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微笑道:“这都多少年了,早就养好了,大夫都说她比寻常女孩子还要康健些,不过是她父亲哥哥疼她,才格外小心罢了。”
公孙氏点点头,不知是不是与郑氏这个小姑子相处久了,脸上的笑都如出一辙:“那再好不过了,样貌什么的还是其次,身子康健性子又好,比什么都重要。”
郑氏道:“你快别夸了,她被她父亲和世子宝贝的太过了,现在还天真烂漫的像个小孩子,一点儿心眼也没有,我快要愁死了。”
邵循跟郑云灵手拉着手告别,站在一起听公孙氏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用她来操心什么呢?”
郑云灵动了动嘴角,上前扶住母亲:“娘,时候不早了。”
公孙氏点点头,临走时又看向邵循,她亭亭站在站在那里,姿态优美,脖颈修长洁白,一双眼睛在眼角处微微向上弯起一点弧度,极其柔媚又极其精致,美的像一幅工笔绝佳的画册,在这夏日里,让人瞧一眼就觉得有种沁人心脾的妍丽。
确实是个无可比拟的美人,长得有些像她去世的母亲,却又比其母更胜上许多。
她向邵循叮嘱:“你外祖母想你想的紧,别忘了时常去看看。”
邵循应是后目送舅母和小表妹离去,接着扶着郑氏回了正房。
“母亲,”她四处一瞧,有些疑惑:“怎么不见妹妹?”
郑氏坐好了招呼她一同饮茶:“那丫头没有一时能坐得住,可能是跑到哪个院子里玩去了,咱们不管她。”
接着她想起一件事,从小炕桌上的针线簸箩里翻出几个荷包来递过去:“我闲下来做了几个小玩意儿,你拿去玩罢。”
邵循忙推辞:“这样精致的荷包,母亲想来废了不少功夫,不如留给妹妹。”
“给她做什么,这是专门做给你的。”郑氏爱怜抚了抚她的脸颊:“你院子里的针线下人们手艺都好,衣服做的比我舒服,这才只做了几个荷包,废不了什么事,不过当个心意罢了。”
说着挑了一个亲手替她挂在腰间,与本来带着的佩环并排,之后打量了一番:“瞧着还不错,你喜欢么?”
邵循看着这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的荷包,半晌之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
英国公邵振虞除了世袭的国公爵位外,身上还带着中军都督府都督都督佥事的差事,是负责总督天下兵马的长官之一。
这天晚上他下衙回府,等处理完了繁冗的公务,时间已经不早。
郑氏晚膳也没吃,专等丈夫回来,夫妻两个才一起吃了顿饱饭。
她替邵振虞将衣裳换好,随口问道:“老爷,衙门上的事这么忙吗?瞧这都到什么时候了。”
邵振虞坐在榻上总算松了口气:“开国以来的大小战事到如今已经渐渐平息,各军将领难免懈怠,近几日遭了些弹劾,陛下那边颇有不虞,虽到底给了面子没有声张,但我们也不能当作不知道,最近加紧操练,该处置的早些办了,也好能弥补一二。”
“那陛下不是也没说什么么?老爷这样如临大敌,也不怕熬坏了身子。”
邵振虞闭上眼睛养神:“真是妇人之见!两仪殿那位登基十几快二十年了,如今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君威日深,又等闲不露声色,若不在他没动静的时候自己识趣一些,等真有了什么动静就晚了。”
郑氏嗔道:“我不过是怕你累坏了,凡事有度才好,又不是非要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这谁不知道,可是圣上从小跟着先帝南征北战打下了这大周江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还没有马背高,军事上的事情远比我知道的都清楚,要是想要糊弄过去可不容易……不过这里头主要也不是中军的事,文远伯那边才是吓得家也不敢回了,我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郑氏这就笑了:“就是说啊,我就不信这满朝文武还有谁比咱们家更有体面,不说老公爷的面子,宫里还有娘娘在呢。”
邵振虞从鼻腔里发出哼声:“淑妃那边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这阵子立储的事已经风波渐起,她跟永宁宫那个正在胶着,陛下也未表明态度,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提起淑妃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支起身子睁开眼问道:“阿循最近时常进宫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郑氏道:“比之前稍勤了些,不过都是淑妃娘娘传召的,要说她们姑侄也真是投缘。”
邵振虞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却听郑氏又道:“说起阿循,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也该张罗亲事了,我虽看她比看阿琼还重些,但到底不是亲娘,怕她多想反生了隔阂,一直不敢说,你这个亲爹怎么也一句不提?外人见了还以为是我不上心呢。”
这年头男主外女主内,邵振虞忙外头的事已经焦头烂额了,怎么有空管女儿的婚事,他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直以为郑氏会处理好的,不过现在听她这一埋冤,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邵振虞没接这个话头:“她进宫时没出什么错吧?三殿下……态度怎么样,有没有厌烦?”
郑氏一脸纳闷的表情:“阿循聪慧,素来比旁人想的多些,能出什么错?至于三殿下,你闺女一个生成那般好模样的小表妹站在跟前儿,换了是老爷你,舍得摆脸色么?”
邵振虞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又问:“舅太太今天来过了?”
郑氏点点头:“是啊,待了好半天呢,她那人又爱客套,夸阿琼夸了一下午,说她这好儿那儿也好,夸的我都替她害臊了,你说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没心没肺的成天傻乐,比她姐姐差远了,舅太太还总是夸。”
邵振虞“唔”了一声,含糊道:“阿琼自有阿琼的好处。”
两人半晌无话,邵振虞便因为有事要料理又回了前院书房。
郑氏看着邵振虞的背影远去,这才放松身子倚在迎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炕桌上的琉璃屏风。
她身边的刘嬷嬷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嘴上说着:“娘娘那边真有这个意思?”
郑氏道:“她当着好几个宫嫔开这种玩笑……都是是在宫里十几年的人了,嘴上的玩笑也一定是有深意的,虽没说的太明白,但也有那么几分影儿了。”
说着她嘴上浮出笑意来:“三皇子人品不错,又是天潢贵胄,这样的人物可再是没得挑,若真成了,我也算对得起那死去的姐姐了。”
刘嬷嬷撇撇嘴:“要我说,大姑娘的命是再好不过了,您对她没的说,当年为了她小小的一个奶娃儿,要委屈自己嫁进来当续弦,进门就当人家的后娘。现在咱们二姑娘有的东西也必定有她一份,生来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世子只有她这一个同母妹妹,又得了淑妃娘娘的眼缘,将来说不定……啧啧,真是好命。”
她越说越觉得不甘心,忍不住试探道:“咱们姑娘比她一点儿也不差,还更讨人喜欢,若是多接触接触,娘娘和三殿下会不会……”
郑氏原本在笑,听到这话却绷起了脸,眉头紧皱道:“这话不许再提!宫里是什么地方?那是等闲人能入的吗?我们家到如今地步,又不缺那更进一步的荣华富贵,更何况几个皇子的前程如何现在都未可知,当初怀太子尚在,谁能想到是今上继位?”
刘嬷嬷听的整个人都愣住了,怔怔的看着自家夫人,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郑氏说着就平静了下来,慢慢道:“宫里尔虞我诈,阿琼是我生的,自然知道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应付不来,我这当娘的不求她过的多么富贵,只求她能开心一辈子就好。”
刘嬷嬷顿了顿,迟疑着说:“……夫人、夫人一片慈母心肠,实在让人感动。”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咱们姑娘该寻个什么人家好呢?”
郑氏眯起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自然门第也不能太差,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最好……家中人口简单,长辈能真心喜欢她就更好了。”
刘嬷嬷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夫人说的是……”
第6章
又隔了一日就是淑妃的生日。
大周朝的风气还算开明,高位的妃嫔若逢生辰、大节或是经皇帝特准,是可以见男性亲属的,特别是晚辈,就更便宜些。
因此邵揆邵缨两兄弟这次也得以进宫为淑妃祝寿,虽然只是进了殿内叩拜后就要出去,但也算得上是恩典了。
妃嫔诞辰,重头戏还是在女眷处。
大周后宫自然仍是以皇后为尊,接着是以贵妃为首的贵德贤淑四妃,二品是普通妃位,接着就是昭仪修仪等五位三品,再之后是四品嫔共六位,后面就是婕妤、贵人、美人才人之类的低位嫔御,至于最低的宝林、采女,不过比平常宫女体面一点罢了。
淑妃只是老英国公的侄女,到底不是亲闺女,能平安生下三皇子,稳居正一品也不是等闲之辈,在这宫中,除了久卧病榻、如非必要不管事的皇后,只有大皇子的生母德妃可以与她平起平坐。
英国公府的人是亲戚,是最早到的。
家里的男孩子已经回去了,邵循和邵琼两个跟在郑氏身后,站在淑妃所居的延嘉宫正殿的廊下等候宣召。
等宫女内侍进殿通报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淑妃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珍珠便带着笑出来引众人进去。
延嘉宫是正一品妃的寝居,自然比寻常宫殿占地要大上些许,但淑妃行事不爱张扬,她颇为风雅,殿内装饰十分精致,但看上却不算奢华,摆设大多是玉器古玩,处处都是淡雅脱俗,反不饰金银。
淑妃此时在西次间,按宫里的规矩,邵循带着妹妹跟着继母垂首矩步走到房中,跪下行叩拜礼:
“臣妇/臣女拜见淑妃娘娘,娘娘万安。”
邵循便听一道婉转柔和的女声在上首响起:“快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三人便依言称谢起身。
淑妃之子虽眼看就要成年,但她本人却远不能称老,三十多岁的妇人,保养的娇贵细致,皮肤白嫩,眼角眉梢也并没有生出皱纹的征象,看上去不过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细眉长眼,嘴唇极薄,长相说不上艳丽,但也没有哪处是丑的,别有一份风姿袅娜的意味。
她坐在罗汉床的东首,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盈盈的请郑氏在对面坐下,郑氏推辞不过值得应了。
“我方才已见过阿揆和阿缨,没成想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都生的一表人材,举止有度,这都是嫂子的功劳。”
郑氏谦虚道:“世子爷是老公爷一手抚养长大的,自然很好,但阿缨不过孩童,哪里配得上娘娘盛赞。”
淑妃摇了摇头,接着冲邵循邵琼招了招手,姐妹俩上前站在淑妃身边。
淑妃笑着对郑氏道:“阿琼今年就满十五岁了是么?”
“回娘娘的话,这丫头今年十一月就及笄了。”
淑妃纤长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邵琼的手背:“我还记得她们小时候的样子,现在……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还没等郑氏说话,邵琼抢先道:“娘娘一点都不老啊,这样年轻,像是我们的姐姐。”
“阿琼!”郑氏皱紧眉呵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向娘娘请罪!”
邵琼一向嘴甜,也因为这一点特别招人喜欢,这对她不过是本能的事情罢了,冷不丁的被责备,惊的脸都白了,反射性的就要跪下。
淑妃忙抬手制止,拉着邵琼笑得合不拢嘴:“让她说就是了,这样的话只会让人高兴,没人会怪罪的。”
邵琼放下心来,看了一眼郑氏,乖乖的坐稳了。
邵循在一旁看她们说话,其实心里清楚邵琼的奉承淑妃虽确实不会怪罪,但也肯定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受用,毕竟以她的身份,这些话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了,这要是个两三岁不懂事的孩童说出来,她说不定会乐的不行,但邵琼眼看就十五岁了。
现在表现的这样高兴,不过是给父亲面子,用以示好而已。
淑妃又拍了拍邵循的手:“一会儿二公主来了,你去与她说说话,上次她就来找过你,不巧你已经出宫了。”
邵循有点诧异,到底点了点头:“是。”
“姐姐跟公主殿下玩的好么?”邵琼好奇道。
邵循摇摇头:“不过几面之缘,是公主不嫌弃。”
二公主赵若桐是恭妃之女,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母亲是二品妃,自己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偏偏养成了一副懦弱胆小的性子,也不爱出门和人交际,邵循和她结识确实是机缘巧合,也并不算熟。
邵琼小时候身体不好,郑氏和英国公都宝贝的紧,养得她娇气了一些,大一点之后进宫次数也少,平时郑氏向她耳提面命的宫中大事小情她全都当耳旁风,因此很多事情听起来就觉得很新鲜。
她眨了眨眼睛:”姐姐的朋友一定很好,我也想跟公主说话,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
邵循看了她一眼,听淑妃道:“二公主很温柔,想来不难相处,你自可与之结交,但是若遇上恪敬公主,一定要记得谨慎些。”
恪敬公主名唤若桢,是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宫里的习惯,说话不说透,以免落下话柄,淑妃说到这里其实已经不会有下文了,可是邵琼好奇得紧,马上就要追问。
话还没问出口,邵循就朝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邵琼倒也不傻,她愣了愣,还是把满腔的疑惑咽回到了肚子里。
这次寿席摆在了御花园边上的依春阁中,四面筑有高台,中间可以安排歌舞戏曲供人取乐,一般后宫中若要摆酒设宴,只要不是太正式的场合,一般都会选择那里,宴会眼看就要开始了,郑氏就向淑妃告辞,先往依春阁去。
等出了延嘉宫,邵琼低声与邵循咬着耳朵:“姐姐,恪敬公主是怎么回事啊?”
邵循用确定没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皇后娘娘一直闭门养病,没几个人见她出来过,陛下也从不探望,后宫中捧高踩低,对皇后娘娘往往就不那么敬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