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腹冰凉,传来阵阵下坠之感,虽不明显,却唬得她魂飞魄散。
若是这胎保不住,她又有何颜面在后宫立足?!
那日,皇上从永和宫拂袖而去,德妃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圣眷大不如以往。
莫说与宜妃相比,便是不怎么受宠的贵妃,也得了乾清宫的赏赐。她却什么也没有,给人看够了笑话!
没了宠,孩子就是依仗。
瞧瞧,内务府那帮看菜下碟的奴才,还不是要对她恭恭敬敬,一如往常?
她还有更深的,藏在最心底的念想。
胤祚形单影只,无人帮衬,等日后……她还要为他生一个弟弟,才能更好的筹谋未来,才能真正地,应了那个‘国祚’的‘祚’字。
自去年殇了一位小格格后,德妃把这一胎看得很重,甚至下了决心,一生下来,便把他交予皇太后抚养。
若是皇子,就能像胤祺这般立于不败之地,日后更好地帮衬胤祚;若是公主,或许能够避过抚蒙的命运。
方方面面,她都考虑了一遭,可一切一切的前提,是孩子能够安然无恙。
德妃咬着嘴唇,心下发狠。
若这胎出了事,她就算拼了命,也要让佟佳氏死无葬身之地!
远在另一端的吴嬷嬷很快察觉到了德妃的异状,焦急不已。
她一咬牙,正欲上前求情,太皇太后像是看出了什么,慢慢收回视线,摆了摆手,“皇贵妃,德妃,都起来吧。大喜的日子,不提什么罚不罚的,此事延后再议。”
康熙夹了一筷子青笋,头也不抬地道:“孙儿听皇玛嬷的。”
德妃愣了愣,延后再议?
皇贵妃神色一凝,不可置信地望向康熙,康熙似有所觉,缓缓抬起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蓦然之间,皇贵妃升起了后悔之意,她好像……与表哥越行越远了。
而后望向嘴唇惨白、虚弱不已的德妃,还有她袍角之处、不甚明显的一点殷红,皇贵妃渐渐坚定了神色,微微带笑,摸了摸鼓起的小腹。
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生了小阿哥,做了皇后,还有谁能与她相争?
都说她憎恨德妃是因为胤禛,憎恨宜妃是因为圣眷,这话没错,却不尽然。
现下,贵妃、宜妃、德妃皆怀有身孕,与她的月份相差不大。
万一她们生了皇子,且赢了皇上喜欢,得对她生出多少威胁来?
皇上宠爱的幼子,一个就够了!
没有人能与她的阿哥相争,没有。
德妃眼看着是保不住胎了,就算生下来,也是个哭声细弱的,不足为虑。宜妃那儿有袁贵人出力,至于钮钴禄贵妃……
她得好好想想,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来。
——
有儿子陪伴的宜妃娘娘看了一晚上的好戏,看得津津有味,不仅吃得满足,温热的果汁也多喝了好几盏。
待晚宴结束,云琇弯下腰,捧着胤祺圆嘟嘟的面颊,凑上去亲了一口,“小五乖乖地睡觉,入夜绝不可以踢被子,听到没有?”
“额娘,胤祺才没有踢被子。”胤祺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哼哼一声,“弟弟才会!”
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想,额娘的亲吻香香的,下次,我得亲回去才行。
云琇捏了捏他的肥脸蛋,笑得不可自抑,“弟弟的手脚还没长利索,踢被子还早着呢。”
太后乐呵呵地站在一边,用蒙语夸着胤祺,给他‘作证’:“我们胤祺不踢被子,皇玛嬷最是知道……”
康熙搀扶太皇太后前来的时候,恰恰见到这温馨的一幕,听到了胤祺不踢被子的‘豪言壮语’。
皇帝微微一怔,转而失笑,专注的眸光落在云琇身上,片刻都没有挪开眼。
今儿琇琇坐的案桌,太靠后了些。
前头坐着皇贵妃和贵妃,还有惠妃;她也不出风头,只默默地用膳,低着头,让他不能好好地看她一回。
心弦波动,蓦然间,康熙生了一个冲动的想法。
许是夜色太浓,那股冲动渐渐地凝成了绳,因着自持的帝王修养,被他按捺在了心底。
再等等。后宫格局已成,现下还不是时候。
“皇玛嬷,孙儿就扶您到这儿。”在云琇看不见的地方,康熙停住脚步,含笑道,“晚宴的争端,劳烦您费心,孙儿过意不去……”
太皇太后摆摆手笑道:“你呀,前朝诸事繁忙,皇贵妃又怀了身孕,可不就得哀家出马!可别说这些话了。”
提起皇贵妃,太皇太后摇摇头,叹了一声:“她显然顾不上另一个孩子……德妃亦然。夹在她们之间,小四哪还会开心?”
康熙负手而立,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拱拱手,略显郑重地道:“还请皇玛嬷答应朕……”
——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重大节日,皇帝总要留宿坤宁宫,这是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
自孝昭皇后崩逝,新任皇后未立,到了初一十五以及大节,皇帝驾临的,改为了承乾宫皇贵妃处。
今儿是万寿节,按理说,晚宴结束后,皇上就该来了……
皇贵妃压住心底淡淡的不安,让下人不住地前去打听,临近就寝的时辰,圣驾终于来临。
听闻禀报声,她松了一口气,随即涌上强烈的酸涩之感,转头看了眼袁贵人。
“好好服侍圣上。”顿了半天,皇贵妃冷声说,“若出了差错,本宫唯你是问!”
袁贵人恭敬地应了是。
……
待皇帝大步踏进正殿的时候,上前相迎的,除了拾掇完毕的皇贵妃,还有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
“……”康熙差些以为自己走错了,下意识地翘了翘唇角。
接着定睛一看,是个陌生的艳丽女子,与琇琇有着三分相像,还模仿了她的举止、穿着!
执政多年,康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下却惊愕不已,笑容来不及收敛,指了指皇贵妃,竟说不出话来。
梁九功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皇贵妃见了那抹笑,以为皇上惊奇于袁贵人的长相,怕是对此颇为满意。
她好容易止住了酸意,扬起一个贤淑的笑容:“请皇上圣安。臣妾月份大了,不便伺候,于是从偏殿寻来了一个美人。袁贵人堪比宜妃……”
话还没说完,康熙便拿起身侧的茶盏,重重地砸了下去。
皇贵妃吓了一大跳,后退几步,面色猛地惨白,“皇上?”
“荒唐。”康熙怒极而笑,只觉不可思议,“堪比宜妃?你把朕当什么了,把云琇当什么了?!一个赝品罢了,她也配与宜妃比?!”
在皇贵妃震惊至极、慌乱至极的目光下,康熙往前走了几步,逼近了她,轻声问:“在你佟佳氏眼中,朕是不是就像园里的猴子,可以被人牵着走,然后给你耍猴戏看?”
凤眼深深,蕴含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不……”皇贵妃语调破碎,喃喃地后退。
袁贵人早就退到了角落,此时正咬着唇,死死地垂下头,掩饰住嘴角的一丝笑意。
康熙笑了一声,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盯着皇贵妃道:“你想做穆邪利,朕却不愿做高纬。表妹,若是不想当这皇贵妃,朕成全你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朕从来看的很明白。
ps.高纬是北齐后主,亡国之君,宠妃就是那位著名的“玉体横陈”冯小怜。
穆邪利是不受宠的正宫皇后,为了巩固地位,进献了冯小怜给高纬,然而下场不太好。
第16章
皇贵妃并不是大字不识的女子,对历代的典故也算有所耳闻。
康熙的质问一出,她的脸色越发惨白。
皇上说的是什么话?
她何时有过这样的想法,觉得皇上是昏庸至极的亡国之君?!
还说要成全了她,不再做这皇贵妃……
这等盛怒之言,直叫人遍体生寒,脑中一片空白。
康熙骤然发怒,伺候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地上。
甄嬷嬷又是恐惧,又是心急如焚。
娘娘这步棋走错了,可就算走错了,万岁爷也不该如此斥责。
多少年了,她第一次见万岁爷对后妃发了那么大的火,还是对着亲表妹,皇贵妃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眼见皇贵妃哆嗦着嘴唇,捂着肚子就要晕过去,甄嬷嬷跪行至康熙的面前,磕着头老泪纵横:“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皇贵妃最是敬慕于您,哪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万岁爷!娘娘还怀着小阿哥啊……”
康熙冷眼看她,听到‘小阿哥’三个字,眸光波动了一瞬,抑制住心头的怒火,闭了闭目,转而向梁九功道:“别有丝毫耽误,去请御医来。”
甄嬷嬷的额间冷汗遍布,大松了一口气。
还有回旋的余地,皇上还是惦记着娘娘的。
方才,永和宫的钉子传消息说,德妃回宫后,不用她吩咐,已有太医等候在前殿。
听说是万岁爷下的命令。
子嗣绵延乃是头等大事,娘娘怀着孕,等于多了一道护身符,皇上再怎么迁怒,也不会不顾及娘娘的肚子。
要甄嬷嬷说,皇上说的都是气话,罪魁祸首可是袁贵人!
只盼娘娘能够想明白,千万别钻了牛角尖,与皇上犟下去……
也许刘太医熬的保胎药效用极佳,皇贵妃虽说受惊过度,心里又悔又惧又绝望,却没有半点血流之兆。
“请御医”三个字一出,皇贵妃堪堪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泣不成声地道:“表哥……”
许是盛怒之下,发泄了积攒许久的郁气,皇帝渐渐平静了下来,瞥了眼角落里的袁贵人。
“孕中多思,朕都明白。”康熙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我方才说的话,过了些。”
此话一出,皇贵妃鼻头一酸,霎时泪流满面。
“茹瑛,你是朕的皇贵妃。”康熙来回踱着步,侧头看她,“也是朕的表妹,你我之间的情分,自不必说。”
不等皇贵妃说话,康熙淡淡道:“可现在呢?怀了孕,精力难以为继也就罢了,出的还尽是昏招,让朕失望。老祖宗吩咐了,自明日起,到你生产之时,胤禛便在慈宁宫起居,与胤祺一道,免得你过于劳累。”
说着,他冷锐的目光投向角落,语气满是厌恶:“这个袁氏——”
胤禛,慈宁宫起居?!
皇贵妃的眼泪一停,猛然攥紧了衣袖。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注意力就被‘袁氏’两个字吸走了去。
瞬间转过头,皇贵妃看向袁贵人的表情阴霾万分。
对了,袁氏!
惹来了训斥,还失去了胤禛,说是伤筋动骨也不为过。
说一千道一万,若不是这贱人,本宫哪会沦落到如斯地步?!
“表哥,是袁贵人欺骗了臣妾……”
话还没出口,袁贵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大声悲哭:“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皇上若要处置,嫔妾绝无半分怨言。可凭心而论,谁想做一个赝品呢?皇贵妃步步相逼,嫔妾哪有选择的余地!”
缓了一口气,袁贵人继续哭诉:“嫔妾久居偏殿,远离尘世,平日里请安低着头,宴会更是能推则推,对宜妃娘娘不甚了解,更别提模仿穿着打扮了。是皇贵妃指点的嫔妾!若您不信,可派人去嫔妾的屋子一观……柜子里的衣裳,全都是亮丽的颜色,料子也颇为珍贵,哪是嫔妾能够拥有的?还请皇上明鉴!”
掷地有声,声声泣血。
皇贵妃指甲嵌入了手心,甄嬷嬷面色一灰。
“嫔妾不愿欺瞒皇上。就算居于偏殿,被皇贵妃磋磨,嫔妾也认了!”最后,袁贵人一字一句地道。
早在袁氏申冤的时候,梁九功便已派人去了偏殿的里屋。
很快,查验的嬷嬷们疾步而出,朝他点了点头。
梁九功面色一苦,小心翼翼地汇报:“万岁爷,确有其事。”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下来。
恰逢陈御医拎着药箱赶到,须发花白的老头儿眼神明亮,精神矍铄,见气氛不对,踟蹰着脚步不敢上前。
康熙瞥了眼袁贵人,淡淡地道:“……袁氏,即刻移居钟粹宫,禁足半月。收起这副做派,若再仿宜妃,朕定饶不了你。”
袁贵人心下一喜,热泪盈眶地拜了下去:“谢皇上隆恩!”
见御医到了,康熙摆摆手,懒得再看一眼皇贵妃,沉声吩咐道:“皇贵妃怀胎辛苦,主动提出静养,暂定一月之期,宫权交由皇太后管辖。德妃言行有失,禁足一个月,罚抄宫规十遍。”
梁九功暗叹了一口气,唏嘘不已。
万岁爷用心良苦啊!娘娘们待在自个的寝宫里安心养胎,远离纷争;虽是惩罚,实则保护。
只是皇贵妃想的,却和梁九功截然不同。
静养?那和禁足有什么区别?说的好听罢了。
德妃那贱人做了如此错事,皇上竟也轻拿轻放,只禁了她一月的足。
她呢?没了胤禛,没了宫权,没了体面……什么都没了。
皇上,这是拿她的脸面往地上踩!
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康熙远去,惨笑一声,晕厥在了甄嬷嬷的怀里。
——
翊坤宫。
宜妃娘娘一觉起来,后宫就变了天。
“皇贵妃静养,德妃禁足?四阿哥迁慈宁宫起居?”早膳时分听见禀报,云琇微微睁大眼,不知不觉间,银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瑞珠点点头,笑道:“可不是!皇上已经下了谕旨,宫权交由太后管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