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们不是上赶着叫爸爸,自己国内管自己的,祁元询也没立场问这个问题,可是朝鲜偏生打着尊奉上国的旗号,时刻表现自己,这就让人抓着漏洞了。
不过,被光幕弄得有些焦头烂额的李芳远,想到李成桂可能因为立幼子而导致本国受到上国责问,心里还有种异样的幸灾乐祸的喜悦——真是该啊!
第39章 来朝
祁元询宴请完朝鲜使团, 次日退朝后,乾圣帝就将他唤去询问经过了。
若只是寻常宴饮也就罢了,可是朝鲜使团抵达京师当天, 光幕就放出了靖安大君的生平, 说祁元询在宴会上只会依照前例,什么都不做, 那就太扯了。
乾圣帝依照自己对儿子的了解, 判定这个儿子肯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为了防止祁元询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搞出大新闻, 他是肯定要了解祁元询的计划与进度的。
宣武帝、乾圣帝与祁元询,这祖孙三代对藩属国的态度, 皆有不同。
宣武帝立了那么多不征之国,理由已经写得很明白了, 与中原比起来,这些小国治起来劳心劳力又没有多少好处, 倒不如干脆只让他们朝贡就算了, 隔得远的, 不愿意来朝贡,大周不带他们玩就是了,轻易动兵要不得;
祁元询则是因为前世先知了诸多的历史发展,对这些藩属国,都抱有警惕之心,认为仅仅实行朝贡制度, 让这些藩属国抱大腿,对大周的益处其实是不怎么大的;
乾圣帝则又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他不像宣武帝一样, 对这些属国是否朝贡抱有一种比较佛系的态度, 他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重现盛唐之时万国来朝的盛景。
所以藩属国朝觐大周天子,就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了。
王氏高丽已亡,连国号都已经在李成桂上表之后变更了,宣武帝虽然没有册封“权知朝鲜国事”李旦为朝鲜国王,但并不妨碍人家就是事实上的朝鲜国王啊!
李氏朝鲜作为大周藩属国里朝贡最殷勤的那个,在乾圣元年使团齐齐朝觐新帝之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若是出了岔子,乾圣帝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祁元询很了解亲爹,对话一开始,就直言:“孩儿昨日与仪礼司各员款待了朝鲜使团,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乾圣帝稍微放宽了心,仪礼司今早已按惯例呈折了,虽然没有把宴上所有的对话事无巨细地记下来,但是有没有横生枝节,是肯定会记录的。
那份奏疏没出现什么多余的内容,也就是儿子办事,大面上定是没错的。
但什么都不做,显然又不是祁元询的风格。
乾圣帝道:“使团中,李芳远为李王之子,朕前些年也是与他见过面的,昨日你们宴饮,可曾有交谈?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父皇放心吧,孩儿明白着呢,这朝鲜使团,所为之事,也不过是求册封罢了。反倒是这位靖安大君,两次随团出使,其志不小。孩儿昨日与其他人不过泛泛而谈,只与李芳远好生说了几句。”
“哦?我儿对他的评价竟也如此之高么?说说看,你们都说了什么?”
乾圣帝这就来了兴趣。
乾圣帝本人当年做藩王的时候,和李芳远有过深入的对话,认为此人与自己颇有相似之处,是以很看好他。
光幕预言李芳远未来之所为后,乾圣帝更是觉得自己的眼光到位,此人确非池中物。
自己这个嫡长子若是只看了光幕预言,就去试探,也不知到底要试探个什么,看出什么了没有。
“儿子没多问什么,李芳远得封靖安大君,其人智勇,早已得到实证。更何况,李芳远乃李王之子,如何评判此子,李王不是更有发言权么。”祁元询这么答着,上头的乾圣帝差点绷不住表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说刚知晓自己要被这个儿子逼宫的李王能怎么想?
祁元询的话还没说完:“当然,儿子是觉得李芳远颇有能为的,是以儿子对李王立幼子为世子一事,很是不解。”
乾圣帝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真是一肚子坏水。
“李旦立幼,确实不合礼制。”
天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后面的便不再说了。
太上皇一直以来未给朝鲜册封,那李旦在其国内是立长还是立幼,没给册封之前,还真不能多言,顶多是表态谴责,吓一吓对方。
天子想着若是这些属国恭顺,便一道册封了,朝鲜世子如何立,在现在这个时机,不是很重要。
“父皇,孩儿以为,李旦所为,非但是不合礼制,更是其外饰纯良、内藏奸狡的明证!”
乾圣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祁元询表演。
他不做声的原因很简单:这么大的帽子扣上去,是不是有点过了?
朝鲜事大周一向恭敬,光幕所言之事,也影响不到大周,这样无端发难,未免有损大周形象。
又正值他改元之年,大喜之时,何必弄得那么难看呢?
“父皇,朝鲜虽执礼甚恭,皇爷爷却一直未曾允许其受大周册封。儿子想着,父皇登基之庆,自当与民同乐,各藩国也当沐天恩。”
这就是要正式给朝鲜等国以正式册封的意思了,这话正说到乾圣帝的心坎儿上。
他做藩王的时候,就常受命征北,战无不胜,深刻知晓大周雄师的战斗力,以为各国奉大周为宗主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到他做皇帝,享那万邦臣服、海内悉尊的荣耀,自然希望藩属国越多越好,只要这些藩属国能心甘情愿地尊奉上国,不就是诰、印嘛,他自然舍得给。
“于情于理,朝鲜恭侍大周多年,都当给予册封。只是儿子以为,那朝鲜李旦说是这么说,所上之表,也俱用‘权知朝鲜国事’这样的谦称,似乎毫无僭越之心。”
“‘似乎’……你是觉得,这李旦立幼,能看出他的阳奉阴违来。何以这么认为?”
祁元询只说了四个字:“幼子守灶。”
天子为藩王时,封在北地,常年与北原、鞑靼诸部打交道,纵然因幼年之时所受文教不如懿文太子、出藩又早,“幼子守灶”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是知晓的。
“嗯。你说得有理。”天子沉声道。
他站起来踱了几步,问:“你是要助那李芳远成为朝鲜世子?抑或是选择李旦长子?”
天子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就算朝鲜世子遵循嫡长继承制换成李旦长子,跟不换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父皇,什么人做李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否真的对大周执礼甚恭,接受大周的一切。”
“罢了,你要做什么,你就去做吧。记得,行事不要太出格了。”
“是,儿臣遵命。”
祁元询离开文华殿后,在武英殿理了一会儿事,到午膳的时候,去了乾清宫看望太上皇。
退位专心修养后,不知是放下了负担还是如何,太上皇与那些退位失权后就渐显萎靡的人不同,渐渐精神起来。
太上皇精神虽然养好了,但到底病症还在,需要时时看护。
因着数月前太上皇是有令后妃从殉的打算的,只不过被劝下了,妃嫔们唯恐太上皇再出个什么差错,心气不顺要带着后宫众妃们一道走,都非常关心太上皇的身体状况,侍疾尽心尽力。
太上皇用午膳,因着还没有完全恢复,最好是让人喂,是以用膳的时候,太上皇的心情总会差上那么几分。
太上皇心情不爽快,其他人也得遭殃。
乾圣帝对这个情况自然很关心,只不过太上皇病情未愈之前,并不是很想看到天子时刻凑在自己身边,于是天子便将重任交给了祁元询这个上皇亲自说过“于诸孙之中特所钟爱”的太孙。
针对这个情况,祁元询奏请皇帝,让郑王和他,并已经到京的几个年长皇孙,轮流侍疾。
至于时间嘛,就不用多说了。
这个建议,当然是很快就被天子通过了。
祁元询去了乾清宫,陪太上皇用了午膳,便说起最近的新闻来,重点提及的便是朝鲜使团之事。
太上皇给今上打了一个好底子,国内并无什么大事,新君登基后的政令,照例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在这一点上,太上皇还是能放心的。
要说什么大新闻,还真就是与光幕扯上关系的朝鲜使团最引人瞩目。
闲聊中,祁元询将自己办的事与打算都告诉了太上皇。
原本还半靠在御榻床头垫着的几个厚厚软枕上的太上皇,竟直接坐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着中风之重疾,太上皇说话的速度很慢,但这并不妨碍祁元询从中感觉到皇爷爷的怒气。
对于大周来说,藩属国自然是越稳定越好。
太上皇虽然一直拖着没给册封,但从事实层面来说,朝鲜就是大周的藩属国。
“回皇爷爷,中原地大物博,万国来朝之盛景,数见不鲜。只是一旦国力衰颓,其国之民便常有挑衅之举。与其待其不逊之时再兴天兵伐之,倒不如一开始就将这种情况扼杀在襁褓之中。”
“所以,你是要,以礼制治其国?”太上皇边靠回去,边道。
“是,唯有使其国之民以自己为华夏子民,才更保险。令李旦遵循圣人之训,思量世子之立,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祁元询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中国的文化朝贡体系自然很好,但是架不住这些国家生了异心之后,宁愿抛弃承载着他们诸多历史的汉文也要去汉化。
让祁元询说,还是让本国的诸侯王治其地,将之化为中原之地,才是最为保险的。
但是宗室诸王有没有愿意的先不说,光是太上皇这一关就过不去。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从思想层面上,先让这些藩属国“进步”起来了。
前朝之俗,其实有些影响很深。
因前朝旧俗而引发的姚小五史灵芝案,空印案等,都是前朝留下的旧俗、先例引发的案子。
一个国家被什么样的思想影响,最后肯定是会留下痕迹的。
连“兄死则妻其嫂”这样的习俗都能逐渐让人接受,很显然,潜移默化的影响是非常可怕的。
李氏朝鲜既然连制度都照抄,那么其他的中国思想,自然也得接受。
祁元询要做的,只不过是人为地推动这件事的发生。
此国由于汉语汉字多为贵族阶级所学习,所以在民间,汉语的普及其实是很少的。
祁元询面上强调朝鲜要遵循圣人之训,实际上,他的目的,是想让朝鲜推广普及汉语汉文化。
就算是不会写汉字,也得会说汉话。
至于到底怎么来嘛,得先看敲打了朝鲜使团之后,他们给出的反应。
反正朝鲜是每年都要朝贡的,实在不行,册封再卡他们一年也是没问题的。
祁元询已经有了一个很完整的计划,太上皇问完之后,倒也没说什么。
在朝鲜推广汉话,能让大周的恩泽更好地施展在那片土地上,这怎么能叫事呢?
祁元询就这么若有似无地吊着朝鲜使团,正玩得开心,就等元旦朝贺后他们回国呢,就听到了一个消息——马康平等人回国了!
日本使团也跟着一起来了!
祁元询笑了,真好啊,舞台上的表演团队又要增加了呢!
第40章 道义
日本使团此次出使者, 在国书上有姓名者,一为肥富,一为祖阿。
肥富暂且不说, 这祖阿却是个和尚。
不过这也是日本的老传统了, 自从佛法传入日本后,其国笃信佛法者甚众, 尤以王室信仰极笃, 入道的日本国王都不知有多少了。
日本国王在其国内敢自称“天皇”, 但面对上国,自然是不敢擅自称尊, 中原给予的册封一向是“日本国王”之号。
当年大周新建,也是遣使通知日本过的, 只不过初行失利,之后再遣人, 正经的朝廷官员派得不多, 大僧还是派了几个的。
日本来使所携, 除贡品外,还有“海岛寄漂者”几许。
日本的贡品,打头的是“金千两、马十匹”,后头的什么“薄样千帖、扇百本”等,实在是少得可怜,也就其送还的实际上被倭寇掳走或其他原因流落日本的大周百姓能让人重视。
虽然国书上言遣使者为“日本国准三后源道义”, 但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马康平等人都跟着一道回来了, 那自然是瞒不过京中的。
好歹也是祁元询提议的, 马康平等人归来, 天子便让祁元询也听听他们的收获。
能让多年未与中原往来之日本, 在天子改元之年前遣使,实在是大功。
遣使之人在日本国内什么身份,天子不说,祁元询也是要问的。
不管怎么样,不能只听人家国书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要问清楚才行。
“源道义”这名字耳生,祁元询没听过,但是换成其出家前的名讳,就一点不陌生了。
此人正是足利氏第三代征夷大将军,将幕府正式建于室町的足利义满。
室町幕府足利氏,一听就知道,这也是个武家政权,是实际上的日本国统治者。
日本国王有将其王子降为臣籍的传统——谁让他们的财政支持不住呢?——除却长久垄断后族之位的藤原氏乃外戚外,其国源氏、平氏等豪族,皆为降为臣籍的日本国王之后。
追根溯源,不管是足利氏还是许多的大名氏族,皆为源氏之后,若非此国降为臣籍后便不为宗亲,也能说是日本宗室远支。
足利义满为幕府征夷大将军,而后传位其子,出家入道,法号鹿苑院天山道义,国书上列的“源道义”,便是其家族本氏与出家后的法名相结合的产物。
当然,出家跟让权并不是一回事,此君以太政大臣的身份继续执掌大权,又要求朝臣对他执以“院礼”——这本来是只有其国太上王、入道后的上王、太后才能享受的礼制——身份俨然上升为国王之父。
甭管足利义满在其国内是不是曹操之流的人物,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他是现在日本国中对恢复朝贡最热切的,甚至于使团到达日本后,便一直受到他的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