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02-05 09:18:24

  “你看看我吧。”措仑知道办了错事,不敢再碰她,“我的心你明明是知道的。”
  半晌少女别过身子,眼睛依旧垂着,语气淡下来:“这会外面没人了,你走吧。”
  “南平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
  “你走。”少女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疑。
  两地民俗不通。在雪域,成年男女间若是两情相悦,钻帐子也是常有。但到了东齐,抱一下都成了会翻脸的大事。
  爱情使人忧愁,不知如何让生气的心上人开心,愁上加愁。
  少年叹了一口气,当真恋恋不舍的听话□□走了。而随着措仑的身影消失,南平也冷静下来。
  他的心她自然是知道的。
  又不是出了家的人,不过将将二十岁的年纪,爱与欲本就缠成一团,密不可分。如今只是开了个头,只要自己松动,日后怕是更难缠。
  先前对方满口“喜欢”时,自己还能当朋友勉强搪塞过去。有了今晚这一遭,措仑是铁了心往前跨一大步,偏要做夫妻了。
  高城本就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哪怕没有,按措仑这性子怕是也能造一个出来。
  所以绣球重又抛了回来——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当真和他做夫妻么?
  糊涂账一笔又一笔,算不清了。
  南平坐在烟云里,垂了细密的睫羽,掩去一汪秋波。
 
 
第29章 “如果有一天我走远了,你记得……
  三四月里虽然反了暖, 时不时还是要冷上一两个日子,俗称倒春寒。小风嗖嗖的往袖口里钻,下刀子似的。
  瘦削的人影坐在王座之上,手指头碾过微有些刺挠的兽皮。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他已经有些适应了这张椅子。椅背对于他来说太深, 往后靠去时是倚不上的, 所以他坐的直。
  部族首领齐聚正殿, 虽顶着盟事的名号, 却鸦雀无声,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他们安静的很有道理,因为此时殿门紧闭, 外圈密密麻麻站着身着软甲的精壮死士, 手中的刀箭没长眼睛。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我今日叫大家来, 也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措仑温声道,好像当真有意商讨一般。
  方才座上的少年吐露出惊天消息——瓒多征广夏时意外身故了。
  四大尚族倒了西多吉一个, 再加上西领主称重病未来觐见,余下两个首领连带着七八个头人,心思各异, 薄汗已经冒了出来。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惊惧交加。
  今日盟事,原是说为商讨来年赋役, 因此进城前他们被卸去兵力, 也不曾多言。毕竟措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又是憨直的性子,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小子胆子这么大, 竟搞了这么一出连他哥哥也不敢搞的鸿门宴。
  玛索多的父亲隆戈尔打量了两眼另外那位名叫安庆的首领,眼珠咕噜噜一转,恭声道:“臣全听王上吩咐。”
  这是率先认主了。
  少年颔首,目光投向了安庆。
  安庆已近耄耋之年,却被这竖子看的起了一身黏腻。早知道会是今日这场面,学西领主称病就是了。只是现下为时已晚,只能边咳嗽边说:“臣誓死效忠王上。”
  “说得好。”少年对死士道,“拿刀和酒来。”
  在众人的复杂目光里,他把雪亮的刀锋按在腿上,单手刺破了拇指,按进酒中。酒沾上伤口,蜂蛰似的疼,但措仑的表情是漠然的。
  杯酒相换,歃血为盟。
  各怀心思,辛酸百味,难以一一道明。
  “诸位奔波辛苦,这几日在宫中好生将养,等登基大典过了再走吧。”
  少年笑的诚恳,但其他人笑不出来了——被扣下当人质,能有几个兴高采烈的。
  *
  “缸里的水日日要换新的。”王后寝宫大丫鬟盯住婆子们不许偷懒,“冻住倒还是其次,不能腌臜了,吃了得病。”
  这厢南平盛装打扮,从门里出来,立刻乌压压跪倒一片。
  “前头的路说是又冻住了,殿下走着当心。”阿朵在一旁伺候。
  南平点点头,抬步往马场上去了。发髻上的步摇叮铃铃作响,风铃一般。
  前两日她和措仑闹的那个阵仗不大不小,过后一个羞一个悔。南平有意避开少年的来访,恨不得天不黑就熄灯。对方倒也识趣,碰了两次壁,就没好意思再露头。
  虽然和措仑的关系还没理顺,但玛索多的父亲隆戈尔已到高城。此番觐见,四大尚族里除开死去的西多吉与病了的西领主,剩下的首领悉数前来。
  殿前盟事用了整整一日,男人们之间的谈话不耽误下人忙活。隔日汗血马驹送进了马场,摄政王遣身边的侍者来唤,是有意请王后前去赏马。
  若是平常的人物,南平也许找个说辞就不去了。但玛索多先前夜里的来访,让她对隆戈尔这个老狐狸有了几分好奇和防备。
  主意已定,探探再说。
  王后的寝宫离马场不远,这条路南平走了几次,甚是熟稔。
  只不过到了地方,才知里面变了样。先前的马厩被烧的精光,工匠们为了粉饰太平,急匆匆敲下杉木,翻新焦土,搭就了台面。虽然粗看有几分架势,但仔细一品,还是些许仓促了。
  小马驹性子欢,叫人牵出来时还在顽皮的尥蹶子。一身皮毛在光照下呈现出浅金色的光泽,倒叫南平想起锦绣宫的琉璃瓦。
  马是好马,蹄圆齿健筋骨强。只是送马的人,不知是不是好人。
  南平的目光从马背上蜻蜓点水掠过,落在了近前两位的身上。措仑才从盟事上下来,黑袍未换,利落束在腰间。因着近臣在侧,浓眉紧蹙,神态里平添威严之意。
  他抬脸看向南平,目光中羞赧之意一闪而过,重又稳当持重。
  而他身后另一位立得规整,落下措仑一步距离,为的是不逾礼。一张圆脸风吹日晒久了,从茂实胡须里露出点紫红色。看年纪已过不惑之年,身形走了样。伙食太好,胖的有理有据,肚子鼓的像□□。
  “见过王后。”隆戈尔笑的睁不开眼,倒是个和气样子,那对眼睛和女儿一模一样。
  南平未曾在活着的时候见过西多吉,但单凭他死后肌肉虬结的模样,大抵也能看出那人生前不好惹。而眼前这位玛索多的父亲却走了反头,乍一瞧就是顶圆滑和顺的人。
  “隆戈尔一路奔波,专心为王后献马,这份诚心不光是王后感念,我也记下了。”
  南平正待回礼时,措仑开了口,随手去摸那小马驹。他驯马驯得久了,有感应。那马驹亲昵的低下头,任他去捋厚密的鬃毛,快活的打了个响鼻。
  “这马果真认主,请王上和王后赐个名字吧。”隆戈尔激动的老脸通红。
  “南平,你来。”少年温声道,“它是你的马,该你起名字。”
  南平原本要上前的步伐,因为他们二人的对话而顿住。
  隆戈尔动作如此谨慎,对措仑称呼“王上”,与瓒多无异。而措仑竟没有推拒,言语之中还有对南平不避讳的亲昵……可是这两日盟事,殿中有了自己不知道的动静?
  “就叫格朵吧。”南平淡声道,顺意取了个高城常见的名字,心思全不在马的上头。
  隆戈尔抚掌赞叹:“王后果然见识高远,母马叫这个正合适,寓意繁花似锦。”
  南平哪知道这马是公是母,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隆戈尔这老狐狸倒是心有九窍,会顺杆爬。敢情闺女缺的心眼,全长他身上了。
  “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再议。”
  措仑冲他点了下头,隆戈尔心领神会:“臣告退。”
  人退远,措仑连同先前的帝王威严也一齐摒弃,转身兴致勃勃的问南平:“我们遛遛马可好?”
  南平点头,因为上次的事没说开,彼此多少有些隔膜,如今是个机会。
  措仑来了精神。
  马奴好好的开门,他不肯进,偏要淘气的跳过围栏去牵马。转眼间单手拉起缰绳,瞄准机会一用力,愣是把正闹小脾气的格朵从马厩里拉了出来。
  “要不要试着骑骑?”措仑献宝一般,有些小心翼翼。
  “这么小的马,我上去不给它压垮才怪。”南平笑笑,有意和他拉起家常。
  “你太瘦了,吃胖些才好……”措仑随口接道。
  “好什么?”南平心里凛冽,声调提了些。
  “好……”
  好抱抱。
  但少年立刻醒过味来,闭了嘴,这话可不能再往下说了。
  方才姑娘一笑,他也跟着放松,心里话就不小心吐露了出来。先是办了错事,又说了错话,南平再不会理他了。
  南平有些恼怒的停住步,侧过脸,正对上措仑那双耷拉下来的眼睛。他眸色浅,里面映出个影影绰绰的自己。
  少年那张英俊的脸配上沮丧的表情,让南平原本坚硬的心被敲开了条缝——他是委屈的,自己不过几日没理他,便委屈成这样。
  措仑牵马时格朵在尥蹶子,所以掀起地上的不少草秆。有几根落在了头发上,他没发觉,旁人也不敢提醒。
  南平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从堂堂摄政王的头顶上把草捻了下来。
  若是旁人看见,肯定会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措仑也僵住,感受少女的手蝴蝶似的掠过头顶,带下几根枯草,袖间芬芳四溢。
  “做事怎么这样不仔细。”她说道,语气放缓。
  明明论年纪,措仑比南平还要大上些。可他先头夜里过火,难得又得了姑娘的好脸色,这回便像个孩子似的,老老实实立着挨训。
  南平见这乖顺架势,叹了口气,重话也说不出了。
  她不说,不碍着少年心里倒腾——南平念着他,帮他摘草。他一颗心融得都要化了,想着也为她做点什么。
  倒春寒还是冷,南平的手肯定凉了。
  所以他捉住,便不肯再放开。
  “叫旁人看见怎么办。”南平低声道,急着抽手。她环顾一圈,侍从都是有眼色的,恨不得退到千万里之外,个个垂下脑袋,哪里有人看呢。
  措仑明显也觉得她的道理站不住,所以笑着说:“愿意看就看吧。”
  说完手指撑开,顺势变成十指交握。他带着瓒多的狼骨扳指,微凉,握起来硌人。
  南平一时有些头大,把脸别了过去。
  “这样多好。”少年满足道。
  他的左手拉住了南平的右手,缰绳便落了下来。眼瞅格朵欣欣然要踱开步,南平便上前去牵马。
  马走,两人便也闲散的在马场上跟着走起来,难得的悠闲时光。
  脚下的焦土被翻遍,播下草籽。草是最坚韧的植物,哪怕天气恶劣、土壤贫瘠,依旧肯耐心拱出绿意。
  南平用羊皮软履随脚踢起些嫩芽,到底还是丢不开心思,喃喃自语:“我觉得你有事瞒我。”
  ——不然隆戈尔不会是那个态度,好像措仑已经继位一般。
  “你想知道什么?”对方温声说,“实话实说就行。”
  南平微有些迟疑:若是直接去问盟事内情,会不会有后宫涉政之嫌?这可是大忌讳。但对个心重如她这样的人来说,若是毫不知情,那和池里的游鱼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任人宰割罢了。
  “我是没想到,我害隆戈尔女儿的腿断,他还能好心送马。”半晌南平决定还是迂回试探。
  措仑如果把话题绕开,那便是里面另有隐情,自己就不通过他问了,再另想办法。
  她还在思量间,额上突然传来一点温热。
  却是少年弯了腰,用他的额头抵住她的。脸与脸贴得太近,恨不得连对方眨眼时,浓密的睫毛都会扫过南平的面颊。
  “这是做什么!”南平要躲,少年愣是不让。
  “罚你,绕来绕去的不说实话。”措仑的眼里有顽皮神色,“以后说一句假话,就贴一下脸。”
  这是什么占便宜的狡猾手法,她倒是被惩罚了,让他吃一头蜜。
  “别别别,我说,你快放开我。”南平急了。
  “那你先说。”
  两个人呼出去的气都缠在一起,枝蔓相连。
  “你和隆戈尔盟事时说了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的知道瓒多……了吗?”南平把“死”字去掉,生怕隔墙有耳。
  对方果真吐露真言,少年也只能遗憾的信守诺言,把脸挪了开来,手却依然是牵着的。
  “他怕我杀了他。”措仑道。
  南平听到这个结论,起先有些不明所以,但细想突然顿悟了。
  隆戈尔应是没有实际证据证明瓒多已去,但狐狸毕竟是狐狸,政治嗅觉灵敏,一点风吹草动就闻到了味。所以他透过女儿的嘴把话头抛出来,若措仑不接这茬,便可全身而退,若是接了,也可以推到下人眼花上去,百利而无一害。
  之所以进城之前如此试探,便是让措仑有几分忌惮,不敢贸贸然把他扣下。可措仑还是留他在了高城,这只能有一种解释……
  “所以你和他交底了。”南平说的肯定。
  “他是自愿被扣在高城的,身旁全是我的人,出不了乱子。”措仑低声道,“有了他的效忠,明日便对外公开瓒多死讯。”
  “之后呢?难道隆戈尔就这么甘心受你驱使?”
  “他当腻了部族首领,想找个铁帽子王的位置做做看。”
  雪域相对于东齐,原就政治松散。瓒多王位虽至高无上,但尚族势力亦是强盛,藩镇林立。只不过头人顶天也就是头人,西多吉就被剿灭了,难保下一个不是自己。谁不想找个保命的家伙事护着?
  “他的想法不难理解,但四方割据,王位如何坐得安稳。”沉默许久,南平终于道。
  “我迟早要做掉他和安庆。现在没有别的法子,暂时忍一忍。”措仑的半张脸陷进阴影里,明暗相接,语气狠戾得全然不像他。
  南平听到这话,蓦地打了个哆嗦——那张铺着狼皮的王座像个漩涡似的,哪怕沾上身,都会被活活卷进去,脱离不开了。措仑好端端一个白玉人,心肝都是透亮的,不过顶了几日瓒多的位置,就被水流冲刷的面目模糊。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