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干涉了世子册立却不让人把世子送来这个问题,没人考虑过。
大周丢不起这个脸。
祁元询要是没脸没皮地这么干,他这位皇太子身上的光环一定会被削弱。
“父皇,朝鲜送世子来大周沐浴王化,也没说一定要在京师吧?”
“怎么,那你还想将他送到什么地方去?”
边上的阁臣们也不是很赞同。
在他们看来,哪有什么地方比京城的文风更为鼎盛,更能体现大周天&朝上国的优越性?
“反正李旦的心也不诚,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给他添添堵。”
“这……殿下,三思啊!”
要不是身份没祁元询尊贵,边上的阁臣们老早就发挥朝堂文武官员的传统技艺,喷他个狗血淋头了。
添堵?这话也说得出来!
怎么添?
别到时候恶心不了别人,反倒自己丢了面子。
随随便便就来一出意气之争,这是大周的继承人该干的事嘛?
乾圣帝没有说话,但是也绷着一张脸,显然也对祁元询这样没根没据就说出来的想法很看不上眼。
祁元询笑道:“父皇,儿子这回可是恰逢其会,从典籍上找着的解决之法。”
“哦?你且说来听听。”
“不知父皇还记得么,那朝鲜当初还因为有犯边之举而被皇爷爷申斥过。”
“确实,朕当时还在北京镇守国朝边境,有所耳闻。只是你难道要拿这件事出来说嘴?”
“父皇,是这样的。国朝如今所辖之地界,已经广阔非常,远迈前人,只是有些史书所记载的汉地汉土,如今反倒为外人所据。”
他这话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里。
作为一个藩王出身的皇帝,乾圣帝对疆域的统治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执拗。
前朝原廷只论中原之地的疆域,并未超出历朝历代多少,只是原廷乃是东胡人的一支,整个东胡人所打下的疆域,却是远迈历朝历代。
他们虽被大周驱离中原,但如此大的基业,创业者的英雄盖世,还是让人敬佩的。
大周虽然从东胡人手中夺得天下,也不忿于他们的倒行逆施,但是该承认对方长处的,就绝对不会不承认。
“这与朝鲜有什么关系?”
“朝鲜虽是小国,自汉唐以降,那块土地的人却创造出了不小的奇迹。朝鲜之名,来源于古称,最初的时候乃是箕子所立,那时候他们的疆域才多大?耳后箕子朝鲜、卫满朝鲜之部,疆域便成了汉四郡,回归汉人之领土。
然而这么多年绵延下来,原本的汉四郡在朝鲜半岛上已经不见踪影,起初只能蜗居于半岛以南的三韩,竟将三韩之地扩充到原先的数倍之远。
朝鲜前身高丽,对前朝俯首称臣,然而开疆拓土却毫不手软。
高丽最早的国土只到如今其国土的中南部,辽、金之时以长城为界,而后至鸭绿江,及至如今,已经更进一步了。
今日吞一里,明日侵十里,其国便是如此润物细无声地侵吞本该属于咱们的土地。”
祁元询这番话极富感染力,尤其是国土被悄然蚕食的画面,更是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冷颤。
乾圣帝的面色起了变化。
他也想起来了。
确实,如今大周和朝鲜还有一块混居地带,依照前朝的标准,自然是中原宗主国的领土,可是朝鲜如此侵蚀后,已经快被他们变成争议地区了——毕竟那里的人都熟谙朝鲜话。
他如今广有四海,即便是朝鲜,在他看来也是个贫瘠小国,更何况是被占走的那部分,上头居住的多是女真人呢。
但是,那里有没有用处是一回事,他在不在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若不是儿子点出历代以来朝鲜疆域的变化,怕是到时候就让朝鲜悄无声息地将那块地方给占了,到时候,塞外苦寒之地,就算真的不再掌控之中,怕是他也不会太在意。
毕竟朝鲜是大周的属国,在朝贡体系之下,属于朝鲜和属于大周,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如今被点了出来,就得对朝鲜有可能出现的犯上作乱留个心眼儿了。
即便大周是新立的,但是皇家作为天底下最强大的家族,宫中秘藏的典籍简直不要太多。
又有天子继位之后便要彰显文治修书,广泛搜罗书籍,找到几本地理志——这在军事方面还是很有用途的——几乎不再话下。
祁元询所说的内容,已经搜罗了相应的典籍,他说的还只是一部分,直接将书拿给天子看,对比会更强烈。
祁元询说完后,天子在看穿朝鲜恭顺外表下所作所为后的惊怒渐消,便问:“提到这个,你心里想必已经想好了。说吧,你准备行的事是怎么个章程。”
祁元询一通结合典籍的话说下来,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对朝鲜,包括对朝鲜的世子、靖安大君,其实都是有恶意的。
指望如此有居安思危意识的皇太子对朝鲜心慈手软,那简直是笑话。
那么他可能要提出的计划,就很有可观性了。
“咱们与朝鲜临近的边境,孩儿记得那是女真人聚居的地界,只是这么些年来,又常有朝鲜平民在那里出没。说句难听的,朝鲜怕不是狼子野心在那里移民实边!可是到底,那儿还是大周的国界。
莫不如,咱们就让朝鲜世子在那块儿‘学习’,再派大儒或者名儒弟子们去那里教化番邦之民,也好给朝鲜人看看,世子确实是来大周进修圣人之训的。”
从计划上看,实施起来还是很有可能性的。
天子越是斟酌,就越觉得不错。
世子入周,入哪里不是入?
若是李芳远本人,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实际上没有踏离朝鲜掌控的国土的地方。
那意味着他和国内的联系并没有被切断,也不会担心自己到了大周之后,国内的势力会被一一剪除。
对大周来说,借此机会将本该属于自己的地盘掌控起来,也是天经地义的。
如果李旦想要抗议的话,那么他首先就得想想,该怎么向大周解释原本属于大周的地盘,却在他们的如簧巧舌之下变成朝鲜的土地的了。
这件事真的细论起来,大周又不允许他们含混过去,要较真的话,那朝鲜就得做好吃不了兜着走的准备了。
一切都很好,除了——儒家能否找出不畏边境苦寒,愿意去那儿传播圣人之学的人来。
多出身于南方的在场的几位阁臣们,没有丝毫地犹豫,就出言附和,赞同起皇太子的想法来。
弘扬圣人之训,那当然是大大的,扬名立万的好事。
至于这个好事轮到谁身上,是不是大概率地轮到本就出身北地的士子身上,那和他们这些已经入仕的年轻朝官有什么关系?
第49章 出行
“驾!驾!”
此时不过八月, 此刻又是午时,天气最是炎热。
而南京城外,一队人马却正疾驰而来。
半刻钟后, 皇太子匆匆下撵,进了武英殿。
殿中的皇帝手持一本素白的奏报, 皱着眉头。
见他来了,便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太子, 晋府来人报丧了。你看看吧。”
祁元询接过, 一目十行地浏览下来。
自从光幕预言后, 对于晋王离世时间, 大家是已经有所准备的。
秦王会延后一年离世,这就说明, 晋王也约莫是在这一两年了, 提前、延后,也超不出多少时间。
可是之前晋府往来南京之人,并无上报什么晋王不豫的症状。
谁也没有想到,晋王会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离世。
秦王的离世虽然也令人猝不及防, 可到底是有预兆的。
晋府此番来人报丧, 除了将消息通报给南京外, 还是为了请世子归藩主持大局——如今在那里主持一切事宜的乃是王妃谢氏。
“太子,晋王乃朕之兄长,当今的宗室宗长,这样吧, 此番你便与晋王世子一道去晋府。”
晋王离世, 这代表着光幕预言的又一次实现。
晋王死后, 原本便是因为光幕预言能比兄长们活得更久的天子, 帝位更加稳固了。
若只是“功勋卓著”,兄弟推举的话,说句不好听的,大周可不是朝鲜那么个番邦小国,李成桂有能力的儿子只有众所公认的李芳远一个。
尽管上皇一众年长皇子,谁不是“功勋卓著”?
只是晋王、秦王被预言短寿,这才让皇位落到今上的手里。
如今天子乃是上皇最为年长的儿子,面对自己这位在登基后首位离世的兄长,一定要给足了面子,极近哀荣。
祁元询垂手静立,听着天子的吩咐:“在临行前,还得去兴庆宫。注意你们的措辞,一定不要惊着父皇。”
太上皇年高,去年本就因为秦王的突兀离世而大受打击,如今又有晋王离世的消息传来,很难说他老人家听到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秦王其实并不为太上皇所喜爱,晋王就不一样了,一向是上皇的爱子,懿文太子之下,晋王是最受看重的。
兴庆宫中,上皇听闻消息,自是极为悲伤,虽不至于伤心到晕厥的地步,也对他的身体疗养没有什么好处。
祁元询和他的堂兄晋王世子祁元谆只好勉力安慰。
如此混乱了一阵,上皇便问其后续的安排:“元谆是要回晋府主持大局的。此外,皇帝还做了什么安排?”
丧仪的规制安排,细节还没出来,但大体上已经定了,祁元询便回道:“晋王伯乃是宗族宗长,又是世袭罔替的亲王,父皇的意思,丧仪要抬格,比寻常亲王高半格、略次于皇储,具体的还在着礼部安排。”
“皇帝有心了。”
“堂兄回晋府主持大局,孙儿也受命跟着去,皇爷爷,您有什么想嘱托的话,让我带去晋府的吗?”
上皇闭目沉吟半晌。
而后,才杀气腾腾地道:“祁元讷,不可放归晋府。”
晋王世子祁元谆道:“皇爷爷息怒。只是,元讷毕竟也是父王的儿子。”
“这样的孽子,你父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祁元谆还想说些什么,祁元询拦住了他。
太上皇现在正在失去儿子的悲伤中沉浸着,这个时候刺激他,是绝对不能让他改变主意的。
昭德郡侯此人,在光幕记载中,可谓是恶行累累,向嫡母下毒、向天子进谗言、软禁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的兄长和侄子,桩桩件件,都在挑战皇家的承受底线。
若是放在往日,再怎么看他不顺眼,看在他的血脉的份上,也只是冷落他罢了。
可是现在晋王去后,家中没有年长的儿子,一切都是王妃谢氏在打理,可见这着实是位好王妃。
平日里大家相处,没人说王妃不好的。
天子为自己的年长儿子们挑选的王妃,现今看来,除了秦王府里因为各种公案而身处于漩涡中的那两位,其余的,又能干,品行也好。
晋王一死,既是世子、又是自幼长于上皇与孝慈皇后膝下、还一直最受其父重视的嫡长子祁元谆要负起责任,成为新一任的晋王的时候,上皇就想了光幕中提到的,会对王妃和新晋王有恶行的祁元讷来。
死了儿子的上皇不讲理,迁怒一下孙子,谁能说他有错?
即便是晋王还活着的时候,他本人在,也不会说什么的。
世子乃是他最爱的元配嫡妻所出,祁元讷本身在晋府就因为种种原因不受待见,谋害世子的光幕一传出去,晋王当年本人在上皇面前的时候,就说过“此子可恶、可恨”这样的话。
这也就是死人不开口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遗言会说什么呢。
祁元询不对上皇的这个决定表示疑议,反倒说起了其他的:“皇伯乃宗室之长,为国朝固守边疆,如今去后,兄长还得办理晋府诸务,守塞诸事,该怎么解决呢?”
这个问题虽是祁元询开的口,但上皇一想就知道,皇帝和朝臣们最关心的可就是这件事了。
当年他用儿子们守边,自然是不放心将军权交给外人,现在嘛,宗室繁衍,儿子们还好说,颇有些能人,孙子的能力……晋王世子也不是文武双全的类型,这一点,太上皇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由皇帝开口,收回这些边塞封王超出他人的权柄,难免会给人留下他排挤兄弟子侄的印象。
这个口,还得上皇来开。
“晋府如今也只有元谆这一脉能长久承继爵位,自是不愁。他家其他孩子,若有成器的,让皇帝拉一把,不成器的,封给食邑也就是了。老三在军中多年,他的威望,子孙后代是比不了的,怎样安排,你让皇帝自个儿看着办。”
好嘞,要的就是这句话。
晋府急报丧事,世子归藩主持大局,行程很紧,这一整日,东宫并都城的晋王府都忙了起来,乱哄哄的。
等到启程的时候,晋王的几个儿子,包括很不受待见的昭德郡侯,到底是跟着一起归藩了。
只不过,能让上皇松口,让昭德郡侯不必背上父丧不归的骂名和天下人的纷议,他自然是付出了代价的。
一路上,昭德郡侯都很沉默。
天气很热,晋王停灵的时间等不了太久,出了南京城的人,天子下诏让祁元询和祁元谆带去晋府的人马,并一众贵人们,日间都行得很急。
车驾都没带几辆,白日里的某几段路是硬生生骑马疾驰而过的。
这样下来,细皮嫩肉的贵人们可就吃了大苦。
两个年纪小要尝鲜跟着骑了一段马的晋王王子,抹药的时候更是哭爹喊娘,祁元询估摸着,说句不尊敬的,这样凄惨的喊声放到晋王的灵前,这两位可是要被盛赞“纯孝”的。
就连世子祁元谆都有些撑不住,昭德郡侯却没表现出什么来。
光凭这一份狠劲儿,祁元询也能知道,此子为什么能够数十年如一日地构陷兄长,最终成功地以庶代嫡,过了十数年晋王的瘾。
狠人啊!
只不过手段太阴狠,其他方面又没有什么能找补的,所以在光幕记载中,没有其他为他宣扬名声的技能的他,最终被削去王爵、晋王世子一脉复位,也是可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