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极重腊八节,甚至专门设了宫殿熬粥,更派一位亲王亲自监视。
能得宫中赏赐腊八粥的,也都是朝廷要员。当然担着尊荣也要承受辛苦,寒冬时节,还得清晨觐见,碰响头谢恩。
今年的腊八,除了皇帝赏赐大臣外,皇太后也赏了四家姑娘腊八粥,算是继大长公主的探访后,再次为皇子妃人选添上实锤。
比起大臣们的辛苦,黛玉等女儿家就幸运多了,并不需要明天起来大妆后去宫门口排着队磕头。
除此外,更有宫里赏的两盏八仙过海花灯供给赏玩。
辛泓承又通过自己的法子,送了黛玉一只五色琉璃精制的羊角灯,小巧玲珑正好可以挂在屋内。
黛玉喝了一口御赐的粥,算是感戴圣恩后,就换了自家的:“送来时都上冻了,热过一遍再好的粥也就不过如此了。”
确实,皇帝家熬得是大锅粥,得足以分赠大臣,味道就是不如府中的精细可口。
葛嬷嬷却一脸严肃认真的将粥分成了许多份,几乎一个碗里只有几滴:“姑娘,这是天家的恩典,如今咱们跟着你是有福气的,姑娘用过了我就将这恩典分下去了。”
墨染等大丫鬟首先领受,云容就替小萝留了一份:“等她回来用。”
正说着,只见小萝伶俐地跑进来,满脸都是吃瓜后的喜悦:“姑娘姑娘,荣禧堂里已经闹起来了。”
“老太太发作的时候并未避着人,荣禧堂内外许多丫鬟婆子都听见了。我走的时候,连赖大管家等人都赶了去,说是要当场对账呢。”
小萝一路跑回来,冻得两颊胭脂似的。
云容连忙递上一碗热乎乎的红枣茶,小萝喝了继续绘声绘色道:“老太太当着众人,就将二太太这些日子重利盘剥,包揽诉讼等事一一念了出来,二老爷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猛地抬手,手指头都险些戳到二太太脸上,指了她呵斥了几句。”
“贾大姑娘在旁哭劝也无用,何况她一个人想灭火,大太太和琏二奶奶却想着煽风点火呢,倒将二太太从前管家时的错漏又说了不少。气的二老爷话都说不出来了,大老爷更是暴跳如雷,说二房一家子都是会说话的老鼠。”
周眀薇疑惑:“会说话的老鼠?”
黛玉一笑:“是硕鼠吧。”
小萝点头:“如今那里可乱了套了。我还想继续听呢,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等管家娘子们就赶了来,将外头的丫鬟婆子们都遣散了,我就只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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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萝看不到的荣禧堂内部,此刻仍旧是风起云涌。
赖大和林之孝等管家,是早收到风声,知道老太太要整顿二房的,此时进来算账的他们不过是个工具人。
于是把自己当成聋子瞎子,一个拿着笔,一个拿着算盘躲在一个角落霹雳吧啦的打算盘奋笔疾书,希望主子们的火不要烧到他们身上。
贾政脸上青白一片,眼里也流下泪来:“母亲,儿子无用,才叫她做出这等暴殄轻生,贪婪愚蠢的举动来,给家里惹了祸事!母亲,儿子心里着实悔恨!”
贾赦仿佛是被火烧着的猴子一般坐不住:“二弟,你一句悔恨就算了吗!四万两银子啊,难道就将这等上违国法,下忤长辈的妇人轻轻放过!”他指着邢夫人:“要是你大嫂做出这等事,我当场休了她!”
站着也中枪的邢夫人:……
贾政被贾赦堵得无话可说,他万万不能休妻啊,毕竟邢家那样的破落户跟位高权重的王家怎么比!他一旦把王夫人休了,王子腾在接收一个被退还的亲妹妹同时,自家的女儿在婆家的名声地位肯定也要大受打击。
王子腾能忍才怪,贾政哪里敢惹他。
于是贾政只得替王夫人开脱:“她入我贾家之后,生育了两儿一女,与大嫂的情况不同。”
贾赦不依不饶:“哼,邢氏虽然没有养过子女,但也是给父亲披麻戴孝过的,按理也在三不出。可她要做出这样的恶事,该休还是得休!”
王熙凤见两人自顾自跑偏了,居然围绕着休妻展开了争论,不由无语,挺身而出将话题拉回正轨:“老爷,太太,二老爷如何处置二太太,这都是他们二房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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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无用辩
宫中腊八节。
太上皇将皇上皇后并诸位皇子公主都叫到宁寿宫用晚膳。除太后外, 连甄贵太妃都没带。
杨皇后落座时目光就将辛泓承从头到脚过了一遍,觉得怎么看怎么又瘦了。
皇上则赏了皇子们一人一块模印螭龙的鲁墨, 乌黑的墨体上螭龙盘云,口中还含着一朵灵芝,是尊贵吉祥之意。
公主们则是各一块美玉雕琢的平安锁, 可以穿起来挂在脖颈上, 也可以用来压裙。
因六皇子不读书写字, 所以跟公主们得了一样的物件。
太上皇见此笑道:“你倒是慈父情怀,显得朕什么都没给儿孙准备。”
皇上就笑道:“父皇少赏几顿竹笋炒肉, 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说的太上皇哈哈大笑。
由大皇子起头,诸位皇子各说了一些花团锦簇的吉利话。轮到辛泓承时, 太上皇正在用腊八粥,他就笑道:“听闻今年腊八粥是瑞王叔亲自看着宫人们熬得。可见瑞王叔对皇爷爷的孝心。”
此话一出,辛泓承看到太上皇的勺子当场停顿,在座诸人也都有些食不下咽。
皇上横了他一眼:这孩子绝对是故意的。
辛泓承无辜的回望父亲,面上一派纯良。
甚至还开始神游, 荣国府分家的事情, 不知今晚能否顺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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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禧堂。
贾敏干净利落道:“明儿一早,将宁国府珍儿和族中耆老都请了来做个见证,荣国府一应祖产,尤其是当日封爵赏的功臣田都归大房,剩下的田产、铺子、金银都按公账上的七三分成。”
大房占七成。
贾赦邢夫人只觉得幸福来得太快,有些承受不来。
这半年来,他们到底是给哪路菩萨烧对了香?先是搬进了荣国府正屋, 之后儿媳怀孕,大夫都说是个男孩,再然后老太太居然肯主持分家!
要是知道是哪一位菩萨显了灵,贾赦绝对会为其重塑金身,供奉香火,哪怕需要他发卖两个小妾都行啊!
王夫人见上首端坐的老太太丝毫不听自家的辩解,对女儿的哭求也置若罔闻,索性咬牙道:“老太太,这事儿我不敢说我没错,可我为的也是咱们府上!如今账目都在老太太手里,您也该看出来了,府上入不敷出。我这十来年管着家,嫁妆银子都填进去不少,如今还不是为了想给咱们府上生条财路,这才做了糊涂事。”
说起嫁妆填进去,凤姐儿就作恼:王夫人的嫁妆才没有填进荣国府呢,家里银子不够使的时候,王夫人就把自己坑了去填窟窿。
贾敏淡淡道:“如此说来,你竟是这个家的大功臣。”
王夫人身上一寒:“儿媳不敢。”
贾敏冷笑:“你这样的功臣,我们贾家受不起。既然你嫌这府上入不敷出叫你呕心沥血的辛苦,那便免了你的受罪,从此后你们二房外头单过,自然不必再管这府里的账!至于你的嫁妆,呵,我们贾家还到不了算计儿媳妇嫁妆的日子,等明日你拿出你的嫁妆单子来,但凡少了的,我亲自赔给你!”
图穷匕见,贾敏再不掩饰对王夫人的厌恶,语调冰冷而嫌弃:“但是多了的,你就要对着众人好好解释解释来路了。说不得是拿公中的钱放了账得来的。”
王夫人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她不是蠢人,她看出来了,老太太今日是铁了心要分家。之前一点风声不漏估计是为了明日的查账做准备。
明日,明日……
王夫人身子颤抖起来:因知道他们是二房,以后无法继承祖产,王夫人早早将荣国府几处极好的田产和京中几个收益好的铺子,偷天换日,跟自己名下贫瘠的田地和不如人意的生意换了过来。
要是天佑二房,让宝玉继承了荣国府,王夫人提早换过来也好,留在荣国府也好,也总是宝玉的。
若是老太太百年后,大房继承了荣国府,王夫人这就是未雨绸缪了。
当日贾敏突然收了管家权去,王夫人就吓了一跳,忙命周瑞赶去通知这些庄头和掌柜的,以后仍旧往荣国府报账,这才没有露馅。
可要是分家,少不得将多少年来的地契过户文书等都翻出来,那纸里就包不住火了!
元春边落泪边摇了摇发呆的王夫人:“母亲,您快给老祖宗磕头认错啊。”
不能分家,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这时候二房灰溜溜的被分出去,她的一生就完了。
听到女儿的哭诉,王夫人回过神来。
可是触及贾敏的眼神,她就知道求饶是没用的,不知为何,老太太是厌恶极了她。
王夫人索性心一横,直接道:“老太太,您要分家无非是为着怕我的罪证连累了整个荣国府,更怕连累了您那要做皇子妃的外孙女。”她目光里带着一股子狠意,终于不再是往日吃斋念佛的模样:“可大房的罪过也不比我少,包揽诉讼放债得利,凤哥儿样样都做过!”
贾赦和邢夫人猛地扭头去看王熙凤。
凤姐儿的目光只望着王夫人,姑侄俩四目相对。
凤姐儿恍然,从前人人说自己并不像太太的内侄女,她宽厚如菩萨,自己则是出了名的活阎王。可今日两人对峙,她第一次看到王夫人流露在外的狠辣,才发觉,她们果然是姑侄,都是王家的女儿。
她的恍然不过一瞬,随即便醒过神来,面对虎视眈眈露出疑惑的贾赦夫妻,凤姐儿托着肚子道:“老爷,太太,我没有。”
邢夫人看着王熙凤的肚子,就软了态度。
虽说贾琏不是她亲生,跟她一贯不亲近,可那是因为自己嫁过来时贾琏就记事儿的缘故。
儿子不是自己的,但孙子可以是。要是凤姐儿肚子里的哥儿生出来,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祖母,只要从小养着,祖孙亲近,来日自有人奉养她。
于是邢夫人转过去,睁眼说瞎话:“老爷,你别听弟妹瞎说。她这是攀扯旁人,叫咱们大房也不好过!凤哥儿这孩子我做婆母的是知道的,最是和顺懂事,胆子也小,老太太不点头的事儿从来不敢多行一点。”
“和顺懂事,胆小怕事”的凤姐儿低下了头,贾琏的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心中不由埋怨邢夫人扯谎扯得过火了:说这话也得有人信啊。
贾赦信了。
他是做公爹的,对儿媳妇也就逢年过节见一面,要是冷不丁在路上遇上,还得楞一会儿才能认出来呢。
而凤姐儿在人前一贯周到,所以方才邢夫人几句话,贾赦还真信了。
于是转过头去指着贾政道:“你这媳妇忤逆母亲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小辈儿都攀扯起来!是不是想要吓唬我的儿媳妇,想害了我的孙子!”
贾敏的目光转移过来,贾赦这才讪讪道:“不,不,忤逆母亲的事儿不能算了,这才是头等大事。”
凤姐儿截住王夫人下一次的开口:“太太,您是长辈骂我几句也罢了,但不能红口白牙攀诬我。我那里可任凭太太去查,若真有罪证,我便自请下堂。”
王夫人深深看她:“好,好,真是我的好侄女。”
凤姐儿扶着肚子轻声道:“老太太慈悲,在家宴上先揭破这些事,明日再请了族里的耆老,已然是给太太和咱们王家留了体面。想必舅舅若知道您的所作所为,也是要动怒的。”
王夫人气的胸膛起伏:当日她出力促成贾琏跟凤姐儿的婚事,是希望荣国府内有个帮手,结果现在,这个侄女居然用王家来倒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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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贾珍还在某位姨娘的温柔乡做梦时,贾琏便到了。
贾珍跟他一贯随意,请了他进来后,才让姨娘服侍洗漱,抽空问道:“这一大早的你就赶了来是为了什么?莫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守不住了?”
自从这次凤姐儿有孕,贾琏又接了造房子的差事,很久没有跟贾珍出去鬼混了。
贾珍这人,还有一点点残存的良心:毕竟凤姐儿几个月前刚帮他料理了秦可卿的后事,他也不好凤姐儿大着肚子,他转头就拉贾琏往勾栏楚馆去。
这会子贾琏一早来找他,他就以为贾琏是憋狠了。
贾琏直接道:“珍大哥哥,宁国府为长,如今敬老爷已经出家做神仙去了,你就是咱们贾家的族长。我们荣国府分家,老太太让我亲自来请你。”
话音刚落,贾珍口里含着“咕嘟咕嘟”漱口的盐水就喷了眼前姨娘一头一脸。
他声音发飘:“什么?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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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
鸳鸯穿了一件儿藕荷色的袄裙,外罩着月白底灰鼠皮小坎肩,一路踩着雪花回到荣庆堂。
周眀薇正坐在外间默写一张药方,见了她就笑道:“你怎么回来了?外院不是在分家吗?你不陪着老太太?”
鸳鸯搓搓手捂了捂凉凉的面颊:“都差不多了了,只剩下垂死挣扎的扑腾,老太太就让我回来了。说是今天府里难免乱成一锅粥,下人也都没心思做活,让我看看林姑娘这边,吃用别委屈着才好。”
这时里间的墨染云容也都出来,忙给鸳鸯上了热茶。
黛玉正在里面听葛嬷嬷讲课。
如今宫规大面上的东西她都学了个大概,葛嬷嬷开始讲起了细节,今日在讲的就是赏赐:各个等级的太监宫女要给多少银子,初次打赏跟常日打赏的区别,哪几处宫里的宫人要多加三分,更有些从前立过功或是格外有体面的太监宫女,不能与旁人一样看待。
无数宫女太监的人名从葛嬷嬷口中蹦出来,饶是黛玉,都不免有些眼睛冒圈圈。
直到讲课告一段落,黛玉才见到了鸳鸯。
彼时鸳鸯已经吃了三块栗子糕了。
葛嬷嬷借故往外头训小丫鬟们去了——她是人精,黛玉每次去正堂,或者鸳鸯来传话,葛嬷嬷都会借故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