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诗清走进杨诗音的卧室,在杨诗音身边坐下,嘴角勾了勾:“哟,我说这大半夜的唱哪出呢,原来是负荆请罪来了。瞧这雨下的,半个钟头了都不见他走,你打算罚他站多久?”
杨诗音倒没有杨诗清的好兴致,轻轻叹了气,道:“从前我听过许多笑话,什么逃婚的,跟人私奔的。原本以为只是别人说来玩的,真没想到不偏不倚落到我身上了。婚礼当天抛下我就走了,现在整个金城不知有多少人想看我的笑话,我怎么可以轻易原谅他?”
“是,原谅早了就不长记性,下次说不准还会犯。”诗清又道:“那孩子也是,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那个时候丢。”
杨诗音淡淡道,“也是三姨太好心办坏事。我真不知道孟司令会这样做。”说着,她嘴边浮起惨淡的苦笑,“我第一次听到那孩子丢了的时候,我以为是真的找不着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心底里竟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在想这孩子要是死了,要是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那该多好啊?”她情绪忽然失控,靠在诗清身上痛哭起来,“我明明知道那个孩子是维瑞的骨肉,维瑞也喜欢她、在乎她。可偏偏越是这样,越像一把刀扎在我心上。怎么办?诗清,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杨诗清从没有见过杨诗音这样,昨天即使从官邸回来,也没有崩溃,她素来都注重体面。
杨诗清也吓着了,连忙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放谁身上都忍不了。我跟你说件我的事,也是那个徐婉,我一直都咽着口气,没跟人说过。”
“什么事?”
“我跟胡润生分手的那一阵子,徐婉住到胡润生公寓里去了。他那个公寓我也去看过,就一张床,孤男寡女的,打着订了婚的幌子你说都做了些什么事?而且算起时日来,那个时候她肚子里还有二少的孩子。实在是荒唐,我现在说起来都觉得恶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见杨诗音的情绪缓和了些,杨诗清出主意道:“要我看,你还是早点和二少要个孩子。说起来,三姐你也回来不少日子了,怎么一直都不见动静?你和二少现在还有没有……”
“他这两年越来越忙,不常在官邸里过夜。”
“他在外面又有人了?”
杨诗音摇头,“那倒也没有。”说完,她叹了口气,“我和他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杨诗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问道:“三姐,我其实一直想问,当初你和二少在德国,为什么会分手?”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是我任性?胡乱找了一个人嫁了,才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可是你们不知道,那个被抛弃在德国的人其实是我。我当初跟维瑞说,要他和我一起留在德国,就在德国结婚生子。回国和他哥明争暗斗有什么好的可他舍不得,既舍不得他的军团,也舍不得权力,执意要回来。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并不是他心底最重要的。”
“爷们虽然有爷们的事,他若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你当初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他?只要他把你放在心里,又何必一定要是最重要的呢?”说着杨诗清拍了拍杨诗音的肩,“三姐,还是要看着眼下才好,他既然来了,又在雨中站着不走,定是来跟你求和的。想必那个孩子已经找到了,最要紧的还是和你把没办的婚礼赶紧办了。外头下这么大的雨,我看再让他站两三个钟头就也差不多了。”
“我心里有分寸,你先去休息吧。我也困了,他若有诚意会一直在那的,明天天亮再说去吧。”说着杨诗音站起来看了一眼窗外的雨,还是将窗帘拉上了。
眼看着那洋楼里的灯一盏一闪的熄灭了,而与是也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
侍从官提醒道,“二少,这雨也越下越大了,随州营地那边都是山路,怕是回不去了。”
孟钦和没有说话,那侍从官察觉自己说错话了,“现在山路或许还没有太打滑,要不要先派几个人回去,将要带的东西带过去。”那侍从官一直跟在孟钦和的身边,他记得二少车上不仅有西药,还有几身衣服。
孟钦和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灯已经完全熄灭的洋楼,他转过身来,吩咐说:“营地那边还有事,留一个人守在这里,等明天门开了告诉杨小姐,我一定会给她交代。其余的人跟我回营地。”
杨诗音一直都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听见窗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连忙起身去看,才发现原本停在那的几辆汽车车灯都亮着,像是要走了。孟钦和就在车上,她原本还可以叫住他,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杨诗音站在窗前,眼看着那几辆汽车从楼下飞速驶离。就和曾经的那些岁月一样,一去终不复返了。
孟钦和回到营地是凌晨五点,这雨比预料的还要大,司机也不敢开快了,一路颠簸才到了随州边境。
孟钦和一来不想打扰徐婉休息,二来见她上次反应那么大,确实也该避嫌。于是将药和衣裳交给护士之后,自己另外在旁边找了个房间休息。等第二天天亮了,他再告诉她糯糯的下落。
只是他身上被雨淋透了,衣服又都在他卧室的衣柜中。
思来想去,他还是进去了。或许是护士为了方便晚上照顾徐婉,房间的灯并没有完全熄灭。他只看了一眼徐婉,便径直往他的衣柜走去,利落地取走他要的衣服。
他原本直接要出去,走之前还是回去看了一眼,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致,眉头紧皱着。睡的也不安稳。两天前,她还可以与他针锋相对地争辩。如今糯糯一出事,人便眼看着憔悴得不成样了。
就像原本可以自生自灭的野草。也会有耐不住风霜的时候。
他走过去,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注射了退烧的药,虽然烫着却也好些了。
他的手不自觉地缓缓从她脸上划过,从她的额头到她的脸颊再到她的下巴。
睡梦中的她是柔和的,少了几份她清醒时的倔强。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来。
那还是四年前他受了枪伤,她那时已经离开了他,他废了心思又将她叫了回来,留在身边照顾。
记得有一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她趴在他床边睡着了,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的睡颜。他隐约还记得,那天他好像也还捏了一下她的脸。
第105章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孟钦和接到了司令府的一通电话,是三姨太打来的。
电话那头,三姨太笑得殷勤,“哎呀,维瑞,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糯糯找到了,现在在府里呢。你放心,人没事,好的很呢。”
“那太好了,谢谢三姨娘。”听筒中他的声音带着欣喜,可他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谁又不是呢,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过是谁适时给个台阶,另一个顺势走下来,一团和气事也就了了。
这几天下暴雨,线路信号不太好,电话那边三姨太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听语气也能听出是句好话,“维瑞,这小姑娘……跟老爷子投缘得很,老爷子喜欢得不得了呢。”
“糯糯跟老爷子投缘,是她的福气。”孟钦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既然老爷子喜欢,就让糯糯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多陪陪他。”
“是呀,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咱们孟家的血脉,总归是要认祖归宗的。”说到这里,三姨太顿了一下,换成了征询的语气,“维瑞,你说是不是?”
孟钦和笑了一声,脱口而出道,“这样自然是最好了。只是这孩子从小养在她娘身边,要是总是见不到她娘,怕也不行。”
不只是下雨的缘故,还是别的,三姨太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
孟钦和望着窗外的雨,眼神突然黯淡下去。倒不是在乎三姨太是何态度,而是他自己也讶异,这个念头究竟是什么时候有的,怎么又这样自然地说出来了?
中断的电话恢复,那边传来三姨太的声音,像是在宽慰他,“哎呦没事,维瑞,这总归是有办法的,你先娶了妻,什么都好说。”
他还没回过神来,默了一会儿,道:“日后再说吧。”
孟钦和放下电话,从营地的通讯室走出来。他走在走廊上,廊外暴雨瓢泼,他原本心中就有事,见这雨势,眉头又皱了几分。这雨已经连下了四天,再下下去怕是要有涝灾。
他转过身,跟身后的侍从官吩咐了些什么后,往走廊尽头他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卫兵敬礼、开门,他正准备进去,却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护士。
那护士端着药盘,险些撞在倒在孟钦和身上。
孟钦和扶住那人,皱眉问:“怎么了?这么慌张?”
“那位小姐又开始发烧了,可怎么都不肯吃药,也不肯吃东西。”
他往门里看了一眼,接过护士手中的托盘,“给我吧。”
徐婉已经醒了,她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了。那是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她一听便知是他进来了。
“你总算来了。”徐婉朝他的方向转过脸,许是因为发烧,一双眼发着红:“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嗓子已经哑得不行,明明他早上走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好转了,怎么醒来又成了这个样子。
孟钦和不答话,直接在徐婉床边坐下,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药和一杯温水,低下头语气温和道:“来,先把药吃了。”
他将纸包着的西药打开,那纸上躺了十几颗药片,大的小的都有,他选了一颗小的送到她嘴边来。
记忆中,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罢,他从来没有喂她吃过药,还是这样迁就她的态度。徐婉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徐婉别开头,不去吃那颗药,他也是好耐心,手跟着她的唇移动。僵持中,他隐约看到她的睫毛微微发着颤,像是忍耐着什么,最终她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他。
他没有再去勉强,看着她的背影出了神。脑海中浮现出她刚才问他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就怕告诉她糯糯的下落,她立刻就赶回金城去。他就是想让她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多一天也好。
他想,大概是因为她现在病了,换成别人也会这样做。
直到他注意到她在发抖,他俯下身去,将她的肩轻轻扳过来,“你怎么了?”他碰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肩是这样瘦。
她的脸转过来,竟是满脸的泪。他与她第一次挨着这么近,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只听见她问,“糯糯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只求你别瞒着我。”
他想找一块手帕给她擦眼泪,可她翻遍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都没找到。最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来他平时备用的手帕。
他转过身去,才发现她已经用手将泪抹去了,她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他也是别人。
他将手收回来,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手帕握紧,复而在她身边坐下,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糯糯找到了,现在很好。”
“糯糯现在在哪?”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点颜色。
孟钦和低下头看她,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在司令府,我爹很喜欢这个孙女。”
不算是个坏消息,可他眼看着她的眉心一点点蹙紧,露出警惕的神情来,让人看了觉得刺痛的警惕。
他果然还是了解她的。
自打她会坤州以来,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提醒他,这个女人来者不善,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回来是有打算的。可是他们并不了解她,在她眼中他孟钦和的家,那个所谓金玉满堂的司令府,并不是个好地方。
他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道:“你好些了,我下午就带你回去,把糯糯接回来。”
徐婉听他方才的话还想着糯糯到了司令府难出来,甚至怀疑是不是就是他设计的,完全没有料到他这么爽快。徐婉发觉是自己多心了,有些过意不去,诚挚道了声:“谢谢您。”
孟钦和嘴角动了动,笑得有些敷衍,他将放在搁在一旁的药重新拿过来,喂了一颗到她嘴边,看着她道:“现在肯吃药了吧?”
药已经到嘴边上了,虽然万般不自在,她还是就着他的手吃了一颗。待她服下一粒,她又递上水,继续送到她嘴边来。
他原来是会照顾人的。
只是他离她这般近,他身上的气息直往她鼻子里钻。他喂她喝水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唇。
那药纸上还有十几粒,在他准备喂她第二颗的时候,徐婉撑着坐起来,“我自己来吧。”
她伸过手,神态坚决,让他将水和西药全给她。
他摊开手心,徐婉将他手上剩下的十几颗药一把抓过,全塞进嘴中。他实在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生怕她呛到。却见她嚼了起来,将那些药片嚼碎了,然后用水送服下。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吃西药,更没有见过女人这样。他并不是第一回 喂人吃药,也是从前的经验,让他知道女人的嗓子比男人的要细,有时候连一颗药都吞不下。
她这种吃药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绝大多数人受怕苦,唯独她不怕苦。
她皱着眉将玻璃杯中的水全都喝尽了,才将杯子搁在一旁,道:“我药吃完了,二少记得下午让我去金城。”
她原来不是不怕苦,只是想尽早地了结,他终是看出来了。
“好,下午两点走,你先休息。”他心性也在,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着,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她,便走了。
两点钟还未到,她便已经站在一楼的廊下等着。外头下着暴雨,她也没催,只是站在那里。
孟钦和才注意到她,连忙撑伞去接她。此刻她身上穿着他昨晚跟三姨太讨的衣裳,虽然肥了些,却也能穿。他低头去看她的时候,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香味,却知是从她身上来的。
第106章
上了车,徐婉坐到车厢靠里的地方,汽车后座上只有他们两,但她仍给他留出了足够远的空间。
孟钦和比她后上车,看了一眼后座上空出来的位置,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她,眸子沉了沉,道:“今天大雨路不好走,从这边回金城得三四个钟头,你可以先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