金城的生煎包呢。
糯糯就站在生煎包摊前等着,眼看着就要吃到一只煎的外焦里嫩的生煎包,突然被一个不太友善的破锣声音打断:“人在哪?”
“司令,您往这走,在这呢。”
糯糯睁开眼,才发现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而这个房间此刻多了许多人,出了下午那个三姨太,还多了好几个穿军装的。只是他们一个个看着都神色紧张,糯糯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正在这时,从门那边走进来一个人,六十几来岁,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凶巴巴的,旁边的人见他过来自觉往一旁避让。
孟广廷走过来,他面无表情,用鹰一样的眼神打量糯糯。
孟广廷已经有好几个孙辈,长孙都已经七八岁,并不缺这样一个私生的小野种。何况因为这个小东西,她爹接连做了不少出格的事。
糯糯还惦记这那个生煎包,只顾着咽口水,倒没觉着害怕。
“饿了吧?”三姨太看了不动声色的孟广廷一眼,上前一步,殷勤笑着对糯糯道:“饿了就吃些东西吧。”说着,让地下几个佣人端来新煮的燕窝粥,“来,你闻闻,香不香呀。”
那燕窝粥熬的绸软,里面还放了红枣和小米,闻起来香极了。端到跟前时,糯糯没忍住闻了一口,却又立即偏过头去,倔强道:“我不吃,我要妈妈。”
三姨太还想叫人上去喂,孟广廷却突然伸手拦住。
三姨太知道孟司令的脾气,他素来烦别人吵闹,便也不敢再上前了。
可孩子的小脾气素来是拦不住的,也只有她不怕这活阎王,仍叫喊着:“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妈妈,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小东西,你娘你这辈子是见不着了,吃不吃你自己掂量。”孟广廷面无表情的开口,说着便转过身去,他的侍从官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是要走了。担忧地瞧了一眼三姨太后,还是陪同孟司令出去了。
“你们也出来,她爱吃不吃。”
三姨太原本还在犹豫,听孟广廷吩咐也不敢再劝,只好留下吃食先出去了。
三姨太叹了口气,这也不奇怪,孟司令无论对下还是对几个儿子、孙子都是强硬手段,信奉棍棒地下出孝子。只是这小姑娘较弱,要真出事了可怎么是好?
三姨太正担心着,只听见“蹬”的一声,回过头去,才发现是孩子从床上跳下来,叉着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哼,我才不吃你们的,我娘说过伯牙、子期不食周粟,我才不吃嗟来之食。”
孟司令原走在前头,忽然哼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他周围几个侍从官见司令发笑,也只好陪笑,不过他们不确认司令是在笑那小姑娘将“伯夷、叔齐”说成了“伯牙、子期”,还是在笑旁的。
三姨太原以为孟司令回心转意了,可他除了刚才看了那一眼,又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交代了一句:“你们都不许管他。”
三姨太心里忐忑,这祖传的犟脾气搁一起迟早得出事,当初还是她跟孟广廷说起这孩子,要是她出什么闪失,不知孟钦和会不会怪她?
可她还能做什么呢?就差往那孩子嘴里灌东西了。仁至义尽了。
孟广廷这两天心里不痛快,三姨太是知道的,因此孟广廷回书房之后,三姨太也没有多嘴,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他看书。
眼看着外头的天慢慢黑透了,指钟指向了八点半,司令睡的早,无事时这个点就歇下了。
三姨太在想着是不是要传人打洗脸水来,只听孟广廷突然开口:“那个小家伙多大了?”
三姨太诧异,连忙转过头去,孟广廷仍在低头看着桌上的书,孩子用毛笔做批注。三姨太愣了一下,忙说:“快三岁了,好像说是年后生的。”三姨太察觉到机会来了,忙道:“这孩子快三天没进过一粒米了,人会饿坏的。”
孟广廷将手上的笔往笔架上一搁,不以为意道:“饿死也就这样,又没有进入我孟家的家谱。呵,老子亲孙子好几个呢!在乎这么个小东西做什么!”说着,孟广廷从座位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三姨太连忙跟上去,道:“司令,你大晚上去哪呀?”
“出去散散步。”他一边走一边嘱咐三姨太和那些侍从官,“你们也别跟着了。”
三姨太从屋子里走出来,外面月色甚好。孟广廷身边的陈副官有些疑惑地问三姨太:“三姨太,司令今晚怎么了。”
三姨太只可意会地笑了笑,“你就不用管了,这几天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陈副官立即会意:“还是您了解司令。”
糯糯一晚上都没睡着,她实在是饿的睡不着。那些好吃的就摆在桌子上,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冷,糯糯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抓了她还要给她好吃的。奇怪,真奇怪。
糯糯其实很怕晚上,何况这屋里没电灯黑漆漆的。突然门咯吱一声,有人在从外面开门。
糯糯警惕地下床,蹲到床头那边去。
借着月光,糯糯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竟然是白天那个坏脾气爷爷,只见他走到床边像是在找她,还将被子掀开了。糯糯趁他不注意,连忙绕到他后面,冒着腰想偷偷溜走。
糯糯原本以为自己足够警惕,哪知刚跑到这个爷爷身后,就被他直接伸手一拎,直接拽了起来,拖着长音问她:“想跑到哪去啊?”
“放开我!”糯糯虽然饿着,但仍活泼,像只小螃蟹一样。
“嘿,小东西看来还没饿着。”孟广廷在摆着满桌子吃食的圆桌旁坐下,顺手将糯糯放下。
此时灯已经被打开了,站在门外守着的女佣终于松了口气,连忙给孟广廷沏了一杯他最喜欢的太平猴魁。
糯糯嘟着嘴,瞪着他。
孟广廷倒不在意,揭开那燕窝粥的盅盖,终于露出了点笑意,看着糯糯,道:“说不吃就不吃,行,这到了战场上也是不会当叛徒的。”
“我不想上战场,我要回家。”糯糯小嘴一撇,委屈得要哭起来。
“好好好,不让你上战场,让你吃饭总行吧。”说着,她嘱咐门口的女佣,“热些饭菜来,这些都凉了怎么吃。”养儿子和养女儿终归是不一样的,女孩子一流眼泪,多让人心疼呀。
糯糯仍道:“我不会吃的,我妈妈说过,不准我吃生人的东西。”
“我是生人?”孟广廷呵笑了一声,拍了拍糯糯的脸蛋,“你看清楚咯,老子是你爹的爹!”
“你是我爷爷?”
“没错!还有假吗?”孟广廷端起桌上的太平猴魁,抿了一口,“现在可以吃了吗?啊?”
糯糯还是一副质疑的神情,孟广廷没忍住去捏她的脸,“怎么,还不信?”
“信了信了,我信你还不信吗,脸都捏肿了。”
孟广廷见糯糯笑了,眼底也慢慢漾出笑意来。这孩子虽然来路不正,倒也没有教歪。
只是这时,糯糯突然想起什么,大睁着眼兴奋问道:“爷爷,你是我爷爷,那我爸爸是谁?”
孟老爷子方才那口茶水还未完全吞入喉中,被糯糯这么一问差点呛到。
而此时,糯糯的父亲就在孟广廷的书房外。他下午刚从随州那边赶过来,原本来时急匆匆的,与三姨太寒暄了几句,被告知孟司令去散步去了。
孟钦和起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既然父亲有事,那我就先不打扰他了。”
三姨太笑了笑,却也不忘语重心长地嘱咐:“维瑞,也不要怪你父亲不高兴,你那婚事现在满金城都在议论,你什么时候补办,办或不办,你得给诗音一个交代啊,她是个好孩子,不能让她抬不起头来。”
“我知道的。”
第104章
那日事发突然,孟钦和走之前只匆匆吩咐底下人,让他们称他身体不适,挨个通知来宾婚期暂缓。虽说有人看到他上车走了,却也算有个交代,不会让杨诗音和孟家太难堪。
只是孟钦和刚走,杨诗音便让三姨太派车送她去胡公馆。杨诗音在气头上,三姨太完全拦不住。她走的急,走的时候连婚纱都没换。
孟钦和这两天也往胡公馆打了几通电话过去,都是胡公馆的佣人接的。一听是他打来的,只回答说杨小姐在这,不过身子不适,不能听电话。
三姨太见孟钦和半夜回来,有些心虚问道:“维瑞,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那孩子找到了吗?”
孟钦和皱起眉,略微停顿了一下,淡淡道:“孩子还没有着落,正在找。昨日走的急,想着也该回来和父亲汇报一声。”
三姨太有些过意不去,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那孩子我看是个有福气的。”
孟钦和敛了下目,道:“多谢三姨娘。”
孟钦和突然谢她,仅仅是因为她这一句话?三姨太也是个聪明人,笑了笑,“放心吧。”
孟钦和在司令府歇了一刻钟,没有去见孟司令,反倒是在三姨太那讨了两身她新做的衣裳。
三姨太一边让佣人去拿,一边诧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给谁穿的?”找孩子便是找孩子,为什么要找她要女人的衣裳
孟钦和不答,只道:“有劳三姨娘了,最好挑两身素一点的。”
从司令府离开后,孟钦和先去了城北的胡公馆,毕竟他是在婚礼当天离开,必须给诗音一个交代。
到胡公馆的时候,夜还未深,胡公馆还灯火通明,只是大门紧闭着。他的侍从官原要下车去喊门。
孟钦和叫住他,亲自下车叩门。他敲了三声,轻重得宜。
大门微微打开,门房从里面伸出半个头来,问:“谁呀?”
孟钦和十分客气:“我是孟钦和,来找杨诗音小姐,劳烦你去知会一声。”
金城哪有不知道“孟钦和”这个名字的人。那人一惊,连忙礼貌应了声好,跑进洋楼去了。
只是过了好一会,也不见门房回来,而那扇大门始终紧闭着。
天边传来几声雷鸣,忽然下起雨来,都是豆大的雨粒,紧接着是倾盆的暴雨。
侍从官连忙给孟钦和撑伞,可雨势又大又急完全挡不住,而里面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场暴雨一连下了半个多钟头,毫无停歇的迹象,孟钦和站在门口,身上的大衣已经快湿透了。
侍从官也被淋湿了,皱了皱眉。然而他见孟钦和此刻面色如常,也不敢松懈,只好同二少一样站得笔挺望着前方。眼前的洋楼中依旧灯火通明,隐约还可以见到走廊上有佣人走过,想必主人还没有休息。
此刻,那栋洋楼里熏着淡淡的玫瑰精油。杨诗音坐在床前透过彩色玻璃窗往外看,路灯下,那人的身影看的真切,如注的暴雨也看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