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皇子的婚事, 周贵妃便求皇上,将周菱指给儿子为正妃。
大皇子脸上是熠熠生辉的亮:“菱妹妹两三年未回京了,不知道她的投壶是不是更厉害了!”
周贵妃伸手替儿子整了整衣襟:“我不求我儿子别的, 只要你这一生平安自在。你喜欢菱儿,娘就为你求了来。”
她脸上浮现出轻蔑:“不像明妃, 满脑子都是算计,算来算求为儿子求了个甄家的女孩,眼睛只盯着太子之位!”
大皇子忍不住摸了摸头,略带羞赧道:“那也是二弟有本事, 明母妃才争。母妃,儿子,儿子真的不成。二弟跟四弟打机锋,儿子也听不出。好几次非得回来跟母妃说了,才知道二弟又拿我当个梯子踩着去作弄四弟。”
周贵妃忍俊不禁:“知子莫若母,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个直肠子。”然后又郑重了神色问道:“可既然你无心太子之位,为何有时候偏又要去跟老二和老四争?”
大皇子生的高大英武,站起来后要俯视周贵妃,忽然就看到了母亲发顶一丝没有藏好的白发,他几乎要红了眼睛。
缓了缓才问道:“那母亲为什么有时候故意与母后争驰?难道是想做皇后?”
周贵妃立刻瞪圆了眼睛:“谁要做皇后?我那是必须厉害起来,否则弱了气势岂不是叫人看我好欺负?”
大皇子一笑:“儿子也是。虽然我不想当太子,但他们都是我的弟弟,我就要争个当大哥的体面。”
周贵妃眼神柔和下来,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好,好儿子。咱们母子一心,该争的争,不该争的不争。这辈子都会过体面快活的日子。”
大皇子点了点头:“嗯!还有菱妹妹。”
周贵妃佯怒道:“罢了罢了,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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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凤仪宫中,辛泓承起身告退。
皇后欲言又止好几次,终究在他踏出门的时候叫住他:“承儿,你,你想好了?”
辛泓承回头,对皇后作揖:“请母后成全。”
杨皇后叹息道:“其实若你做了太子,侧妃也是尊贵的,你多多待林姑娘好些,也就弥补了。”
辛泓承抬起头来,望着杨皇后笑。
明明是带笑的目光,杨皇后却觉得叫他看的心里难过。
“不一样,母后,皇家嫡庶何其分明,当年我娘过世,两位侧妃再受宠也不可能扶正,皇祖父仍旧为父皇精心挑选了您这样的名门贵女。一朝为妾室,子女亦是庶出……”辛泓承慢慢止住,只是再次行礼:“母后,这件事儿子拜托您了。若是林姑娘做不成儿子的正妃,儿子不要她做侧妃。”
皇子娶亲之事,皇上必然会跟皇后商量,尤其是侧妃,本就是该皇后赐下,若是皇后执意反对,皇上也不好一意孤行。
杨皇后满怀酸涩,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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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福建昌远侯府钟家。
世子钟震正在应付自己媳妇儿。
世子夫人刘氏连连抱怨:“四殿下的婚事,你这做舅舅的竟一点不上心!我不信这赏花宴你一点风声没听到!你也不想想,孝义皇后去了,四殿下跟咱们府上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往来,你还不思亲上做亲,那以后便是四殿下有来日,咱们昌远侯府,还有你这个嫡亲的舅舅又能得什么好处?”
钟震冤枉死了:“我真的一点不知道。据说京中诸府也是七月初才收到的帖子。”
等消息传到福建,已经八月初了,除非钟家人会飞,否则是绝不可能赶上这次赏花宴。
刘氏继续抱怨:“我不信,都是在外地,怎么人家甄家的女儿就赶得上入宫?肯定是早就有这个风声,无非是你弄不到罢了。在这样下去,只怕四殿下连你这个舅舅都不认!你可别忘了,杨皇后无子,西北杨家也是将宝压在四殿下身上的,那也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钟震蹙眉:“你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他顿了顿对夫人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其余三位皇子中,必有一位要娶甄家女儿,否则不会京城之外只有她一家收到风声,来得及参加皇太后的赏花宴。”
算算时间,甄家肯定有别的消息渠道,早早准备了将女儿送上京。
刘夫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是其余三位皇子,不是四殿下呢?”
钟震被自己妻子只知胡搅蛮缠不知思考的脑袋搞得很无奈:“你也不想想,甄家虽厉害,但咱们家,杨家在实权上不比他们差!反倒是甄家,仰仗的更多是与太上皇的旧情。”
“皇上要想为四殿下娶远在江南的甄家女,还不如娶咱们钟家的女儿。”
钟震深吸了口气:“如果我猜的没错,皇上此次赏花宴办的这样急,为的就是来不及!京城之外的世家等收到消息都来不及赶来京城才好!”
刘氏呆住了:“啊?”
钟震眼睛发亮:“说明皇上是铁了心要给四皇子选一个京中的名门之女!这说明什么?”
他虽然是疑问句,但根本不指望自己的妻子能跟上思路,直接自问自答:“说明皇上有立储之心!要扶持四殿下身后的势力,既然他的母家,咱们钟氏不在京中,皇上就给他找一个京中的助力!”
刘氏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红了眼圈:“那岂不是四殿下要做太子?可怜我的女儿,做不成太子妃了。”
钟震:……我真是对牛弹琴。
他不愿再看妻子哭哭啼啼,索性转身走了,去找钟侯爷商议此事。要真是妹妹的儿子做了太子,以后有辛泓承登基的那天,就有他们钟家能绵延三代的滔天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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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坐在皇太后下首。
在她看来,太后娘娘身上有种看淡一切的安然。这种看得开,与杨皇后有不同。
杨皇后是因为不适合宫里,磕磕绊绊了太多次,受尽了委屈,为了不把自己逼死,只能看得开。
而皇太后则是在这宫里浸淫多年后,有种活成了水晶心肝一样的通透感,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似乎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惊动。
她转头看着黛玉,笑问道:“这些女孩子你都记着了?”
赏花宴要过了午后才开,皇太后前几日已命人暂且将畅春园跟琉璃亭打通,成为一片阔朗之地。命内务府摆上了无数名贵花卉,因是秋日,最多的是各色菊花。
宴席虽然要过午,然今日是皇太后的生辰,各家诰命自然早早就携带女儿进来给太后请安叩首。
然后被宫人引往寿安殿偏殿,略作歇息。
黛玉就一直侍立在太后一旁,将京中有头有脸的诰命和适龄的姑娘家看了个遍。
“臣女记住了。”
太后继续随手翻着手里的礼单,唇边带着浅笑:“记着就好,到时候可要提醒本宫谁是谁。”
黛玉总有种感觉,皇太后不是记不住,而是根本懒得记。
今日赏花宴,对在场姑娘们来说,是足以改变一生,甚至改变家族几代的重要大事,但对皇太后来说,跟戏台上的戏文没区别,她只是漫不经心的看戏人。
不过皇太后为什么肯带着她呢?
跟在皇太后身边这件事,不是不好,而是好到令人莫名其妙。
今日到场的可是诸王府王妃,宗亲夫人以及京中顶尖的诰命们。可谓是超品诰命遍地走,三品以下的诰命都扒拉不着。
这样的场合,黛玉能跟在皇太后身边,这些贵妇人便都对她另眼相看。兼之黛玉品貌本就出挑,许多家里有儿子的夫人太太都忍不住盘算起来,准备瞧两年,要是皇家无意,那这样的女孩儿求到自己家也好!
反正自从贾敏进了寿安殿偏殿,已经被许多人迎上来明里暗里打听黛玉的情况了。
贾敏不由想起当日辛泓承回的信。
上面言简意赅,写明了他会全力而为,绝不会让林姑娘做皇家侧妃妾室。
最后建议贾敏不要故意推辞,还是让黛玉来参加这个赏花宴的好,毕竟皇太后的青眼实在难得。
说句十分现实的话,因为杨皇后的处境,她喜欢的姑娘家,并不能叫京中这些诰命高看一眼,但皇太后看的上眼的姑娘,就截然不同了。
此时贾敏见诸夫人纷纷打听黛玉的情况,也就明白辛泓承所言不虚。
不知怎的,贾敏心中忽然浮现起当时鸳鸯说的话,她夸辛泓承长得好,若是跟林姑娘站在一起,定然是一对璧人。
摇摇头,贾敏甩出去这个想法。
尊贵与平安,贾敏毫不犹豫会为女儿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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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皇子拜见皇太后时,黛玉隐在内室。
但还是听清了六皇子磕磕绊绊的贺寿词,听起来倒是中气十足,可见最近过得不错。
黛玉听着面上就露出了微笑。
皇太后对诸孙子都是一样的慈爱——反正没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她自然不会偏着哪一个:“听说今日皇上放了你们半日假呢,都去玩玩吧。可怜见的你们在文德宫也不许吃的精细,等晚上家宴,本宫这里给你们准备好吃的。”
诸皇子纷纷谢过,然后告退。
出了寿安宫,皇子们就四散离去。唯有六皇子抓了辛泓承的衣摆:“四哥。”
辛泓承弯腰摸他如今梳理整齐的头发:“哟,认识我是你四哥啦?”
六皇子见四周无人,悄悄问:“四哥,那两个姐姐是谁啊?”怕辛泓承不记得,他继续补充:“就是,就是荔枝姐姐。”
辛泓承就笑:“这个不能告诉你,你就当她们是荔枝姐姐好了。”
六皇子垂头丧气,从怀里掏出两个藏着的纸包:“我还给她们带了梅子糖。”现在他饿不着了,每天都有热乎乎的饭菜吃,每天都能吃饱。不过新的母妃和妹妹说,糖却不能多吃,会坏了牙齿。
所以在六皇子眼里,糖这种限量品是最珍贵的,特意偷偷留着,想要跟送他荔枝吃的姐姐们分享。
辛泓承对他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拿走:“给四哥吃了吧。”
然后留给六皇子一个离去的背影。
辛泓承走出了寿安宫范围,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其余三位皇子大概都会回亲娘那里去。
可他没有亲娘,而杨皇后这会子也已经在皇太后跟前帮忙了。
他只得往文德宫走。
谁知他正在横穿御花园的途中,忽然从假山后跳出来一个人。
辛泓承下意识就将他反手拧住,胳膊按在背后。
只听来人鬼哭狼嚎:“大侄子快放手!”
辛泓承听这动静,侧过头去看他的脸,然后连忙放手:“瑞王叔?您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甄贵太妃的亲儿子,本朝最荒唐的王爷瑞王。
其实瑞王皮相并不差,继承了辛家人的好相貌,不犯浑的时候,也是个“骑马倚斜阳,满楼红袖招”的浊世佳公子模样。
然而他就顶着这样一张标准辛家人的脸去干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混账事,屡屡气的太上皇动手抽他。
瑞王笑嘻嘻的望向辛泓承:“你跟皇兄长得越来越像啦。怪不得他偏心你。”
辛泓承跟这位瑞王叔第一回 私下打交道,有些摸不准他的套路。不过京中也没人摸得准瑞王的套路就是了。
就看他是甄贵太妃的儿子,辛泓承也不准备跟他多说,当即准备告辞。
然而瑞王拉着他不放:“大侄子,帮个忙。”
辛泓承摊手:“瑞王叔都办不成的事,我更不行了。”说完又想起男人不能说不行,连忙改口:“我也爱莫能助。”
瑞王仍旧牢牢抓住他一根袖子:“不,不,只有你能帮我。你也知道,皇兄一点不肯信我说的话,父皇更是见了就要打我。可皇兄信你呀,你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只要你为我作证,他就知道我没胡说!”
辛泓承见也走不脱,索性问道:“瑞王叔要我做什么证?”
反正跟瑞王打交道有一个好处,哪怕真的是自己错了,别人也会认定是瑞王错了。皇上就更是如此了:一个是宝贝儿子,一个是混账弟弟,信哪个简直不要太好选。
瑞王神秘兮兮:“走,你跟我去捉奸,看完你就知道了!”
一听捉奸两字,再联想今日许多诰命贵女在宫中,辛泓承当即就郑重起来:“瑞王叔!”
瑞王见他表情就知道他不信自己,这样的表情他在太多人脸上见过。
所以他索性不说了,直接拉着辛泓承:“你小点声儿,跟我过来,你不信我说的话总得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辛泓承都不用他拉,自愿跟上:这次赏花宴规模甚大,若出在宫中闹出了丑闻,从皇太后到他父皇都得丢尽脸面。他不信任瑞王,若真有事,也得他来处理,把这件事影响降到最低。
两个人顺着假山走了片刻,便见一处偏僻梅园——这时节梅花一朵都没开,这里又偏远自然无人。何况今日皇太后办赏花宴,各处懂得侍弄花草的人,都已经集中去了寿安宫,这里连看守的太监宫女都无一个。
只见门口处,瑞王的贴身太监压着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嘴里还塞着白布。
想来是这小太监在这里把风,结果被瑞王的太监敲了闷棍。
辛泓承看着这小太监的脸,忍不住露出了惊容:这居然是二皇子辛泓原的贴身太监小浦子。
来的路上他有想过,瑞王要抓的是谁。
就这几位皇子,排除自己后,三哥天天病歪歪的喝药,二哥是个谨慎人一心要娶甄家女儿,所以他一直觉得是大皇子,听说大皇子跟周家姑娘还是青梅竹马。
说不定就是想私下见见,辛泓承表示理解加羡慕。
所以辛泓承来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要压住瑞王,不许将事情闹大的。
可他没想到,里面居然会是二皇子!
瑞王一脸兴奋,将手指竖在唇前,猫着腰拉了辛泓承进了梅园。不顾自己的一身新衣裳,直接一个俯卧,趴在了地上。
辛泓承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决定还是躲在墙角。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两个相对而站人的侧影。
女子声音凄然,手轻轻牵着二皇子的袖子:“表哥,你从前答应我的……况且这些年,父亲在朝中也都在为你说话,你不能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