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请天子早立太子,以固国本的大臣挨个数,一时半会儿都数不完,这样的风声,连太上皇都有所耳闻了。
祁元询知晓皇爷爷是在为他的地位着想,心中感动,自然不再劝谏与推辞。
说完迁都,太上皇又和祁元询说到皇后在为两个嫡出女儿选婿的事。
上皇对子嗣都是疼惜的,只是皇子明显比皇女受宠,太上皇除了对天真可爱、心地纯善的小女儿宝庆公主另眼相看,皇女之中,也就只有发妻孝慈皇后所出的两个嫡女宁国公主、安庆公主让他最为挂念,旁的女儿,虽也疼爱,却也没到时常挂在心上的地步。
皇孙一辈,这样的表现就更明显了。
宣武年间,皇孙们受命上京学习,太上皇还能见到这些个孙子,而皇孙女们,就算站到上皇面前,他怕是也没几个能认出来的,或者说,她们的名字太上皇是否知晓都是个问题。
能让太上皇在迁宫这样的大事后面提到她们的名字,祁元询觉得自己的两个姐妹足以感到欣慰了。
皇孙女都要婚嫁了,太上皇才发觉,自己还有几个女儿也差不多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反正现在天子登基,无论是天子的姐妹还是天子的女儿,婚事都托付给天子和皇后吧。
之所以提起婚嫁之事,还是因为太上皇想起了因为他的病重、天子接班,而中断的为皇子、皇孙选妃工作。
大周不兴什么三年大选这一套,为皇子皇孙们遴选皇妃,一贯是看他们年纪的。
要不是这一批的皇子皇孙年纪都差不多,郑王的皇太孙之位当时还没被废,之前的遴选范围也不会那么大。
没看年长的几位皇子选正妃的时候,都是太上皇跟自己属意的大臣沟通一下,婚事就定下了么!
几位公主也到了嫁人的年纪,目前正在相看,既然如此,为年少的皇子、皇孙赐婚的工作也可以继续进行。
只不过之前的赐婚都是太上皇他乾纲独断,现在嘛,赐婚工作同样落到了天子身上。
和孙子说这件事,显然是上皇想要侧面提醒天子,对弟弟妹妹与侄子们上点心。
祁元询为不知道还要同时做多少份工作的皇帝爹默哀了三秒。
不过再怎么样,天子还是快乐的。
太上皇迁宫对他来说是件喜事,而赐婚嘛,在诸多政务中,已经是很纯粹的喜事了。
三月份的时候,太上皇就已经迁到了新宫,并为之题名曰“兴庆”,是为兴庆宫。
京师的宫城占地面积颇广,只不过因着是国朝初年,宫殿建筑不多罢了。
太上皇、太妃们颐养天年之处,在宫中找一找,还是能找出地方来的。
再在一个月内加急整修部分地方也就完工了。
但是这毕竟是临时赶工出来的,皇帝住进了乾清宫,就不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于是乎,在大内东北部,皇帝圈了一块地方出来,准备仿紫禁城再为太上皇精心修建一处住处。
祁元询好悬才没忍住自己吐槽的心。
该说幸好他这个未来太子准候选人还在么?否则的话,是不是要把东宫所在的地方也给囊括进那个宫殿群里啊!
不过如今的宫殿制度是太子居东,在东北方向修宫殿,就算是地方比较空,也要考虑一下啊!
只不过太上皇制止了天子,让他找个地方慢慢修未来太后、太妃们居住的宫殿就行了,总不能国朝每代都有天子退位当太上皇吧?
太上皇不住,那么全仿宫城的宫殿群,就太过靡费了。
乾圣帝是听劝的,太上皇说不修就不修了。
至于太妃们,全住在几个寥落的宫殿里,确实是太挤了,可是太上皇都不愿意再修新宫了,太妃们就算是一肚子委屈,也不能说出来。
祁元询深深地为皇爷爷的政治智慧感到了佩服。
太妃们在宫里住得不舒心,可偏偏这又不是天子的错,这时候,就是自家老爹名正言顺地提出奉养太妃之策的时机了。
提议迁宫之前,太上皇一定是想到过这件事的。
祁元询的人生前十几年,在光幕出现之前,天子给他们这批皇孙的统一规划是做一个好宗室,宗室典范嘛,某些方面就不必和天子、太子争锋了。
这也就意味着,祁元询需要进行系统的政治素养教育,而不是他凭借着自己前世的记忆、光幕的剧透和父祖令他旁听朝政积累下来的那浅薄的政治修养。
简而言之呢,就是他需要老师了。
皇爷爷和他爹当初有让他旁听过朝政,也在下朝后教导他怎么从奏章中看出上疏人的意图来,甚至他自己还亲自批过不少的奏章。
但是,皇爷爷现在精力不济,他爹忙于政务,能解答他疑惑的时间不多,他现在连太子都没封,表现出一副热心政务、仿佛上杆子要接班的样子,简直就是往他爹的肺管子上戳。
祁元询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正规合格有能力的老师来教导的。
对于祁元询的这个学习需求,国朝有一个非常书面化的名字——“出阁读书”。
这里的出阁读书并不单单指的是到了上学读书的年纪而已,这就意味着,天子要为出阁读书的皇子配备若干德高望重的儒臣与几个战功卓著的武将,来作为皇子文武方面的讲官。
鉴于这样的配置太高端,是以这样的“出阁读书”,一向是储君的专属,废太孙郑王这个例子且先不提,毕竟情况特殊,懿文太子的东宫讲官配置,才叫豪华。
当时朝中的高级文臣武将,没在太子东宫有个兼职,那都不能算作是得到天子信重的证明!
此前祁元询虽然是皇太孙,但是正经的皇太子到底是他爹,皇太孙作为第二皇储,是没有资格配置属官的,所以直到现在,认真论起来,祁元询有接受教导的,也只有诸皇孙、年少皇子共同接受授课的那几年。
已经得到听政权力,还处理过国朝事务的祁元询,现在却希望他爹把他压一压,能让他回去读书。
第44章 储君
乾圣元年, 自四月份开始,天子便陆续为公主、宗藩王子与皇子赐婚。
皇次子祁元诲也定下了一位正妃,就等吉日成婚。
即将成婚的公主在下降前, 都给予了封号,王世子和宣武年间已经受封的年长王子也就罢了,也都已经有王号了,还有一些未曾受封的王子, 这就令人坐蜡了。
国朝之前版本的《祖训录》, 已经说过,皇室宗胤年满十岁便要受封了,纵然是让今上嫡长子一举成名、于他受封皇太孙大有臂助的宗藩封爵新法,在实行的时候,也有适当的修改。
除世袭罔替之亲王外, 其余诸王, 世子可封郡王,余下诸子到达年龄便要考封。
原本的考封定在年满二十加冠之年, 到底有些迟了, 便又有修改,或满十六,或俟成婚, 二十之前,亦可自行考封以袭爵。
所以京中最近可是热闹得很,已到成婚年纪的宗藩王子们,近段时日学习之勤勉有目共睹,又为着即将到来的连番喜事, 京中裁缝铺、绸缎庄、酒家等, 皆做好了准备。
天子光是膝下儿女将要成婚的便足有三位, 内廷二十四衙门运作起来,连轴转忙个不停。
天子的两位嫡女是早已定好了成例了,徐皇后亲自为自己的女儿们安排,自然是一切都很妥当,此不必多少。
相比之下,皇次子祁元诲的成婚,就遇上了一点波折。
按照宣武的旧制,皇子皇孙成婚之前,便已受封了。
皇次子与皇长子的年龄相差不大,宣武年间便受封了高阳郡王,可是如今他是皇子,总不能顶着个空头皇子的名号成婚吧?
就没这个先例!
所以在成婚前,二皇子还需要受封王号。
可是照着如今二皇子的年龄,受封王号后,估摸着就得效仿先辈离京受封了。
宫中是还有受封王号的藩王们未曾就藩,但是从前是这个成例,也不妨碍众人拿出来说一说。
封号很大程度上与封地会有关联,这又能看出天子的态度来。
简而言之,就是嫁娶之事遇上天家子孙,也得被拿来做几篇文章。
坤宁宫中,皇后徐氏便和几个儿子说起这事来。
“一转眼,玉姐儿和月姐儿也要嫁人了,诲儿也要娶妻生子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也老了。”
“娘,您可不能那么说,明年您的大胖孙子可得您去操心呢!”
祁元询斜眼觑自己的二弟。
别的不说,老二见缝插针的本事是真的强。
母后不过是伤春悲秋了一下,他就顺杆儿爬,提前替儿子预定了养在皇帝皇后膝下的位置。
徐皇后笑道:“我呀,养你们几个就累得不行了,明哥儿那么听话,我也觉着年纪上来了有些吃不消呢。好容易松快起来,你还要让我替你们养孙子?这该让你媳妇去做才是。”
祁元询没绷住,微笑了起来。
祁元诲有些讪讪地道:“那可不能让您累着,得让我媳妇儿好好养。就是也不知她们家里是个什么光景,嫁过来了知不知道怎么养。”
说到这里,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到时候,指不定还是得劳动娘,指派几个有经验的人来伺候。”
祁元询在一边站着不置可否。
要论撒娇、讨父母欢心,他不擅长,老二其实也不是个中翘楚,说话最甜的还得数三弟祁元证。
这不,祁元诲话音还没落,祁元证就接上话了:“二哥你想娶媳妇也太心急了吧!谁当我二嫂,咱们都还不知道呢,你就开始想着我侄子出生以后的事了。”
“我就不想,我还想在爹娘身边多待几年呢!要是成婚生了孩子,那孩子不就要和我争宠了嘛!”
几句话将皇后哄得眉开眼笑,祁元询只能深感佩服。
祁元诲被三弟拿话拆台堵住了话头,一时有些憋闷。
当然,祁元证那么孩子气的话,徐皇后听了虽然心中欢喜,到底要说教一番的:“你这话可别让你们爹爹听到。要成婚了,就是大人了,可不许再这么孩子气。”
徐皇后又拿宫中百孙院那边住着的一众藩王王子举例:“你看你的堂兄们如此勤勉,只为成婚前有个好听的名爵,你们虽是皇帝的儿子,却也不可懈怠。”
这说的便是宗藩袭爵考封之制了。
原本藩王除世子外的诸子,按部就班就承袭了郡王之爵,如今却还要考封,不管旁的如何,从面上看,这些宗室子弟自是对外展露了一副勤勉人才的样子。
天子在被封为太子前,也只是藩王罢了,几位皇子和他们的堂兄弟,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代沟,也都能感同身受。
当然,三皇子还是撒娇卖乖了一番:“娘放心,儿子再听话不过了。纵是不用考封,父皇会赐下王号,儿子也不会掉以轻心的,一定严阵以待。”
没有人露出异样的表情,所有人都仍是言笑晏晏,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孩子话。
祁元询却发现,三弟拿话刺了二弟一道,看来两位弟弟的不对付,已经颇久了。
他们齐聚在坤宁宫,是皇后要让他们在两位公主出嫁前,一家人多聚聚,过了一会儿,天子独一个的皇孙祁允昭被抱了过来。
孩子刚睡醒没一会儿,精神头很不错,已经能爬能站了,圆圆的大眼睛,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
祁元询留下来多看了一会儿孩子,等到他的母后、姐妹与王妃说起婚嫁详细事宜后,便也似自己那两个已经走了的弟弟,先行告退了。
回了武英殿,祁元询的脑子里,便将方才二弟三弟的对话又拿出来细细分析了一番。
三弟元证的年纪比他小上五岁,比二弟小三岁,彼此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年龄差的。
自己在京中读书,在武艺方面便不受太大的要求,二弟当初长在父母膝下,被朝着领军藩王方向培养的时候,武艺、武学方面颇为出众,只是文学不好,在朝臣们看来,脾气也坏。
入京后,和几个同样不学好的堂弟混在一处,读书的时候不用功,且言动轻佻,很是让人诟病。
三弟都拿他这个毛病来挑刺,暗讽元诲,若他不是皇子,考举受封王爵,简直是痴心妄想。
看起来,二弟要成婚这个节骨眼儿上,京中的风浪很大嘛!
朝臣们担心天子当年做藩王的时候到底培养了二皇子那么久,心中爱重,是以唯恐他迟封名爵是为爱子计,会致储位旁落。
祁元询倒不是很担心。
他爹只要还没昏头,就一定会遵循嫡长正统。
他爹又不是通过靖难起兵夺位的,是正常继位的,前头的二伯、三伯被光幕预言会早于上皇而去——秦王二伯也确实已经薨了——这才有了他爹的得继储位。
毕竟如果按照那样的顺序,他爹就是皇子里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就算是靖难,推翻了前头的秩序,也要再立下一个铁律来。
无数年的传承下来,嫡长子继承制被证明是保持继承稳定、家国天下安稳的最好方法。
太平盛世,谁家不是嫡长子继承皇位?
某朝倒是立嫡之后还要锻炼其他皇子的能力,颇有立嫡还要立贤的架势,结果却闹出了九龙夺嫡这一历史上最出名的夺嫡事件。
这事不论,英明神武的唐太宗,在立嫡长子之后还给了嫡次子不切实际的妄想,于是乎,又造成了两子相争的惨剧。
就算太上皇不在上头看着,天子都不会选择嫡次子,更何况祁元询的身后其实还有太上皇的支持呢?
如此一来,在二皇子妃遴选期间,四月十五大朝之时,又有人请立皇太子。
天子的口风终于松动:“众卿之前所上的表,朕俱都看了。建储是国之大事,朕不会私自决断,自然也不会轻忽。只是如今乃即位之初,朕有诸多大事要办,卿等所请,还是姑且再缓一缓吧。”
这意味着什么?
一同上表请立太子的时机到了啊!
能有哪一件大事,比国之储副的确立还要更大的?
天子只要能立太子,就是对臣民广施恩泽了!
是以之后数日,朝堂各部、宗藩诸王、各地臣僚,俱有上书请立皇太子。
先是文武群臣以“皇太孙为圣嗣之长嫡,禀睿德之重华”为由请建太子;又有郑王祁元詝、秦王祁元训等上疏请立皇太子;此后文武群臣再次上疏,言“皇太孙以嫡以长,既明且仁,德缉熙孝,友兼至诚”,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如是者三,五月初一,天子终于下谕,立嫡长子为皇太子,并命礼部卜算好吉日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