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嗜我如蜜——风储黛
时间:2021-02-04 09:21:30

  这应当,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元清濯呼了口气,“劳大夫赠药。”
  “哎!”
  这位大夫当即要去开药,但角落里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见大夫要外去,他一臂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行!”
  元清濯蹙眉:“镜荧你怎么了?”
  乖乖少年的神态一反常态,变得执拧坚持,毫不退避。
  “大夫,你只 * 能施针,不能开药!”
  镜荧非常坚持,不然就不放他出门。
  大夫也不懂了,“这是为何?”
  镜荧努嘴,虽然心中也不大情愿,但是必须要说出来:“我家先生说了,凡止痛的药物没有不伤脑子的,他腿已经不堪大用了,怎能再因小失大!就算是忍痛,先生也不要吃药!”
  元清濯微怔。她一点不怀疑镜荧的话,因为这确实是姜偃能够做出来的事,能够说出来的话,这男人固执得很。
  但是她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如果不论什么药物都只是能治标不治本,那何必再用伤脑子为代价?他那脑袋里至少装了上千本书,不是一般人的脑袋,坏了多可惜。
  “公主……”医者无奈,不敢做决定,只好求助于公主。
  元清濯微微颔首:“那就还是施针吧。”
  大夫叹了一声:“也好,但施针的效果是绝对没有用药好的,非是小人医术不精,这点还请公主明白。”
  “明白明白!”元清濯搓了搓手,嫌这老头儿叽叽歪歪废话要用箩筐来装,要是他的医术配得上他的嘴也行,要不是这样,以后迟早被脾气暴躁的病患家属打死。一把老骨头了,还这么磨叽,委实不值得。
  当下,老大夫祭出了看家本领为姜偃施针,但镜荧却执意要推公主出去,理由是施针途中先生要卷起下裳,公主是女子之身,留下有所不便。
  元清濯被他几番话连消带打,哑口无言,咋舌镜荧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满脑子旧思想简直可以和老梅拜把子了,但因想到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裴钰在,保不齐他等会听到了风声虎头虎脑地过来,打搅了大夫为姜偃施针。
  她确实不便留下,于是推门出去,在门外等候,临出去时对镜荧千叮咛万嘱咐,一旦有任何问题,一定立即向她禀报。
  镜荧胡乱地应着,手里一点不含糊地将公主往外推。好不容易将公主关在门外,镜荧转身,瘦弱的背抵住门板,长长地呼了口气,抬臂擦去额上沁出的冷汗。
  不是他自作主张,但先生是一定不愿被公主看到身体的。
  元清濯觉在外等着,时光竟是如此漫长,起初尚有些耐心,到了后来已开始在外间踱来踱去。
  尤其那老大夫施针,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耳力奇佳也听不出任何动静。
  她只是感觉到,日头似乎从枫馆波月斋外的一棵绿荫如云的枇杷树上渐渐落下去了,晕红软光,减了它灼烤大地的威力,晒在身上也都不觉燥热逼人了,她郁躁不安的心境亦随之得以平息。
  也就在这时,镜荧拉开了房门,护送老大夫出门,并没想到公主居然还在。他吃了一惊,元清濯听到开门声,扭头,满怀希冀迎了上来:“如何?”
  镜荧看向老大夫。
  大夫点头:“他被公主点了昏睡穴,此时也尚未醒来。老朽可不会解穴啊。不过,这位公子的根 * 骨不错,毕竟从前的底子没掏干,应该是会无碍的,这几日不妨就躺榻上不要下来,好好地养着。”
  元清濯愣愣地听完,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让镜荧送大夫出门。
  支开了镜荧,她一人步入姜偃的寝房,想了想,终究不愿让任何人打扰,她回身落了门闩。
  榻上之人,一如老大夫所言,确实还没醒。
  但呼吸平静,缓慢,绵长,感觉得到他此刻似乎并无什么痛楚。
  元清濯舒口气,停在他的榻边,双手捧起了姜偃被褥底下的右手。
  他的手微微凉,但还是温热的。
  他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亮,能看清表皮底下细密如蛛丝般的血管。
  她常常想,是怎样的人,可以把姜偃生得这么好看。
  简直是每一寸,连毛孔,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以至于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几乎走不动路了。
  在梁都,他是炙手可热的春闺梦里人,只因身在听泉府,鲜少有女孩敢染指。
  所以这么大的便宜,才会让她捡了去。
  “阿偃。”
  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今日老大夫的话。
  是何等深仇大恨,竟要用麻药残害他的双腿。
  一直到如今,都疼痛难忍,至此地步,那当初受伤的时候,又是何等腐心蚀骨!
  一想,那种疼痛便仿佛是种在自己身上,令她的心疼得直抽。
  她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指尖将他沿着他骨肉匀亭的五指指缝滑了进去,继而微微收拢,如同拢了一只蝴蝶在掌心。
  心只有在这么近距离与他相守之际,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望着姜偃恬静姣好的睡颜,她俯唇而就,在他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
  榻上的男子睡得如此安详,一动不动。
  她守了很久,模模糊糊,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几年来心里始终不敢去触碰的一块禁忌之痂,仿佛在这一刻有勇气撕裂开来。
  ……
  “元清濯,身为公主,嫁给裴钰有何不好?”
  “小满,你听话,不要再与你父皇犟了,他是为你好。”
  “裴钰少年英雄,又不是你所厌恶的绣花枕头,是你的良配。嫁给他,有何不可?”
  “小满,听我一句劝,哪有女人上战场的?何况你是公主……”
  她在那天夜里,真是感受到了后宫前所未有的和谐。
  所有人都来劝她,就仿佛认定了她是个冲动的、不知轻重的、只会纸上谈兵的无能之人。
  但是元清濯厌恶这样的安排,她空怀一身武艺,她只想去投军。
  压抑了太久的心绪,瞬间爆裂开来,不管那些话有多伤人,什么都外捅。
  犹记得当年,年少轻狂,无知无畏,借着亲情这柄利剑,将与她最亲的人伤得彻底。
  随后,她终于如愿以偿,投入了西北军中。
  她也未能想到,那一次的道别,竟是永别。
  还以为可以在父母庇护的年纪里肆意妄为,成了再也不可能的绝响。
  同年冬,帝薨。
  大魏与北胡交战已 * 有大半年之久,依旧战事激烈,一时无法抽身,当元清濯终于赶回梁都时,大行皇帝已停灵七日。她在灵堂里,见到无数未烧干的残烛,白得瘆人,黄纸漫卷而下,于火钵中自焚狞笑。
  元清濯双膝一软,跌倒跪坐下来。
  一直到亲眼目睹父皇的灵堂,她也依旧不敢相信,父皇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服食丹药而发疯,竟会失足坠亡?
  教她如何能够相信!
  她跌坐在地,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明明也就是今年的事,父皇还会摸她的头,笑吟吟地说,小满长大了,是大姑娘了。虽然伴随而来的,往往是父皇自作主张为她定的所谓“好亲事”,然而,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真正长大,不是在叛逆顶撞父亲,打伤了宫城禁卫出逃的那一天,也不是与北胡交战,第一次立下功劳的那一天,而是,得悉父亲已经不在了的,那一段日夜奔驰,不眠不休的日子,而是,在亲眼目睹父亲长眠灵柩之中的那一刻。
  “父皇,你不是说,要看着小满出嫁的吗?你都还没有等到,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等了……”
  “我不是讨厌裴钰,我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把事情弄得那样糟糕?
  身后,朔风怒号,人间雪重。
  招魂幡恣情鼓动摇曳,发出虎吼般沉闷的呼声。
  除她之外,得知公主回城的太皇太后,诸位叔伯都来问过。
  太皇太后一言不发,只立在门外,静静地打量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吩咐左右全部退去。
  “小满,”她望向一直跪在灵柩前已经犹如一尊冰雕石像的元清濯,终是不忍,告诉她,“小满,你的性子随你父皇,自尊,甚至是自负,不懂得报答他人善意,虽然明知对彼此的关怀与爱大过于一切,但说出口的话,却往往是最伤人的。那日闹翻之后,你说后悔了,你如此,他亦然。”
  “小满,你不知,几个月前你往家中捎来一封家书,说你在项煊帐下立了功的事,你父皇他也像个孩子,高兴了好几天,逢人就夸自己的公主有本事,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敬武公主,他就知道,小满武艺超群,定能如愿将犯我疆土的匪类打得落花流水。陛下高兴了数日。他给你写了一封回信。”
  元清濯收到了那封回信。
  信写的全是官话,大约写给她的和写给项伯伯的,没有任何不同。
  她竟不知,父皇真的高兴么?
  她望着再也不会动不会说话的男人,他静静地躺在那方窄小的棺椁之中,敛去了生前无数荣光与骄傲,心中悲戚万分。
  双手抓地,长指几乎要刨出血来。
  她的指尖布满泥灰,双眸爬满血丝,无法再说出话来。
  太皇太后终是不忍,上前哄了几声,见她沉默着不动,也不回应,只顾伤心堕泪,知是劝不住了,便也不再劝,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元清濯伏在地上 * ,眼眶已经哭肿,两肩仿佛比檐下兀自簌簌不断飘落的雪花还要单薄。
  滴水成冰的节气里,只剩下昏惨惨的白烛烧成的苍茫的微光,孤身一人归家的少女,守着亡父的尸身。
  明日大行皇帝就要下葬了,明日,她也要赶回凤鸣关。
  魏与胡人之战,胜负还未见分晓,正是激烈之际,她无法再多耽搁一天。
  也早已不记得自己在父皇的灵柩前守了有多久,她连夜奔袭,身心俱疲,困意终袭来,脑袋朝下耷拉了下去。
  迷糊间,似乎有一串并不规律的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落在耳边。
  夜色昏暗,身后除风雪凄紧便是无边静谧,不知还有谁会来。
  或许是某位疼她的长辈去而复返,将一身厚重的大氅盖到了她背上。
  从那人身上解下来的,还有来自于他身体的温度,熏袭而来一层淡淡的,裹着松木香的药味儿。又像是昨年冷梅,用清水泡开了,挥发出潮润的如墨的香气,带着股幽幽冷冷的况味。
  随后,那人便离去了,脚步声听起来沉闷而迟滞。
  一夜风雪过去,黎明时,纷纷洒洒如搓盐空中的雪终于停了。
  一轮滚远的红日,沿着地平线探出,继而露出了暌违已久的脸。
  夜尽天明,元清濯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了一觉了,头已经磕到了地上,让青石抵了一夜,已开始有些臃肿。她摸了摸胀痛的额,坐起身,肩头忽滑落了一身衣袍下去。
  不知是何人来过了。
  她诧异地拾起来,是身厚实的大氅,鸦青雪翎,勾勒的是山水墨线锦纹,男子道袍样式。
  不知道是谁留下,但元清濯那时一心厌憎那些牛鼻老道,认定他们无不是神棍恶徒,炼得些致人枉死的丹药,害人不浅。
  若不是这些恶人胡乱献丹,父皇又怎么会……
  元清濯一见那身衣裳,突然便恨极。料想是自己的叔伯兄弟当中还有信奉鬼神的,穿这种,在当今梁都普通人中根本不流行的袍。她咬牙切齿,抱着那身衣裳,正要烧化了在父皇灵前,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底没那么做。
  后来,依稀是记得,胡乱扔给一个宫里的下人了,那件大氅也不算是名贵,一般梁都贵族都能用得起,她本也没在意这件事。
  后来甚至可以说都忘了。
  父亲辞世所带来的巨大的悲恸,与随后又参与的危机四伏的战役所带来的紧迫感,令她根本无暇思虑那些边角之事。
  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梦到了这件旧事。
  元清濯是被镜荧的敲门声给惊醒的,镜荧送完大夫去而复返,回来就发现先生的门打不开了,料想是公主殿下做的好事,因此敲了敲,没动静,他怕公主趁机对先生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因此加大力度用劲去拍门。
  元清濯终于惊醒了,看了眼兀在好梦之中的姜偃,心下微松。
  镜荧拍了许久的门,才终于见到公主出来,他着急地窜入房内,见先生睡 * 相四平八稳,被角掖得好好的,才松口气。
  元清濯抱臂抵住屋门,知道镜荧防着自己,却感到极是好笑,道:“你怕我对你家先生做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他不成?”
  镜荧不知是不是被开权那小家伙给洗脑了,现在也开始认定她是个穷凶极恶的女魔头了。
  元清濯笑意不减:“你放心好了,你家先生注定是我的人,不怕跑了,在把他八抬大轿娶回去之前我会尽量忍住,不对他做什么。”
  镜荧也不知是该感激公主殿下用心良苦忍得艰难,还是该对公主殿下如此毫不掩饰地觊觎先生而心有戚戚。
  努了努嘴,他道:“反正,先生这儿有我,公主要务在身,自去忙吧。”
  小家伙还会下逐客令了?
  元清濯失笑,摇摇头,转身而去。
  然而,也没走出枫馆波月斋,忽见李光神色匆匆来报,说道事有不妙。
  元清濯顿时心神凛然,看了眼,左右四下无人,忙问发生了何事。
  李光禀道:“方才,我们的人换防之际,只是稍打了个盹儿,竟教那滑不留手的贼人破了防,往墓道里闯进了!”
  元清濯一怔。
  果然来了!
  “你们追了没有?”
  “没,”李光道,“墓中情况我们尚不了解,出于安全考虑,晋大人让我严加把守两条出口,守株待兔。”
  “我去看看。”
  元清濯不放心,疾步朝外奔去。
  虽然姜偃确定了两处爆破点,也确实炸出来了东西,但狡兔三窟,难保那些杀千刀的乱臣贼子,没有第三个窟窿可以钻。
  李光随行,一路边跑边解释:“贼人一共有二十余人,全部跳入了墓道地洞之中。我们的人只是试探过墓穴,追了几步,没有追上,立即折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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