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点头,“好的。”说完,她将头偏向窗外,不再去看他。
她这两天躺在楼上听见练兵的声音了,她透过被雨水浇湿的车窗,想远处望去,朦胧可见外头是一大片训练场,还立了些靶子。只是此刻大雨瓢泼,士兵们回营房了,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军官和士兵在雨中走。
有人的地方自然会有耳目,她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自然有人看在眼里,只是孟钦和在的时候没人敢议论罢了。有一次在她半睡半醒的时候,徐婉听见几个护士在议论她。
她听见有人问,“这女的谁呀?二少怎么把她带到这来了?”
“是二少那个未婚妻吗?好像一直在说要结婚了。”
“好像不是,杨小姐我在官邸见过一次,不是她。”
第三个声音凑过啦,神秘兮兮道:“不是的,这是另一个,我听说她和二少还有个孩子,这两天二少就是在找那个孩子。你们还是少说些的好。”
“看着挺年轻的,到底多大年纪了呀,和二少孩子都有了,未免也太厉害了。”
她确实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可她不厉害,上辈子还没活到这个年纪就早早死去了,这辈子也是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
过去地那些记忆徐婉完全不想记起,可这几日偏偏往她脑海中钻,让她去想起过去的一桩桩事来……想起她在那个小洋楼中一日一日的苦等,想起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要这个孩子,想起他这辈子待她一点点变好,却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忽然,汽车猛地刹车,徐婉身子不由地向前一倾,然而就在同时,她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拉住。方才的梦已经全然散去了,徐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孟钦和握在手中。
他察觉到她在看他,将手松开,冷声呵斥司机道:“怎么开的车?”
那司机连忙解释,“二少,属下的过失,只是这雨天路太滑了。”
”那就慢些开。”
徐婉起身往前挡风玻璃看去,路面上都是冲刷出来的泥水,湍急地在路上涌着,将黄土的路面冲!冲的光滑。
到不曾想,这雨居然下的这么大。徐婉失神的片刻,有什么从她身上滑下来,她低头一看,竟是他的呢绒披风,不知从什么时候盖在了她身上。
她捡起来,原想还给他,他却像提前知道一样,伸过一只手将它按住,重新盖在她身上,“你病着,就不要再着凉了。”
徐婉没有在拒绝,只道谢,“谢谢你。”她的余光看向他,他里面虽然也穿了一身军装,确实较薄的布制。他不是第一次将他的披风给她,他第一次给她披风,是在一个初冬的夜里,那时的她还在想他是不是不怕冷。
这个问题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答案。
许是他见她抵触他的衣服,与她说话:“糯糯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爹原本是个不易亲近的人,没想到也喜欢糯糯。”他看了一眼徐婉,又道:“或许这就是血亲吧。”
“你想说什么?”她抬头看向他,警惕地开口。
“三姨娘与我说,父亲想留糯糯在府里长住些日子。”
“不行,你早上答应过我的。”
“你先别着急。”他放缓了语气,道:“现在父亲刚见到糯糯,喜欢得不得了。这时候要将糯糯接回去,确实有难处,过些日子兴许会好些。”他见她愁眉不展,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让糯糯在你身边,只要你听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被她打断。她的声音轻轻的,抛出的却是一个令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二少,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开始喜欢得不得了,过些又回好些了呢?”
他没有回答,她忽而笑了,道:“您的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我是您,我想我更应该珍惜千辛万苦才拥有的。”处处留情还没有无情来的干脆。
他沉默,过了一会,望着前方也笑了:“也是,你说的对。”
他话说完,汽车又停住了,路过一处拱水桥,河水竟已经没到桥面上来,司机为难道:“二少,后面的路怕是越来越难走,还去金城吗?”
孟钦和看了徐婉一眼,她脸上写满了坚决,语气坚定地命令道:“再开慢些,天黑之前到就行。”
他的时间向来把控得准,到司令府时天还没黑。汽车在司令府前停稳,司令府是幢园林式的府邸,尽是江南山水。可又因为重兵把守,是整个金城最森严的地方,无端添了几重威严。
徐婉上辈子从没!有进过这府邸,这辈子也是,便是知道糯糯在里头,也不一定有进去的机会。
车停稳了,孟钦和转过头交代徐婉,“你就在车上等我,我去把糯糯给你带回来。”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他还冲她笑了一下,“放心。”说完,便撑开伞走进雨中了。
他与她不同,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驻守在门口的士兵见了他纷纷向他敬礼,替他开门。
孟钦和进去之后,直接往内院走。正好碰见三姨太身边的女佣,问她:“糯糯现在在哪?”
他点了点头,说起来,他还从未正面与他父亲说起过糯糯的事,不过他只有片刻的犹豫,还是径直往孟司令的书房走去,不过是一顿训斥。
孟钦和走到书房前,收了伞递给身后的侍从官,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又道了声,“父亲。”
里面没有回应,他等了一会,又敲了三下,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只是不在书房,又会去哪呢?他正思索着,门突然打开了,钻出一张小脸来,“你是来找爷爷的吗?”
糯糯原本好奇的小脸突然变得冷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还在记他上次的仇。
他怎么不能在这?孟钦和觉得好笑,这个小家伙既认了他爹做爷爷,却又不认他这个爹?
不过孟钦和也不在乎,他揉了揉糯糯的小脑袋,又向书房看了一眼,确认老爷子不在后,即刻将糯糯抱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糯糯十分抵抗,挣脱着要下来。
“你不想见你娘了?”
“妈妈?妈妈在哪?”糯糯一听到徐婉眼睛都亮了。
孟钦和单手抱着糯糯走进雨中,另一只手给糯糯撑伞,“就在外面的车上等着呢,我带你过去。”
糯糯立刻乖了,一只手攀在他肩上,半侧着身直着身子往外头望,像是想立刻看到她娘。
孟钦和的步子也迈得快,当着老爷子的面要人难免有麻烦,先斩后奏最好,却要抓住时机。
从已经走到中庭,只需要穿过几道回廊,再过一个垂花门就可以看到大门,却在这时,声后传来一个低沉却威严的声音,“回来也不说一声,这又是要去哪里?”
第107章
徐婉坐在车上等孟钦和,她透过车窗往司令府大门的方向看去,外面瓢泼暴雨,一直不见孟钦和与糯糯的踪影。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看见司令府的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可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孟钦和的人都跟他进去了,只剩下司机留在车上。他不好擅自离开,更不敢插手孟家的私事,只好安慰徐婉道:“您在等等吧,二少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这样的等待实在太难熬了,徐婉觉得浑身闷的厉害,找司机要了把伞,撑着伞站在汽车边等候。她往前走了几步,门口驻守的士兵门一个个荷枪实弹,都警惕地看着她。徐婉不敢冒失,只在原地等着。
忽有橙黄色的灯光照过来,徐婉回头望过去,有汽车拨开地上的水往这边开过来,最终那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
徐婉回过头望去,从汽车上下来两个人,先下来的人一身西装、举着伞,随后他扶着一位穿旗袍、烫卷发的太太下车。
徐婉辨认出来,那两人是孟钦和的姐姐孟明珠和姐夫戴立夫。
汽车的车灯照在徐婉身上,孟明珠搀着戴立夫的手从徐婉身边走过。她瞧了徐婉一眼,像是认出了她似的,可下一秒又回过头去,跟戴立夫笑着说话去了,“哎,这雨下的呀,赵太太今天跟我说,这雨要是再下下去,以后只能划船去她家打牌了。”
徐婉不知道孟明珠有没有认出她来,但是她和戴立夫也是打过照面的,如果她请他带她进司令府,他应该不会拒绝,可话到嗓子口又咽下去了。徐婉想起来孟钦和戴立夫关系并不好,如今孟钦和已经去里面帮她找糯糯了,她若是贸贸然地闯进去,若是害了他怎么办?他既然在帮她,她也不能不顾他。
看着戴立夫夫妇走进司令府,徐婉心中的忐忑又多了几分?她虽然不知司令府里头究竟有多大,可按理说也该出来了。糯糯到底还在不在?孟钦和找到糯糯了没有?又或是其他?她的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千百种可能,潇潇寒雨下,后背竟出了一身的汗。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有人举着伞打着!着灯出来,那人的身型一看便不是孟钦和,可那人却是冲着她来的,“请问是徐婉徐小姐吗?”
徐婉谨慎问道:“您找我什么事?”
“请您进去一趟,小姑娘出了点事得您亲自去看一下。”
徐婉心里头“咯噔”一下,小姑娘就是指的糯糯了,她脑子里嗡嗡一片,也顾不着什么了,跟在那人身后走连着踩了好几个水坑。那人的确是得了令来请她的,经过司令府大门时也没有人拦徐婉。
司令府比官邸还要大一些,绕过影壁,里面是极开阔一处园子,只是因为下雨雾蒙蒙的,天又黑了,看不太清什么。徐婉跟着那个侍从模样的人往前走,这是她第一次进司令府,还好一路上都有佣人、巡逻的卫兵,倒也不怕。
走在廊上,前边有一个灯火通亮的厅堂,隔扇敞开着,外头由侍从官把守着,那侍从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姑娘在那等您呢。”
徐婉心里虽然有疑惑,还是走过去了,如果糯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她加快步子走过去,守在门口的侍从官见是生面孔,正准备拦她问话,只听见清脆一声“妈妈”,糯糯像是一匹脱缰的小马,直接朝着徐婉奔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徐婉的腿。
仿佛心跳漏了一拍,徐婉连忙弯腰将糯糯抱起来,不自觉地用脸贴她的小脸蛋。糯糯也抱着徐婉的脖子不肯撒手,自从糯糯出生以来,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过。
徐婉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一抬眼才发现厅堂中满屋子的人,孟钦和、戴立夫、孟明珠、三姨太,徐婉认得的就是这几位,还有一些军官、女眷,徐婉认不全。除了他们之外,厅堂的太师椅上还做了一位威风凛凛的老人,徐婉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孟司令,但她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谁了。
而此刻,这些人全都在看着她和糯糯,这样的阵势是徐婉不曾料到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而孟司令脸色看起来极其难看。她感觉得到,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僵持了许久了,而她的到来无疑加剧了这一切!切。
徐婉下意识去看孟钦和,或许是这些人中她只与他熟悉些,而他也在看她。他的眉微微蹙着,似乎他也没有意识到她会突然出现。
最终,孟司令咳了一声,起先看徐婉的那些人纷纷回过头去,而在厅堂外站着的两个侍从官像得了令一样,朝徐婉走过来,看这架势像是要抢糯糯。
徐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话还是有份量的,那两个侍从官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停下动作,回头看相他与孟司令。毕竟老子和儿子他们一个都得罪不起。
就是这一瞬间的事情,突然“啪”的一声,孟广廷一掌狠狠劈在椅背上,声音却是低沉的,“老子还在呢,这里应该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整个厅堂中顿时鸦雀无声,孟广廷和孟钦和父子之间不亲近,是众人都知道的,但孟钦和在他父亲面前一向是极其收敛、恭敬的。孟钦和低着头,不再做声。
糯糯也被孟司令刚才那么一下吓坏了,将头埋进徐婉颈窝里,像只小鸵鸟。待周遭平静了些,又渐渐将头抬起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去瞄孟司令。她嘟着小嘴,似乎不喜欢这个老头子凶巴巴的样子。
徐婉仍站着厅堂外,一来她算是不速之客,没有就这样进人家正厅的道理,二来她只想赶紧脱身。
可她越是这么想,越是不由她这样,方才还视而不见的戴明珠此刻突然亲近起来了,对着她道:“站着外头做什么,进来呀,司令要问你话呢。”
徐婉忽然意识到,方才派人喊她进来的或许就是孟明珠。
孟司令仍垂着眼睛板着一张脸,三姨太看了眼孟司令的脸色,也柔声招呼徐婉:“进来吧。”
她就算不进去也出不去,也只能以进为退了。徐婉咬了咬牙,抱着糯糯迈过门槛走进厅堂中。她从孟钦和身边走过时!时,他略微侧了下头,用余光在看她。
徐婉适时停住脚步,在一个合适的位置站定。
过了一会儿,孟广廷才睁开眼,他只扫了一眼徐婉,眼神却像鹰一样的锐利。孟广廷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意味不明道:“你倒生了一个好女儿。”
徐婉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不过她没有接话,仍是沉着冷静的,等着孟广廷继续说话。
孟广廷往后一靠,将背靠在椅子上,道:“这孩子你们谁也带不走,她姓孟,就该在孟家。”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徐婉:“你既然替孟家生了这孩子,我们孟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等他娶了妻,再迎你进门做小我也不会拦着。不过有一条,我们孟家家风甚严,你一只脚进了司令府的门,外头的人的事就都要划清界限,只管在府里安心伺候好他。”
孟钦和没有说话,稍稍偏过头看了眼徐婉。
徐婉听完后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糯糯耳边轻声道了句:“糯糯,我们玩个游戏,你把耳朵捂起来,等妈妈说好了,你再松开。”糯糯不知缘由,却也照做了。
徐婉欣慰地看了一眼糯糯,开始回孟司令的话,她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不卑不亢:“谢谢司令抬举,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得跟您说明白。我和二少三年前就已经了断干净了,这些年也一直没有联系,早已没有干系了。糯糯是我替自己的生的孩子,孟家不欠我的,二少也不欠我的,我唯一所愿便是好好地将糯糯抚育成人。”
“儿子不打算纳她做小。”一直没有做声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却是极冷的,“几年前儿子在坤州无聊,为了解闷才惹了今天这些祸事。不过当初就已经两清了,这个孩子我也是今年才知道。眼下我婚事在即,还请父亲三思,免得新娘子不痛快,这才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