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头哭来喊去,令元清濯头疼,只好也十分无奈地看了看姜偃,摊手,耸肩。
姜偃仰面望她,却似带笑。
这时,两个丫头才终于分神,留意到了还在场的国师。
银迢对国师没感觉,人虽然是极美的,把公主迷得是晕头转向,可她天生对美色不敏感,看姜偃的脸和看白面馒头感觉没有太大差别。但公主殿下却极喜欢,她爱屋及乌,也打心眼里尊敬他,因此福了福身,对他行礼。
姜偃颔首,还以和颜悦色。
橘兮的目光像蜡炬,眨也不眨地盯着姜偃。人像是呆住了一样。银迢推了她一下,问她是怎么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公主,又接着看了看国师。
“国师你……”
她实在是不知道能不能说,该不该说。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国师, * 总觉得传闻中那个能够通晓天音的神仙,其实并不是那么不好接近,他笑得温文尔雅,还挺平易近人的。
橘兮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可是……你长得好像苏公子……”
是……错觉吗?
还是说,只是长得像,她认错了人了?
元清濯突然弯腰哈哈笑了起来,在橘兮困惑而单纯的目光注视之下,笑到几乎腹痛。
橘兮纳闷,与银迢对视一眼,惶惑不解。
元清濯渐渐忍住笑,偏过脸,认真地打量起姜偃,见他一脸纵容,不禁用指头戳他脸,道:“我家橘兮说了,苏公子是位绝色大美人,我以前还不信。心里想,还能有什么大美人,在姜公子面前能称一句绝色。后来我知道了,嗯,确实是没有。”
橘兮惊呆:“公主?”
不会、不会真的是……
橘兮大力地揉揉眼睛,再度看向姜偃,觉他此时格外的风流蕴藉,俊雅无双,也与苏公子……更像了。
“苏公子不是死了吗?”
小丫头一时口没遮拦,银迢虽然目下是同款震惊脸,但还晓得提醒她,别祸从口出。
元清濯待要解释一二,但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也不知该从何说起,犹豫了下,姜偃已温和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冲橘兮道:“没死。只是机缘之下,不得已换了身份。”
橘兮依旧张不开嘴来,想问又不敢问。
她以前还在为苏公子不平,甚至怪过公主,没想到如今,苏公子居然回来了!
橘兮脸圆讨喜,露出懵懂之色,更显天真无邪了,元清濯都不忍心跟这傻孩子继续说了,多半她一时也明白不了,于是摇摇头,推姜偃进后院。
她这公主府还挺宽敞,坐北朝南,冬暖夏凉,问一句姜偃觉得如何,他回了句“风水不错”。
元清濯呛他:“国师大人在老本行上真是不忘初心。”
“过奖。”
他微微点头,温柔而笑。
我这真的不是一句夸奖。元清濯惊奇地于心中想道。
大概是从前总是花式吹捧国师,令他有了某种错觉?
如果非要说,那也只能说,以前人还不是自己的,因此得事事小心步步谨慎,凡事顺着美人的心意来,现在么……早就是自己了,倒真的可以放松放松了。要知道整天挖空心思拣好话说也是挺累人的。
“阿偃,此间一切可还熟悉?”元清濯带他四处走,东游西逛。
他是来过一次的。
不过那是个雷电交加的漆黑的雨夜,混乱、仓促,除了这个小公主主动投怀送抱以外,没有一件事顺心,他连回忆都不敢回忆,又如何还会记得公主府里的那些末节之事?
“无事,我带着你熟悉。”
她一面推着他,四处闲逛,步入夏花明媚的花苑深处,一面王婆卖瓜起来。
“不是我吹嘘,虽然不比那拥有全梁都最高建筑的听泉府大,但地段极好,可以说往来无白丁,我这府门口但凡有人经过,那是文官落轿武将下马,谁 * 也不敢造次一下,皆畏我之名。”
说完眯起了美眸,仿佛等着人夸奖一般,笑出了两团小梨涡。
她威名赫赫,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撒娇怪。姜偃慢慢摇头,失笑。
暑气炎热,走了一截路之后已是汗透重衫,元清濯命人传水,稍事梳洗了番,从净室出来时,只见姜偃仿佛正在观摩她寝屋正堂的那幅乳虎啸谷的水墨大画。
“这是那块山头的冷玉成了精,这么热的天,居然汗都不带流一下的?”
姜偃回眸,感觉到她人已经停在了身后。
他一路只坐在轮椅上,由着她抱上抱下,自是没发什么汗。
如今也看过了她的闺房,姜偃想回了。离开数月,只怕积压了不少公文,前不久便有西南蝗灾闹事,州官焦头烂额。这些天时之事,非人力所能及,往往就会被拿来问听泉府。
公主似乎没能察觉到他的离意,抱他去榻上,将他放下,“你看看,这里是不是很宽敞?还和以前一样?”
姜偃的心蓦然跳快了起来。
是的,是这张榻。
“小满。”
他存了想走的心思,试图传镜荧过来,竟被她一臂勾住了腰,轻飘飘给带了回去。
姜偃跌入她怀中,被她从身后靠过来牢牢锁住,禁锢臂弯里头,他是一动都不能再动了,元清濯微笑道:“想跑?去哪?”
姜偃说了事。
元清濯直摇头:“我不说你也肯定知道,刺客到底是谁安排的,现在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你还管那些作甚么?做得再好,不会得一句赏,反惹别人嫉妒之心。就这一次蝗灾来说,其实并没多严重,是扰边了一下,但也只是蜻蜓点水而已,很快就要南下了,朝廷那些人甚至管都不想管,也就你老实好欺负,所以什么事都找到你门下。这几天你消停点吧。”
姜偃无法反驳。
元清濯搂紧他,又道:“你说你为了恩师迫不得已接这担子,可我见你当得比老国师还称职,还忙,真的只是还恩吗?”
姜偃偏过脸,一双眸深幽若潭,漾着清光。
元清濯等了好久不见他回答,不知道这里头还有没有一点原因,是纵苏氏灭门,他仍没有对国失去热忱的信念,总觉得逼着他承认也是一种残酷,于是不愿想那些了,她道:“今天我要入宫。”
“现在时辰尚早,我们云雨一番再去吧。”
她笑吟吟横腰抱住姜偃往床帏深处滚去,很快地便自觉躺平了。
第82章 “我喜欢和姜偃一起看星……
“陛下, 长公主在外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和玉林拗不过公主三催四请,见长公主的神色已愈发地不耐烦,他只好再一次前来禀告。
小皇帝来回地走了十七八圈, 焦头烂额, 最后他停在一只金漆紫木的香案面前, 暴戾之心一起, 一脚便踢翻了香案。
铜双耳夔纹香灰盒坠地, 骨碌碌朝前滚去,余灰散落了一地。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 !”
“五百精锐,为何没杀得了姜偃!朕要的又不是其他人的人头, 朕只要姜偃的脑袋!只有杀了他, 朕才能真的睡好觉!”
他眼下青黑, 一脸苍白, 和玉林一见,便知又是纵欲过度所致, 不敢相劝,只是心头暗暗地惊奇,到底是怎样的把柄, 竟能令天子不顾体面如此忌惮?
莫非那国师真有通天之能, 能够察人心,窥测得每个人的弱点?一想,和玉林不禁吃惊, 冷汗涔涔而下。
“陛下, 要不就称病,先瞒过长公主?”和玉林献计。
虽然拖得了一时半会,于长远看没什么改变, 但在这期间又可以想些别的法子了,说不定有机会调离公主。
小皇帝提起龙袍,坐倒在御阶之上,脸上颓然灰败,一手痛苦地捂住了额。
“皇姐一定是知道了……她真的知道了……”
他听说皇姐和姜偃在一起了之后,勃然大怒,那几日暴戾恣睢之态,令无数身边之人心惊胆寒,唯恐侍奉不周,将有灭顶之灾。他无法想象,皇姐现在对他有多么失望、痛恨。只要一想到,皇姐可能用仇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便怕得身体无法控制地发颤。
“和玉林,你快去,快去说,就说朕龙体欠佳,今日见不了她,你让她回去,快去!”
和玉林连忙遵旨,去为皇帝周旋。
元清濯起初不信,好端端皇帝突然病了,恐怕是做贼心虚,如今不敢面对她了,但和玉林再三确认,陛下确实龙体违和,元清濯沉默了片刻,她盯着和玉林,道:“和公勿瞒我。陛下如果真的病了,请你代我向他转达一句——”
她的脸色唰地沉凝如霜:“他做的那些事我都已经知晓了,如果还是个男人那就站出来,坦诚实情。我永远不能原谅他,并希望他为此付出代价!”
公主乃习武之人,气息浑厚绵长,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乃至惊到了和玉林,他虽然还不明白,但立刻哆嗦着保证道:“小人省得了。”
元清濯转身走下含元殿,朝后宫而去。
她先斩后奏,成婚之事一直还未曾正式告知皇祖母,需要前去亲自说明一趟。其实先前皇祖母听闻姜偃入京,已经下了懿旨传召过一次了,但被她扣下了。
宫中的皇帝想要姜偃的性命,他此时最好还是哪里都不要去。
只是,皇祖母这边,她实在不知该不该继续隐瞒下去。
兹事体大,如果皇祖母出面,就算是废了小皇帝但不是难事。
但祖母退居凤隐宫颐养天年,已二十多年了,她的身子骨可见地不如以前硬朗,这个真相也不知道老人家能不能承受得住。
元清濯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决断。
只好打定主意,还是等见到了陛下再谈。
太皇太后深居凤隐宫,召见了姜偃,他却迟迟不来,不知道是何缘故,天色渐晚,宫人却来报,说道长公主求见。
说实话,太皇太后对元清濯眼下极是头疼 * ,不知道该拿这个任性执拗的亲孙女如何是好。
她定身调匀呼吸,“请公主进来。”
不消片刻,元清濯的粉绿身影便出现在了凤隐宫殿内,倒是极少见她穿得如此靓丽活泼,连太皇太后都是面前一亮,继而,她想到了裴钰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满。还不过来?”
见孙女停在门槛内,似乎犹犹豫豫的不敢迈脚,太皇太后故作脸色一沉,如此唤道。
元清濯呼了口浊气,遂鼓足勇气朝前步去,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垂下脑袋,低声道:“皇祖母,我再不敢了……”
太皇太后惊奇:“现在倒知道怕了?长公主要挟项煊为你自己主婚的时候,不是威风凛凛的么。”
“……”
元清濯被堵得说不出来话了。
太皇太后倒也不是真的要对元清濯兴师问罪,这是自己唯一的也是嫡亲的孙女,自幼便养在她的膝下,脾气秉性最是像她,用他父亲的话来说,就是那河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也亏得姜偃和裴钰两个人都不嫌弃,一同看上了她的小满。
“同哀家说说,那姜偃,果真是自愿嫁你的?”
虽听说了这一事实,太皇太后还是难免有几分不信。
“他被你一弃几年,如今,还能毫无芥蒂与你相好?”
元清濯霎时面孔发白,震惊于皇祖母竟已知真相。但好在她本就是不打算瞒着皇祖母这件事的。
只是皇祖母到底曾摄政多年,如今退居凤隐宫,然余威尚在,元清濯立刻一哆嗦,忙道:“他是自愿的!”
迫不及待要对皇祖母诉说她与姜偃的两情相悦,但被太皇太后拂手打断了:“裴钰你不喜欢,如今的这个苏嬴,好歹不算辱没了我皇家的公主,但哀家还有一个条件。”
“皇祖母你说!”
元清濯立刻道。
太皇太后觑着她面:“如果要哀家承认这门亲事,让你和姜偃的婚事得以风光大办,只有一点。姜偃他必须退出听泉府,恢复苏氏后人的身份,哀家会定下懿旨,赐还长宁侯的爵位给他,唯有如此,你才能下嫁。否则,他便是令你下嫁,都没有这个资格。”
元清濯惊怔,皇祖母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苏家沉冤得雪,依然是大魏功臣,要姜偃变回苏嬴这不难,但脱离听泉府,此事不可。
他脾气倔,拧得厉害,既已立誓守护听泉府,又岂会食言半途而废?
“皇祖母,您不要强人所难了。”
太皇太后惊奇:“小满,哀家的这个要求对姜偃来说竟很难达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如果连这点东西都无法为你舍弃,哀家实在很难相信他真的会疼你惜你。”
“他对我很好,冷暖皆自知。”
元清濯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拿男女关系夫妻之道来说,别看皇祖母已经一把年纪了,其实还不够她通透。
皇祖母刚成亲的时候就把皇爷爷弄得下不来台,两个人别别扭扭了十年, * 那十年放她身上,怎么着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吧。若不是两个人意趣相投,可以说志同道合,后来压根走不到一起去。但那个时候,皇祖母早都已经过了少女期了,哪还有她对姜偃的那种冲动。
何况喜欢一个人,不是买卖,更不是以权压人,喜欢一个人,除了照顾他的身体以外,当然也要照顾他的理想,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粗暴地用情来干预他。多少深情敌得了这样消耗?
就好比,她这个过于出格的公主,受天下无数男人诟病,觉得她一个人干了多少男人干不了的事,当他的夫婿,自然更受千夫指点。可是姜偃在意了吗?
他绝对不会说,如果想要在一起,她就必须变成安于内宅的妇人,如果他说了,他早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了。
其实,皇祖母祝福也好,反对也罢,事实既成,已是无法改变。只是得不到皇祖母地祝福,会令他有些委屈。她之所以争取,也是不希望姜偃受委屈。
她非常敬重皇祖母,无数次顺着皇祖母的心意去做事,强迫自己,委屈自己,但是这一次,她必须自己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