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从贵妃手里领了药膏后,忽然道:“母妃,这两个月来,二弟四弟吵架终于不扯我了。总算少了件麻烦事。”
周贵妃的手一顿: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吧,说明他们已经把他踢下了太子之位的竞争擂台。
不过,也不算什么坏事。
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周贵妃也曾经内心火热:儿子到底是皇上长子,皇上又给自己封了贵妃位。说不得可以争一争来日大位。可大皇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浇灭了亲娘的野心,证明了他实在不适合当领导者。
于是周贵妃只点头:“那两个一个心眼比一个多,你正该少掺和。省的白填在里面,你可记好了,明年三月你就要大婚了,到时候离了上书房,越发少理会他们。”
本朝吸取前朝屡屡有藩王作乱的教训,早有定规,哪怕是亲王,府兵也不得过百,且无封地,无子民,除皇上另赐外也无吏权。
端的是让人造反都没有资本,全部在京畿内住着,在天子眼皮底下活动。
周贵妃知道,除非天降陨石,将二皇子四皇子都砸死,否则自己儿子当皇帝的希望渺茫的很,将来也就是做个富贵王爷的命,于是便让他少掺和这些事。
大皇子还是比较听从母妃的话,于是当他到了上书房,发现老二老四又掐起来的时候,目不斜视做路过状。
辛泓承敲着桌子,带着一脸令人看了就想打人的笑容:“二哥。今日徐家全家启程离京,二哥没跟父皇求个情去送送自己大舅舅小姑姑的?”
辛泓原冷笑:“你居然勾结王子腾……”
辛泓承连连摇头:“什么叫勾结啊,这话说的多难听。”
辛泓原继续冷笑:“王子腾乃京中武将,短短一两天,怎么会弄清楚我外祖父的生辰,连去年冬日过寿这件事都知道。四弟,是你吧,你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们徐家,早预备拿此事发难是不是?”
辛泓承收了跟二皇子打机锋的笑容,目光锋锐如剑光:“错就是错,当日你是这么评说贾家的。那怎么这话落到自己母家身上,就露出这种不忿的丑态。”
见大皇子自发堵上了耳朵,三皇子连声咳嗽,五皇子躲在最远的角落大声朗诵论语,辛泓承索性开诚布公:“有意思吗,二哥。做人能不能实实在在的,你说你们家,又要立文人风骨的牌坊,又看重薛家有钱——为此你不惜自卖自身,舍出一个侧妃位去。”他惋惜地打量辛泓原:“二哥眉清目秀也算是个美男子,又是皇子,唉,不应该只卖几十万两银子才是啊。”
二皇子从未受过这种羞辱,怒火冲脑伸手就要揪他的衣领,被辛泓承一巴掌拍开:“辛泓原,你要只到这儿就黔驴技穷,还挺让人失望的。”
眼见两位弟弟要打起来了,大皇子不好再袖手旁边,刚准备起身劝架,三皇子就先他一步哮喘发作,作势要晕倒。
大皇子便拐了个歪将三弟扶了出去,五皇子也跟在后面哭天抢地:“三哥啊,你没事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三皇子当场薨了。
一时间众人退散,上书房又只剩下辛泓承和辛泓原两人。
辛泓承索性挽袖子:“打吗?”
论起文墨来,他打小就不如二皇子,可论起习射武艺来,他就要比二皇子强了。
二皇子拂袖离去:“哼,莽夫!”
--
“噗”太上皇口中的茶都喷了出去。
可怜下头跪着的小太监,赏没领着,倒是被喷了一头一脸。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上书房听了壁脚来回太上皇的。
旁边太后也不禁失笑,给太上皇递上一块手帕:“自卖自身?承儿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村话。”
太上皇斥责:“不成个皇子体统!对待兄长毫无敬意,贫嘴贫舌!”
太后莞尔:“您不是总说,做皇子不争,就不必做皇子吗?”
太上皇擦了擦脸:“是,争是没问题的。所以原儿让母家去揭荣国府的短,打击承儿,承儿要反击,将徐家赶出京城,更令其名声受损,朕都只是袖手旁观。可你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居然将自己的兄长比喻成……”
皇太后轻描淡写:“小孩子们吵嘴,气恼上头什么都说。据说承儿那里连通房的宫女都没有一个,他哪里知道什么叫卖身。”
果然太上皇的思路顿时被带歪了:“什么?都十五岁了怎么能没有通房的宫女,皇后没给他赐两个?”
太后点头:“赐了。如今文德宫外头扫地的两个美人儿就是。皇后到底不是生母,许多话不好明说,只将人送过去说是给他叠被铺床。承儿说叠被的人够了,倒是扫地的缺两个,就让她们去扫地了。”
太上皇摇头:“这不成,便是公主出嫁前,还得给驸马赐两个试婚的女子呢。皇子怎么能没有人伺候着。不必告诉皇后,你亲自留心看看,给他挑两个人。”
皇太后应下来:“那我慢慢选,您别着急。”
对这位继娶妻子,太上皇格外信重,她出身山东名门孔氏,祖辈父辈都曾有位列从一品的大员。但她做了继后,从未出一言为自己母家争取些官位厚待。对待后宫皇子,尤其是太子公正平和,从不苛待亦不溺爱,无欲无求到令人发指。
起初太上皇也怀疑过她是作伪,可数十年如一日,便是作伪也已然是真相。
如今孔家的当家人,都已经是太后进宫后才出生的子侄辈,太后连人脸都对不上,素日也从不曾提起。
所以太上皇和皇上都放心将赏花宴交给她办,正是知她不会为孔家女儿谋皇子妃嫔的位置。
--
接下来的日子,直到过年都算得上风平浪静。
继二皇子一家打包出京后,王子腾也深觉京中水深,虽然跟四殿下合作了一把,但他作为根深蒂固的太上皇党,还没准备把自己卖给辛泓承,于是不再磨蹭,痛快的交了京营节度使的兵权,九省巡逻去了。
贾政一家被削成了白板,又要交十万两的罚款,可谓是心力交瘁。
唯一能安慰贾政和王夫人的就是贾宝玉的皇子伴读,仍旧还保留着。可惜这个消息,对贾宝玉本人来说,算不上好消息。
一来他痛恨死了宫里的教育,二来他虽然软弱惫懒,但心思还算纯孝,只觉自己入宫后,父母境遇每况愈下,于是想要留在荣国府求老祖宗,让爹娘回到以前的生活。
无奈太上皇看重他这张酷似贾代善的脸,总觉得顶着这张脸就算不能救驾也不可能是废物,总会有长处被他老人家挖掘,于是没有彻底放弃贾宝玉。
而贾敏则是直接闭门不见二房所有人。
不管是李纨带着贾兰凄凄惨惨戚戚的在荣庆堂门外哭诉,还是元春探春姐妹俩冒着风雪跪在外头,荣庆堂的大门再也没有为二房任何人敞开过。
贾敏是个记性很好的聪明人,她的恨意从未完全消除过。
二房如今的下场,已经是她报复的最低线,想让她再帮衬二房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
别说什么孤儿寡母的可怜,当日黛玉独自住在荣国府,连寡母都没有,也不见这些人多加怜惜。
李纨探春等都怕着王夫人,自然也是亲近宝钗多一些。
这些贾敏能够理解,但理解不代表原谅。
从此后,二房的苦日子,她不会再管。倒是二房要翻身,她可能会出手压一下。
而对于大房,贾敏也不是全然就信任。
不过贾琏和凤姐儿也会做人,在花重金‘买通’鸳鸯后,鸳鸯‘勉为其难’的告诉二人:“二爷二奶奶想通过老太太和林姑娘,进而交好四殿下是吧。”
凤姐儿亲亲热热拉着鸳鸯的手:“鸳鸯姐姐,我这些年管家,都是靠你肯跟我说些老太太的心意。上回我听老太太说,林妹妹一进宫,就许你出去嫁个好人家做正头夫妻呢。你放心,到时候我给姐姐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只是现在,你可得指点我。二爷虽说替四殿下去王家传了一回话,但四殿下估计连他是谁,鼻子眼睛都不清楚。”
过了年儿子都快出生了,而大靠山叔叔也离京远行,凤姐儿不由开始思考贾琏的前程。
难道真的等贾赦传给他一个三品将军的虚衔?
鸳鸯笑眯眯:“老太太近来正忙着给林姑娘买地呢,二爷二奶奶也知道,因林姑老爷家本就是江南的根基,所以当年姑太太的嫁妆也多半置在了那里。”
凤姐儿是贪,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何况现在荣国府去了二房,又经过整顿,入不敷出的情况大大改善,她也不必急赤白脸的弄钱。
于是果断的找到了贾敏,将从王夫人那里弄回来的几处田庄铺子奉上。
贾琏起初还有点心疼,凤姐儿道:“这算什么。叔父离京前曾跟我说起过,四殿下最得圣心,当日叔父开口一提徐家之事,皇上都没容徐御史辩解就将徐家撵出了京城,圣心所向还看不出来吗?”
“如今多少人捧着银子庄子想要送给四殿下,无奈他还在宫里读书攀不上罢了。”
“咱们送给林妹妹的庄子和土地,来日四殿下能不知道?”
“我还怕老太太不肯收呢,毕竟京里好地段的铺子和京郊的良田虽然难买,但老太太手里有钱,早晚淘换的到。那到时候还有咱们什么事。”
果然说的贾琏如梦初醒。
在大房格外顺从,二房不能进门的情况下,贾敏和女儿关起门来过完了平静祥和的腊月和正月。
只等过了黛玉的生辰,便迁居到韶景轩。
这个名字乃大长公主挥笔所赐,她老人家正月里亲自下帖子,请了四位姑娘到大长公主府。
丝毫不曾有客套,进门喝过一杯茶,当场开始发卷子,大长公主问一句,她们在纸上写一句。
因不许说话,完全杜绝了周菱想要跟着黛玉这样的学霸回答的可能。
做完客后,四位姑娘拿着大长公主赐下的四个屋舍名字,告辞离去,周菱粉嫩嫩的脸都叫大长公主给考白了,整个人蔫了吧唧。
出来后拉着黛玉的手:“完了完了,我家里不会收到第二个嬷嬷吧。”
黛玉安慰道:“只还有不足三个月了。”言下之意,咬咬牙就过去了。
三皇子正妃常月娘路过两人,温温柔柔的见了平辈礼然后离去,显然是个柔顺静默的人,倒是徐莹,看向两人的目光并不带善意,尤其是看向黛玉,颇为冰冷。
周菱正好一肚子火,毫不客气的回瞪。
徐莹路过两人,衣袂擦身时,她看向周菱,语气讥讽道:“不必这会子就上赶着巴结吧,到底你是我们的长嫂,这般姿态岂不难看?”
目光飘向黛玉,唇角微微弯起:“等来日她做了太子妃,你再卑躬屈膝也不迟啊。”
说完脚步微微加快,扬长而去。
黛玉拉住简直要蹦起来的周菱,与她一起向前走去,低声劝慰:“这还在大长公主府邸里。”
转过垂花门,周菱犹自愤愤:“她这样的人,在我们西北都被打死三回了。”
黛玉反倒笑了:“好了,正月里不好说不吉利的话。”看向徐莹的背影,也唇角带笑:“她生气也有道理呀,人家大伯三叔全都是在路上过得年,听说前两日才刚到蜀地呢。”
皇上发话,徐家不敢耽搁,次日就出发,哪怕路上冰天雪地也顾不得了。
所以一路喝着西北风,紧赶慢赶,终究还是在驿站里过了年。
周菱这才转怒为喜:“哈哈,是这样呢。”然后又懊悔:“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出来刺她?白叫她说了咱们两句就跑了。”
黛玉与她手挽手:“大长公主府规矩严明,咱们自己的丫鬟都不能带进来。那想必周围定是处处都是眼睛,为着她叫大长公主觉得咱们沉不住心没必要。”
周菱想起大长公主威严天成的脸,心肝发颤,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这会儿见过了徐莹,她又开始后悔,跟黛玉咬耳朵说:“她还不如甄然呢。”
两人一路到了二门处才各自上轿子。
周菱对她挥手:“等你生辰我给你送贺礼。”
黛玉二月十二花朝节的生辰,而三月一日周菱就要入宫,二月份估计是不可能再出门了。
看着真诚快乐的周菱,黛玉从心底里希望,有朝一日她们不会变成生疏敌对的妯娌。
第66章 二房难
刚出了正月, 大长公主的帖子再次降临荣国府,邀黛玉去做客。
周眀薇用双手恭恭敬敬奉上:“您的追魂索命帖到了。”
满屋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连葛嬷嬷都忍不住私下感慨:“还好咱们姑娘上头两层婆婆, 都不是大长公主的性情——太后娘娘清正平和,皇后娘娘爽利大方。”
周眀薇只是耳闻,就从来不敢跟着去大长公主府。
哪怕丫鬟们都只在二门外止步,每回也都是规矩最好的墨染跟了去。
此时周眀薇就悄悄问葛嬷嬷:“大长公主对自己儿媳妇也这般严厉?”
见葛嬷嬷露出一副难以形容,准确来说是三分同情三分凄凉四分人要认命的神情后,周眀薇就懂了。
真是可怜人!
--
午膳后,黛玉带着疲倦回了荣国府。
谁知轿子刚进了二门,就见琥珀亲自等在这里:“姑娘,您先往琏二奶奶处逛逛吧, 那边大奶奶和三姑娘又来老太太门口求见不肯走呢,您若是撞上只怕也要难脱身。”
李纨和探春又来了。
周眀薇跟在琥珀身旁, 手里还抓着一把香脆的炒松子, 笑道:“姑娘去避避吧, 我跟着一块去, 正好看看琏二奶奶。”
凤姐儿也有七个多月身孕了, 周眀薇闲来无事就去她那里看一眼。
凤姐儿也很忙。
她正在苦口婆心:“迎春, 现在两房分了家,你才是府上的大姑娘。咱们家不是那等寒门小户, 轻薄嫡庶, 会苛待小姐们。你既然帮着我管家就得立起来才是啊。”
迎春顺从的点头。
凤姐儿看着这样一声不吭的人就要上火:“你光答应管什么用啊!当时探春在的时候,老太太命你们两个跟我学着管家,替我打下手, 你就凡事推给她。如今只剩下你自己,你又要推给谁?今年因为分家的缘故,府上过了个极简单的年,没怎么用上你,以后必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