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家亲人之间的秘密,她到底不是贾家也不是林家的下人,该避开的时候避开,彼此都舒服。
“前头的事儿都完了?”黛玉关切问道,主要是关心母亲,怕她劳心。
鸳鸯点头:“大致都完了,剩下的就是算细账,然后还要分送些东西给今日前来的耆老们。基本上现在前头就只剩下二太太在哭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
贾敏一通操作,简直是扼住王氏命运的喉咙,让她把之前贪的都吐了出来。
鸳鸯笑眯眯道:“上回老太太不是跟姑娘说起,您京中的地和庄子少了些吗?今日正好从二太太手里收回几处好的来,老太太说,到时候都给姑娘。”
黛玉反而摇头:“大舅舅一家岂能同意?算了,别叫她老人家为难。”
鸳鸯便道:“姑娘放心,老太太说了,过几日大老爷就会请着求着姑娘收下这些田产铺子。”
黛玉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辛泓承最近的一封信。
于是抬眼看向鸳鸯:“所以并不是分完家就算了是吗?”
鸳鸯点头:“嗯,老鼠拉铁锹,大头在后头,姑娘等着继续看戏收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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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王夫人躺在床上喝药。
元春亲自在榻旁服侍,对母亲又怨怼又心疼。
今日贾珍和贾家诸位老人到了后,起初都是劝贾母别分家的。俗话说家和万事兴,突然分家,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可当王夫人种种罪状都铺开来时,这些人声音就小了。
贾珍直接闭嘴不说话了:虽然这些罪名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他自己干的比这多多了,但藏在暗中跟被人扒拉出来是不一样的。何况看着贾赦兴奋的表情,没准这是荣国府两房自己起火内讧,贾珍可不想白填在里面受夹板气,何况他又是一贯跟贾琏更亲近。
只剩下两个在名义上是贾代善叔叔辈的老人家,苦口婆心继续劝贾母,大意是晚辈糊涂犯了错可以教导嘛,不要一棍子打死。听说二房太太管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但当贾敏开始对王夫人的嫁妆,发现其侵占荣国府原本几处丰厚产业后,这两位老人家也就当场闭嘴了。
这管家倒是管出个贼来,监守自盗何其方便。
至此,替二房和王氏说话的人就全部消声,分家才成定局。
等家产分完,贾赦贾政各自在单子上盖上私章,签上字,从此再不是两房而是两家。
王夫人下午就晕过去一回,如今晚上还得喝两碗药。
元春心里苦不堪言,不由落下泪来。
王夫人看女儿哭的可怜,夫君更是恼怒之下自己病了也不肯来探望,拉着元春也哭道:“这半年到底是撞了什么邪,我们二房就没有一天好日子!”
见元春仍旧呜呜咽咽,王夫人勉强打起精神道:“咱们一时也不会搬出去,你放心,母亲必先给你把亲事说定。”
分家分的突然,总不能立刻让二房打包全家离开。
贾赦故作大方道:“二弟,咱们两家最后一起过个年吧,等过完年你再搬也不迟,以后记得常上门做客啊。”
看似大方,其实是怕贾政不搬出去仍旧赖在荣国府住着,索性将时间都给他划定了。
贾政气的冒烟。
王夫人劝女儿:“到底父母在就分家,不是什么光彩事,他们也未必会满京城宣扬去。何况闹大了你舅舅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夫人猜的没错,这件事贾赦确实没有想闹大,但有人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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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朝上,徐家出面状告荣国府包揽诉讼盘剥放贷等罪。
徐家作为二皇子妃的娘家,出面告发四皇子妃的母家,其实是很微妙的,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太子之争。
不过,要是旁人状告贾家,还有挑衅四皇子之嫌,可徐家告就完全没问题了。
因为人家徐大人正好是御史,本职工作就是监察和告状的,这不正好撞上人家的专业了吗!
其中包揽诉讼更是牵扯出王子腾与史家两位侯爷来,加上作为诉讼本身的薛家,徐御史此番可谓是把四大家族一勺烩了。
皇上觉得颇为棘手。
说实在他很想借此机会狠锤四大家族,然而一方面有太上皇对老臣的旧情在这里,另一方面还有自家儿子的面子在,倒让他有种老虎咬王八,无处下口之感。
早朝的消息,不到午时就传入了上书房。
二皇子辛泓原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上午的功课:“四弟,徐家或许官位低些,但一向是文人风骨,家风清正。”
他眼睛像是两颗冰凉的琉璃珠子,看向辛泓承时不带有丝毫兄弟情谊,凑近了轻声说:“四弟,你身后的钟家,母后背后的杨家都手握兵权,再加上妻族的贾家王家等势力牵绊。呵呵,如今父皇看你哪里都是好的,但来日你入朝参政后,你说父皇看着你,会不会害怕呢?”
辛泓承将一支毛笔在手上转来转去,对着二皇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二哥,比起忧虑虚无缥缈的未来,不如反思反思过去。我要是你,就会好好想想了,为什么荣国府的阴私之事会这么巧被徐家抓个正着呢?”
二皇子脸上一贯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语气仍旧平和:“四弟,错就是错。”
辛泓承“啪”的将笔扣在桌子上:“二哥说得对,我受教了。”
第64章 朝堂乱
宁寿宫飘着馥郁柔暖的香气,带着淡淡的梨子味, 并不显得甜腻。
皇上被朝臣们吵得头晕脑胀的龙首, 都觉得轻松了些:“父皇这里的香极好。”
太上皇正盘腿坐在窗子下面的榻上, 因披了件熊皮做的大氅,整个人也像一只毛茸茸准备冬眠的大熊一样,看着好不惬意。皇上还有点羡慕嫉妒:当皇上真不容易,还是当太上皇的好。
“听说朝上吵起来了,足足吵了两个时辰?”
说起这事儿, 皇上本已经减轻的头晕又开始加重。
太上皇登基前二十年, 天下不太平——只看天子还得亲自提刀上阵就可知了。所以当日朝中是武将当家。然而天下承平后, 文臣便润物细无声的占了上风,变成了文臣节制武将。
没办法,武将们多半笨嘴拙舌, 军情有变写份奏报都要抓耳挠腮或者直接塞给下面的军师, 而文官从科举考试开始练习的就是文笔口舌, 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只占了一个平天下的武将实在是挡不住。
如今徐御史状告荣国府, 正是文臣告了武将。
朝中顿时就炸开了锅。
天下乌鸦一般黑, 武将之家凡有勋贵者, 多多少少都有过非法收入,尤其是四王八公这些从开国时就存在的世家, 功勋大胆子也大。像荣国府这样薅百姓的羊毛都属于好的,许多人家直接薅国家的羊毛,漕运盐务都敢伸手。
正所谓官官相护, 被直接扯下水的王子腾和史家要反击,而间接被台风尾扫到的其余武将也开始蹦高。
徐御史的弹劾书如同导/火/索,让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骤然爆发。
太上皇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当朝吵吵,但皇上是新帝,他们就敢了。
这新帝就像新媳妇,刚登基的时候多是“温柔腼腆,少动多看”,再不趁机吵吵一番,皇上坐稳了之后肯定就不会这样宽柔好说话了。
于是朝上简直就像开水锅一样热闹。
太上皇听了皇上的话,也只是笑了笑:“不错,没动手就是好的。”
皇上嘴角微抽,忍不住道:“虽说没动手,但也差不多了。”
吵到一个半时辰,辞藻全部用完,幕僚们又不在身边的武将团体逐渐词穷,唯有两三个王子腾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还在勉力支撑。
其中治国公府现任三品威远将军马尚,怒火上头,对徐御史道:“当日要没有我爷爷打下蜀地叛贼流民,你们徐家祖宗只怕都死在战乱里了,哪里还有你!”
皇上原本端坐在上头看他们吵:平时都客客气气的看不出什么,如今正好可以看出党派亲疏和官员们的性子。
可治国公府开始人身攻击了,皇上便挥手叫停呵斥。
王子腾恭敬道:“圣上,臣等治家疏漏,有罪当罚。可徐大人直指臣等尸位素餐,国之禄蠹,令人心寒。甚至更有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朝党,提出削爵摘匾等语,几乎将祖宗们浴血战死的功绩一笔抹除,臣等实在忍无可忍。”
武将附议者甚多,纷纷表示他们这些人家绵延几代,难免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奴才,什么过失他们本人根本就不知道,顶多是个治家不严之罪。齐国公府陈将军还对着徐家冷哼一声:“荣国府豪富,还看得上放账这几个钱?又不是你们徐家,穷的都要当裤子了!”
徐御史闭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你跟他们摆证据,他们跟你耍赖皮,这还说什么。
皇上看够了热闹,听烦了争吵,于是将此事交给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尹共同审理,便命退朝。
转头就来了太上皇这里,实况转播。
太上皇沉吟半晌道:“朕知道,从上回荣国府侵吞林家财产,你就对他们不满。”
真正的财产获得者皇上,微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太上皇将皇上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微微叹息:“罢了,那这回的事儿你放手去做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毕竟是错漏落在皇上手里的第一位勋贵,太上皇要是一味回护,以后他们这伙人只会越发有恃无恐,说不定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旧臣有情,但亲儿子和自己的江山还是更重要的。
皇上心头一喜,点头应下。
太上皇到底不能狠下心,于是嘱咐了一句:“性命不得有碍,也不要牵扯太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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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王夫人前两日还在说,觉得自家这半年来倒霉,然而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倒霉。
今日王子腾夫人急急忙忙到了贾家,面对贾敏摆出来的二房罪证,脸色由白转青,都不肯再见王氏和薛姨妈,就气呼呼的回了府里。
回去后就对王子腾道:“荣国府史太君是做亲娘的,都能壮士断腕分了家,将二房弃之不顾,难道你这做哥哥的还舍不下吗?从此后,咱们倒是多走动凤哥儿那边吧。”
王子腾颇为恻然感伤,然而替妹妹伤心归伤心,王子腾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条路:大理寺和刑部一旦调查,那就推二房出去吧,总要保下荣国府大房爵位,四大家族才能不倒。
王夫人不是个傻子,今日就全明白了。
忍不住砸了许多东西,对元春半哭半骂道:“虎毒不食子啊,怎么天下有这样狠毒的老婆子!她既知道咱们家被徐御史盯上了,就该早早提醒我,咱们将账都抹平也就罢了。”
“可偏生瞧着咱们二房跳了火坑也不说话,反倒提前分了家,将大房洗的干干净净!”
元春也脸色煞白:前天的时候,她还觉得分家后,自己只是个工部员外郎的女儿颇为不满,但今日眼见就要变成罪臣的女儿了!
贾政也在屋里坐着,只是毫无存在感,只能看着老婆骂女儿哭。
甚至心里是赞成王夫人的:母亲何其狠心,说是更偏心自己,让自己住了十年荣禧堂。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大事,却牺牲了自己保大房。
王夫人继续哭骂:“可都是一家子骨肉,害了咱们有什么好处不成?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元春到底在宫里待了许多年,也不是只会哭,劝王夫人道:“母亲,这回是徐御史告发了咱们家。他是二皇子妃的父亲,这冲着的未必是咱们,而是四皇子!咱们府上近百年哪里能没点错处,老太太将咱们二房推了出来担下所有过失,为的是保住荣国府作为四皇子妃外祖家的声誉。”
贾政和王夫人惊住。
想通后王夫人才捂着脸痛哭出声:“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那短命丫头的光我们没有沾上一点,到头来还要替她遭罪!元春,你这就跟我上你舅舅门上去,他必不忍心见我们做了人踏脚石的!”
此时的王夫人还不知道自己亲哥已经准备“挥泪斩马谡”,将她放弃了。
作为罪魁的二房乱成一团,贾赦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本人没有实缺,不用上朝,但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听今日朝上传下来的什么“夺爵”“摘匾”“从重论罪”之言,听得心肝脾肺肾都吓得移位。
在荣庆堂门口踱步了八个来回,贾敏才放了他进去。
见贾赦慌得头发散乱的模样,贾敏从心底叹气:这真的是父亲的骨肉吗?想父亲戎马一生,建功无数,怎么会生出贾赦贾政这两个儿子来?
贾琏见父亲惊慌失措,连忙将外头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贾敏。
“如今这事儿已经交到大理寺和刑部去了,孙儿明日就出门去,多多走动一番……”
贾敏打断:“不必了。”
贾琏怔住。
“这件事四殿下早就知道,要保咱们府上,所以我才赶着分了家。为的便是舍出二房能保住你。”贾敏直接把话说透,不然贾赦只怕也听不明白。
贾赦果然抬头呆呆望向贾敏。
半晌反应过来后,涕泪纵横:“娘,儿子原来只觉得你偏心,其实你还是看重我这个长子的。”
这一声嚎啕让贾敏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止住:“大可不必。”
心中却想着:要是贾母还在,面对这样需要壮士断腕的情形,到底会不会保大房呢?虽说贾赦袭爵,但贾母说不准还真有让爵位变动直接给了贾宝玉之心。
贾赦从儿子手里接过手帕擦掉了老泪,又惴惴不安问道:“只是此事连王家史家都扯了进来,二房虽说分出去了,可咱们能全身而退吗?要是荣国府毁在我手上,父亲在地下岂能瞑目?”
贾敏淡淡道:“历来处置完主犯后,余者都是看皇上心情。”
便是废太子造反这样的大事,卷进来的人是从重论罪还是轻轻放过,也都在太上皇一念之间。
何况荣国府这里,锅都已经让二房背好了。
上头若是对荣国府不满,自然可以借机彻查夺爵,要是想松松手,贾赦也不过是个治家不严的小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