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皇爷爷那里,让他老人家也感受一下自己得封太子的喜气,岂不是比看两个弟弟斗气要来得更好。
之后几天,又有太子妃册封仪式等要办,虽说不用祁元询怎么出力,但是该给太子妃的尊重,他都是得给的。
宗室考封的时间开考都已经是五月十七了,这几天这么一套流程下来,没几日,就到了六月初三,皇长孙祁允昭的生日。
皇长孙满周岁,在宫中,这自然也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好在祁元询在受封太子后已经搬家到了钟祥宫,否则的话,原本东宫后头的那处小宫苑,还真不一定能摆出什么排场来。
不过皇长孙一向是养在皇后身边的,最后的抓周举行地点,也还是坤宁宫。
这是皇后慈爱,刻意抬举长孙,太子妃欢喜还来不及,也不会因为不能在他们搬进去没几天、连自己都没能熟悉环境的钟祥宫抓周,而觉得有什么不对。
要不说孩子的面子大呢。
不仅祁元询这个亲爹亲自准备了一本书——真的是他亲手抄的手抄本——太上皇和天子也都赐下了玉佩与金印做抓周物品。
祁元询心里苦啊。
他其实也想送个代表权柄的印章、玉佩之类的,最好是父皇或上皇亲赐,更具象征意义,向别人表达一下自己对长子的看重。
但是,亲爹和皇爷爷送的东西所代表的象征性是绝对比他大的,那他还不如从东西的形体上取胜,吸引儿子的注意力呢。
现在,抓周现场,无论是质地莹润的玉佩还是在光线照射下发着灿烂光华的金印,都比祁元询的手抄书显眼。
头一次给儿子送亲自准备的礼物的祁元询默默泪流,难道这就是他们家祖传的隔代亲吗?
眼见着儿子“成年人才做选择,小孩子我全都要”,将金印、玉佩收入囊中,最后才又拿了书和一柄小木剑,祁元询的脸色才好看了点。
虽然显得他送的抓周物什活像个添头,但好歹还是抓了不是?
那一连串的吉祥话祁元询是听过就算,抓周讨个好彩头不假,真将这些彩头当了真,怕不是要养出当代贾宝玉来。
儿子抓周后,长得就更快了,不知道是不是祁元询的错觉,反正他每次去看儿子的时候,都有种孩子一天一个样的感觉。
儿子已经满周岁,放在后世,一般情况下祁元询都已经是大学毕业了,而在这个时代,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太子,还在等着亲爹给他安排东宫属官。
好在他爹没有关键时刻掉链子,册封完太子以后就不管事了
很快,受到征辟的人才名单就送到祁元询案上了。
当然,科举正途出身的人才也不能忘记。
就算某几位出众人才在朝廷中任职,事务繁多,也不怕,今年不仅正值新君登基改元,还正值三年一度的科举正科举行之际。
若是新科进士里有出彩的,也能入东宫叙用。
具体名单还没有出,天子只是暂时给了祁元询几个名字做参考。
当看到因游学四方,广有文名的杨寓(字士奇)的时候,祁元询就知道最起码他的保底有了。
爸爸还是爱我的。
但是,当看到方孝孺的时候,他觉得亲爹不是爱他,其实是恨他吧。
前太孙郑王被废,虽然光幕,只是写了他削藩的具体经过,但是披露今上的未来事迹的时候,是明确用到了“靖难”这个词的。
所谓“靖国难,清君侧”,用到这个词,当然是因为天子身边出现了奸佞之臣。
所以郑王被废黜太孙之位后,原本的东宫属官也都获罪,回家自自己吃自己,都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想不到啊,方孝孺因为在外地还没有被未曾登基为帝的废太孙征辟,天上的光幕又没有提到他,竟然幸运地逃过一劫,依旧作为名士被士林推崇。
可是现在,这位是不是要来祸害他了?
方孝孺其人,身孚天下之望,要说他作为太上皇都称赞过的人,没有资格为祁元询讲经,那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祁元询对他的初始印象不好啊。
依照考证,传说中的“诛十族”是假的,但他不仅殃及亲族,连门生故旧也连累到了,这总是事实。
或许相处之后,祁元询会改观,但现在,他对方孝孺这位天下众人所称道的“读书种子”,还没对杨士奇来得看重。
第46章 出阁(下)
京师应天府自年初天子拍板升北平为都, 便改称了南京。
只是称谓上的变动,是半点没影响南京百姓的心气。
那北京是个什么模样,他们没看过, 说不上来, 可有一点是最能下定论呢, 北京再好, 能好得过他们这儿?
“金陵自古繁华”, 可不就是佐证?
国朝定鼎已有半甲子, 算上开国前上皇称王的那些年头, 即便原籍不在此地,又有多少人已经在这儿过了小半辈子?
是以能在南京找一处合适的居所,便成了许多外地来京之人的难题。
若只是寻常落脚、羁游数月也就罢了, 就是在寺庙落脚,也是不妨的,有钱阔绰的,租赁房屋、酒楼住宿,都可以当成方法。
然而想在这里久居,尤其是在京为官的,便成了难题。
远道来京, 临时寻摸住处, 便是难题,纵然有住处,上衙需不需要起早赶路, 也是个问题。
各地的房子都一样,价格和地段也有关系。
新被征辟入京的杨寓, 就面临着“京城居, 大不易”的烦恼。
天子即位之后, 便开始下令广采天下书籍修书,杨寓因此受征召入京,进入翰林院,在编纂馆任职。
也就是说,从此他也半只脚迈进官场了,只要表现好,很快能得授正职。
纵然已经开国三十年,但从人才储备上来说,还只是堪堪度过了国朝草创的阶段而已。
除了科举授官外,国子监生直接入朝廷,征辟大儒、名士入朝,都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入朝为官的方式。
杨寓的才华为人称道,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编纂馆考试后才名远播,然后以才俊之士的身份被选入东宫为侍读。
和才名相比,他的财力就减薄了。
“居所简陋,李兄见笑。”
同样入了编纂馆的“李兄”笑道:“此言差矣,纵是陋室,有杨兄你在,也远胜轩堂高屋啊!杨兄能选入东宫为侍读,何愁圣恩不降啊!”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
他们这些人再怎么才名远播,到南京来,也是人微言轻的小官一个,还得等什么时候圣上听到了他们的名字,对他们感兴趣了,起用他们。
甭管这个时期新人比之皇朝中后期再怎么容易出头,也改变不了一个时间,他们还要熬上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就算时间短,可未知是最愁人的。
入了东宫就不一样了,就算当今天子不重用他们,他们还有皇太子这个盼头呢!
更何况,能在东宫出头,也更容易让天子注意到他们。
东宫官与朝官有很多都是可以同时兼职的,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啊。
按照国朝制度,教导太子者为四方名儒与功勋宿将,而在这些老臣之外,太子还有才俊之士作伴,每日陪太子读书的便有侍读官、侍讲官、侍书官等。
李、杨二人同在编纂馆修书,虽只有数日,交情却颇好,谈及杨寓得为东宫侍读,很为他高兴。
谈论中,不免论起未来的东宫同僚。
背后不可语人是非,但提前知晓自己未来的同僚是什么人,也是很重要的。
要说文人,名气传得快的有,却也有才华出众却不乐交游、文名不显的。
诸多东宫官里,大儒方孝孺,进士出身的姚友直、尹昌隆、黄淮(尹、黄二人皆为恩科进士,为南榜录取之人)自然广有人知,杨寓虽在各地有文名,在京中却还不甚出众,只有少部分人认识他。
不过这没关系,儒臣文士之间,多加相处,也就熟悉了,只是未来的东宫武官,却不好说能不能相处好。
头一个,便是很得天子看重的藩邸旧臣,以底层行伍出身一路拼搏至燕山中护卫千户的丘福。
值得一提的是,此君就是在光幕中提及汉王元诲欲夺嫡时,记载中出现过的“善元诲”、支持皇次子夺嫡的武将,又有淇国公之封。
虽则此人现在只是今上藩邸旧臣,可是被重用是迟早的事。
光幕中又言其爵封国公,可见若是有“靖难”,此君必定战功赫赫。
旁的不说,这人能被安排给皇太子做东宫官,最起码,在圣上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至于会不会如光幕记载中一般支持汉王夺嫡,这已是过眼云烟了,自从光幕点出这一点后,此人若是对太子有所不利,便得接受天下人的质询,是否有助庶孽夺嫡篡逆之心了!
甭管丘福日后有何等成就,封爵拜公,如何风光,现在到底只是今上旧臣,还未有功勋,并不是最难管的。
难对付的是天子以“学问之暇,兼讲武事”为由,为皇太子择选的那一批侍从以及武勋家族送来的侍读。
除了天子,据闻还牵扯到了上皇。
只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够多谈的,便暂且搁置不论,只说这道命令。
天子诏在北京、南京、江北凤阳、滁州,山东、山西、陕西、河南、四川、湖广等地,选民间十七至二十岁的勇健子弟,送入京师,全程的路费、禀食朝廷都给包了。
这意味着什么?
当今天子对下一代天子的教育准则,也是要文武兼修,这给人的感觉,不就是防着他们这些儒臣将未来天子教导得只知诗书礼仪吗?
对于他们这些文人来说,天子信重,自然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如今来了一堆武将与他们相争,且这些侍从健儿都是天子精心为皇太子挑选的,指不定就有谁得了太子的看重呢!
为着太子出阁读书的事,天子发下的诏令搅动了朝廷许多文武大臣的心,便是南京的百姓,也能在闲谈中说个一二来。
东宫官的人选关乎到皇太子的利益,祁元询自然不会万事不管,只做甩手掌柜。
可是他爹如此精心安排,已有的东宫官人选还不算完,还要在今年春闱得中的进士中为他择取属官,什么杨荣、杨辅、金幼孜、胡广,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要组未来文官天团出道呢。
东宫文官已是如此了,武官侍从含金量更是不低,武将勋贵家的适龄人也送来了东宫出仕。
祁元询就在这里头看见了自己徐家表弟的名字。
连皇后娘家、堂堂国公都愿意送自家子弟进东宫率卫,可想而知,这个时间的东宫官遴选是怎样的激烈。
得封皇太子,亲爹选的人又如此的合心意,祁元询真是喜不自胜。
侍从健儿到底还要一段时间,倒是文官就绪,祁元询可以找个日子,典仪之后就能出阁读书了。
天子原本为东宫太子的时候,是在文华殿办政,武英殿反倒送给了祁元询,如今天子搬回乾清宫,祁元询也入住东宫,是以天子理政的地方便改回了武英殿——从宫殿来说,祁元询这位太子原先竟在武英殿读书,又成了他简在帝心、乃圣上爱子的佐证之一——祁元询每天早朝听政完毕后,便要回文华殿读书。
期盼读书的皇太子殿下,重新体验读书生活三日后,就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他们这些原先进京读书的皇孙,也和宫中的皇子一道接受教学,但那是小班制,一个老师管他们这么些个人。
太子不一样,一个学生,却有一堆老师。
老师多也就算了,不就是能问问题的对象多了同时,问自己问题的老师也多了嘛,作为标准好学生,跟自己的二弟比更是皇家典范的祁元询,根本就不带怕的。
至于每日练上百字,俱要娴熟优美,也没什么问题。
这个时代不像祁元询的前世有那么多不同种类的科目,只不过是上新课要学写的字多了点,反正他已经掌握大部分的常用字了,练字只是温故知新的同时,让自己的书法水平得到提升而已。
最让祁元询受不了的,其实是费嗓子的读《四书》、《五经》、史籍等书的项目。
今天要学习的内容,是要大声诵读出来的。
读得差不多了以后,才是侍讲讲解这一项。
侍读官其实就是为天子或皇子授书讲学的,可是书这个东西,尤其是这些典籍,字句都是经过斟酌的,祁元询觉得,读书的时候自己不读,光听别人读,是没有什么用的。
就算他天资聪颖,光听别人讲解着学习,怕是效益不大。
祁元询是把侍读要为他讲读的今日学习的内容,当做新课预习加早读来读的,这也是他的习惯了。
只是一天要学习的内容有许多,就算文学的学习只有上午,但是出阁读书后便没有假期,每月只有初一十五和天气实在恶劣的时候会停讲——当然,他也可以耍赖请假,但这对他的名声将会有过大的损害——一直读下来,最近光是清凉润喉的草药他就不知饮了多少。
而且这些东宫官都是他未来的班底,读书之余,他还得表现出自己作为太子的礼贤下士、体谅臣僚,有空闲的时间还要和东宫官们联络感情,刷刷自己的声望。
然后,约莫过了五日,他下午的武学课程也正式开授了。
过上了自己想要的读书生活,充实的同时,还有皇帝爹、上皇爷爷时不时的帝王施政心得讲授课程作为小灶,祁元询只觉得自己读书已经读得昏天黑地了。
当然,痛苦的同时,他还是很快乐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想稍作休息。
所以当朝鲜遣人为其册立的世子来申辩,天子让祁元询过来参预的时候,他是欢天喜地地就来了。
第47章 对答
天子接见朝鲜使节, 因是问罪的,态度便很不好。
殿中还站着天子简拔的几位做助手的翰林官——因其多入文渊阁参预政事,时人以“阁臣”呼之, 然而其本职仍在翰林院——朝鲜能入殿的又只有正使, 这样的人数对比下来,更显阵仗大了。
特使契长寿进来便先请罪, 态度十分谦恭:“下国小邦, 僻居海外, 所学粗浅,得罪上邦, 实在该死。然而事大之心甚诚, 还望圣上明察!”
朝鲜国一道歉便是这么一副调调,祁元询都快能背下来了。
尤其这契某人, 朝鲜国内朝天的熟面孔了, 更是熟谙这样的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