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语言暗示可是给得够够的,就差告诉他,你的表现我很满意,只要你够听话,下一任朝鲜国王,就是你了。
这一顿饭吃完,朝鲜使团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之后几天报上来的消息里,这些人不是去书店,就是在去书店的路上。
身体力行地向祁元询证明他的决心。
祁元询不置可否,大周出版的书自然比朝鲜发行的要来得原汁原味,更显精细。
但这些人从原典开始,还只是漫长路途上的第一步呢。
此后,京师就彻底风平浪静,朝鲜使团、日本使团达成某些所期望实现的条件之前没再轻举妄动,跟随使团出行的商团商员们则在到处选购。
大周物品精美,更不用说此处是大周的都城,能在这里售卖的东西,比之别处,都是顶顶儿好的。
这些人在这里进货再回国卖,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结果冬至都过了不知多久,再有两天就要元旦,使团要齐贺的时候,朝鲜又有一批使团到达京师了。
按照目前的朝鲜朝贡路线,从朝鲜出发,使臣需要40天左右才能到达京师,目前这个时间点赶上了的话,这支使团出发的日期,想来只比李芳远在的这一支晚了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而已。
当然他们速度要是快,紧赶慢赶的话,花的时间还能再少一点。
这批人给出的来使说法自然是庆新皇登基,前头的双节同贺虽然增大了使团规模和所携贡物,但到底不是很正式。
可是这批人是不是李成桂看到天上光幕后紧急增派的,又或者真的是李成桂按照既定时间派出来,就是携带了特殊任务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从这两批使团里,祁元询已经看见了朝鲜国即将出现的动荡。
第42章 权知
金碧辉煌的会同馆, 到了夜间,也照旧是熄灭灯烛,一片漆黑, 与旁处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外间挂着的灯笼还散发着幽幽的火光。
靖安大君李芳远居住的房间内, 却还有一点火光在跳跃。
“大君, 国中都知晓您未来将登大位了,主上派遣我等出使,实非良意啊!”
房间里本就暗,来到李芳远房里议事的几人还都穿着暗色的袍服,更是看不清他们的身形。
李芳远看着发声的人在房间火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暗的脸。
他道:“父王能登大位,自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确实,李成桂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恰恰相反,他狠辣果决。
“是。还望大君早做决断啊!”
李成桂是个狠人, 李芳远青出于蓝胜于蓝,比李成桂还狠。
被刺杀于善竹桥的前朝忠臣郑梦周, 在地下怕是还在控诉呢!
“好了,父王待我一向君恩深重,这样的话,你们不要再说了。”
“大君!主上已在国内调动人手了, 王宫的守卫也严密了不只一分,再不动手, 便来不及了!”
“放心,父王能动的也就只是我的私兵罢了, 但最多也就是限制, 他还能帮我遣散了不成?王宫的护卫, 父王愿意增强,那就增强好了。我现在在上国出使,安全暂且不必担忧。”
朝鲜承袭高丽的军制,目前还是私兵制,李芳远自己的府兵便只听令于他,李成桂并没有直接调动的权力。
李芳远这话说得是有道理的。
国中与他私下里有联系的人数量不是很多,但绝对有一些是外人不知道的。
要不然的话,光幕披露的史书里,他也不能依靠“靖社”这样的方式,先下手为强,以自身的弱势兵力,奇袭王宫,杀死两个异母弟弟,借此扫除障碍了。
只不过现在有了光幕,他的父王提前知晓了他的行动,升起了防备之心,实在是可惜。
当然,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
若是能一直待在国内积蓄力量,寻找时机,按照史书上那样发展,自然不错,可是他父王手中握有的力量绝对是比他强的,以这样的方式登上王位,一定会让人诟病,隐患也需要时间才能扫清。
可是,现在出使大周后,他却有机会,凭借宗主国的力量以正统身份登上王位。
饶是李成桂另派了一批使团,但李芳远觉得自己还没输,还有机会。
他又与几个心腹商议了一番,回国后的布置如何,自然是要安排的,他又花了些时间,安抚心腹不安的心。
在李芳远如此淡定的表现下,使团中他这一派的其他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能想出刺杀郑梦周这种主意的李芳远,绝对不是个好心人,他既然如此淡定,自然是有后手的。
在大周期间,他们是不敢将事情闹出来的,一切都要为了元旦时正式为新帝恭庆的大典服务。
他们若是敢将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来,怕是整个朝鲜都要讨不着好了。
这个时间点,大典仪才是最重要的大事。
日本使团看他们朝鲜接二连三朝贡,又因两国相邻,倭人没少祸害朝鲜边境,相遇的时候,难免有几句酸话。
可是会同馆与宴的时候,这群人可是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谨慎小心极了。
次日便是元旦。
新君正式改元“乾圣”,举国同庆,礼部还安排了使臣参拜与阅兵等流程。
京营诸卫中的精英夸耀武功,其披甲之坚,兵器之利,身形之健,风纪之严,都深深地让使臣们慑服。
展露了武力之后,自然还是要给使臣们一点甜头尝尝的。
其余番国的赏赐按部就班。
和不爱收属国,接受朝贡也很佛系的宣武帝不同,乾圣帝是个立志要将大周的影响力推广到能影响到的所有地区的皇帝。
至于祁元询为什么会知道,这大概是因为亲爹接受朝贡与赐封的爽快程度,明显不是一时就想出来的。
和其他国家使臣受赏、宣布给他们的册封其国王的旨意大同小异不同的是,给日本与朝鲜两国的册封旨意明显有所不同。
给日本的是这样的:
“……兹尔日本储君源道义,心存王室,怀爱君之诚,逾越波涛,遣使来朝……权知日本国事……得受神器,再予册封……”
给的名分不是国王,而是储君。
鉴于使者都是他派的,看起来日本国王已经没啥用了,又将赐给原高丽权臣、现朝鲜实际上的国君李成桂的“权知某国事”的名头送给他,就当给他加码了。
这份诏书当然出自于祁元询的建议。
在他看来,本世界的发展又不像光幕上,亲爹是靖难登基的,有来捧场的国家都给册封,礼包大发放,现在的乾圣帝可是上皇亲命,受禅登基的皇帝,对来朝贡的属国把关自然要严格一点。
宣武初年,当年日本还分南北朝时,大周曾遣使去册封南朝掌管临近大周边境区域的南朝亲王为日本国王,虽然受阻挠,也不知晓南北分立的内情,但是大周以南朝为正统,这是可以说明白的。
足利义满从前在还没有禁令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以幕府将军的身份遣过使,到底是权臣的身份,宣武帝不喜,又是北朝方面的势力,就拒绝了。
如今妄图用“准三后源道义”这样迷惑人的称呼来促使大周将他当成正统同意两国恢复贸易,在大周打听清楚了之后,就不要怪他用手段小惩大诫一番。
“三后”者,可以用来形容太后、皇后等后妃,也能用来形容天子或诸侯王。
足利义满在国书上写的“准三后”,可以看成是未受宗主国册封,是以自称“准三后”的国君,但也完全能够看做是还没有登基的储君嘛!
日本国历史上不就有个赫赫有名监国理政的圣德太子吗?把他当储君没毛病啊。
就是不知道来了这么一出,这位源为义是要真的认哪位天皇做爸爸,还是直接让他那被现任天皇收为义子的儿子登基,完成李代桃僵的最后一个步骤。
但是这只是小插曲而已。
大周已经同意了源为义令使臣上告的开放贸易的请求,虽然勘合贸易的条款,在最初对日本极为宽松的条件下,被祁元询改成了大周不向他们免税,而是正常收税──且只收金银──的条款,但是这样的条款并不严格,而且非常公平,日本商人绝对不会说个“不”字,而贸易条款和商人的利益相关比较多,幕府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足利义满虽然得到了个不伦不类的权知日本国事的储君册封,但是祁元询相信这位堪称日本曹操的人物,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和日本同样待遇的,是给朝鲜的册封。
册封诏书前半段很正常,无外乎是什么念尔“忠勤国事,心存上国”,特册封尔为朝鲜国王,爵同大周亲王,给金印、诰命、冕服等。
后半段就不同寻常了。
朝鲜言以小事大,何以册立幼子为世子,令李旦遣使说明,金印等先制,待其上禀罢,再遣使去往朝鲜册封之。
这就是掐住了李成桂命运的咽喉。
其实朝鲜的前身高丽受汉文化的影响也颇深,一直以来,基本上也是立嫡立长。
而且其国极度内卷,资源不堪消耗,骨品制或者改头换面的骨品制一直很盛行。
所谓骨品制嘛,有点像某国的种姓,一个阶级的人永远是那个阶级,彼此之间还不允许通婚。
李氏朝鲜目前处于转型期,可是未来他们同样会面临资源不够消耗的问题,嫡长制在那里继续深深扎根也只是时间问题。
原本李成桂立幼子是他自己的事,顶多国内的反对声多了一点,但是现在他如愿以偿地抱上了宗主国的大腿,就得面临宗主国的诘问了。
对李芳远来说,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些愁云惨淡的朝鲜使团,领头的靖安大君平复格格不入的欢乐心情都憋了好一会儿。
一众使团离开前,大周又最后赐宴。祁元询送了李芳远一本书,乃是《旧唐书》的第一卷 。
这一卷主要记的是皇帝,本纪第七就是唐中宗睿宗的帝纪,紧跟着的本纪第八就是唐玄宗早年事迹。
祁元询相信热爱汉文的靖安大君,肯定会明白他的意思。
“大君,世子之立,大概会有波折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啊。只是……”朝鲜使团启程后,下榻到驿馆休息后,李芳远的心腹终于忍不住寻了个机会开口了。
“只是什么?”
“宗主国毕竟推崇嫡长,只是如此一来,您不就为永安大君作嫁衣裳了嘛?”
“不必担忧,众臣不是公认我于社稷神器最是劳苦功高吗?若是兄长们坚决涕泣推让,再推举于我,纵然是宗主国,也会看在我的功劳上应允的吧!”
心腹一听就明白了。
大君来宗主国出使这么久,有些事已做好了安排,只要在国内切实实施就行。
就算主上派去宗主国的人巧舌如簧,世子被废估计也已成定局了。他们只要配合大君攻略其他王子就行。
届时民意汹汹,大事必成!
第43章 读书
乾圣元年二月, 诸王归京、天家团圆共度佳节也过了许久,到了他们归藩的时候了。
诸王离开了,但同来的诸王世子与年满十岁的诸子却都没走。
天子亲自下诏挽留, 要让这些侄子在京中尽孝——毕竟太上皇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儿孙绕膝的景象了,儿子嘛,尽有几个没离京受封的在了, 倒是孙子, 可以多留些, 也好培养彼此之间的兄弟情谊——一如宣武旧制, 诸王自然是只能应了。
宫中的百孙院再度迎来了新主人。
人多了,宫中自然就热闹了起来, 太上皇常会见到来请安的儿孙,老怀大慰, 身体进一步好转。
他老人家住在乾清宫, 儿孙常来看他自然没有不方便的。
可是太上皇作为开国之君, 对国朝未来的规划向来是一丝不苟的。
上皇常居乾清宫这一天子之宫,皇帝、皇后居于小小的东宫之所, 这成何体统?
如今又有诸皇孙居于百孙院,上皇后妃也未移宫, 明明这座紫禁城已在名义上属于天子乾圣帝, 可是在宫中, 似乎还停留在宣武时代。
轮到祁元询侍疾的那一天,上皇就将想法写与他看了:“询儿,你与皇帝说,让他在宫中辟两间宫室, 朕居一处, 朕的那些妃子们居另一处, 下个月前,就给皇帝、皇后将宫室腾出来。”
上皇的这个考虑,真的实施的话,自然是帮天子解决了一个麻烦。
上皇未曾立后,天子所居的乾清宫被他占着,但皇后的居所坤宁宫可是空着的。
皇后之所以未曾搬离东宫,一是因为和天子的夫妻感情甚好,另一点则是因为,乾清宫里居住的还是太上皇,皇后搬进坤宁宫,这成个什么样子?
饶是太上皇的提议有好处,祁元询还是要表一表孝心的。
“爷爷,您在乾清宫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皇帝都登基几个月了?现在还住在东宫。你还住在东宫后头,连个单独的宫殿都没有。你们住得这么寒碜,天家颜面怎么好看得起来!”
祁元询期期艾艾地道:“那也不至于搬得那么急呀。下个月就迁宫,宫中哪有现成的宫室给您啊。另起新宫的时间也不短呢。”
太上皇却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紫禁城那么大,连个宫室都腾不出来?让皇帝还一直住在钟祥宫,给外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太上皇告诉祁元询,也不是让他帮忙拿个主意,只是让他传话而已。
决定既然已经下了,那么他是不会更改的。
“你说就是了!”
甚至于他命令祁元询向皇帝说迁宫之事的时候,不是写出来,而是说出来的。
太上皇的决心已定了。
至于为什么是让祁元询转告天子,而不是太上皇自己向天子说,那就是他对祁元询这个孙儿的爱护了。
太上皇封了祁元询做太孙,祁元询又有天子如今独一个的嫡长孙,无论是身份、宠爱、子嗣哪个方面,都很有竞争力。
可是天子偏偏就没立皇太子。
太子登基成为天子,太孙则转封皇太子,这明明是顺理成章的事。
要说天子是因为各种事情忙忘了,现在终于告一段落,那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