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委婉,但话音刚落之际,池漾就瞬间明白了他这句话的用意。
他看出来了,看出来了叶青屿和江溯烟之间的感情。她是个理解者,但她没资格要求这世间每个人都能理解。就像她是律师,但她无法保证这样的感情什么时候才可以合法。
池漾从来不会在旁人面前主动提及这件事,她把所有的主动权都放在当事人手里。但她不主动提及的理由,不是担心别人会因为叶青屿而对她产生异样的看法,而是她不想让他们平白无故承受太多考量的目光。
不过,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忐忑。
有些担心,席砚卿会因为这个对她心存芥蒂。
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也无可厚非,她也没任何立场去责怪。
沉默几秒后,她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紧接着,她听到了相当出乎意料的一句话:“那凭什么他们都可以叫你漾漾?”
池漾错愕:“嗯?”
席砚卿离她更近,居心叵测地问:“那我以后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池漾一惊,温吞道:“可、可以啊。”
路边的灯光柔和又顽皮,弯弯绕绕着,斜擦过她脸颊。
那抹绯红,就显得格外昭彰。
正中他下怀。
席砚卿忍不住笑了声,明知故问道:“你紧张什么?”
池漾手指捻着裙摆,慌不择路地说出她最开始的顾虑:“你还以为你是要问我他们俩的关系。”
席砚卿弯唇一笑:“这还用问?”
池漾讶然:“你知道?”
席砚卿点点头:“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回答太突然,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说出的话都连不成句:“如果你......觉得......能不能......”
“所以你看,真正的爱是不会因为世俗、因为艰难而却步的,因为所有的考验终究都会过去。一个人不论他经历过多少难捱的时刻,不论他被命运夺走过多少次幸福的机会,他都有资格用崭新的自己,去拥抱新的人生。这才是爱的意义,不是吗?”
席砚卿看出她眼中的顾虑,索性借这个机会,不只表明自己的态度,更是希望能宽解她心。
他听从叶青屿的忠告,不去问她过往,不去揭她伤疤。但这并不代表,他能任凭她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沉沦,不代表他能放任不管、袖手旁观。
她在谈及理想爱情时眼中的失落与黯然,她尽力掩藏着的手腕上的痕迹,她紧闭着的心门,以及她习以为常的小心翼翼。
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想拯救她于深渊险壑,因为她从未跌落。
他只想告诉她,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她都值得。
“所以,你也应该勇敢一点的,”席砚卿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额发,声音如溪水般潺潺,“被你喜欢的那个男人,该有多幸福啊。”
夜晚的曲径游廊,静谧安然。
因此,他一开口即是主旋律。
一字一句,都狠狠砸中她心门。
池漾抬起眸,对上他柔得能掐出一汪月色的双眼。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几句话,生出了与自己和解的心思。
你经历过那种绝望吗?
不是因为黑暗太纯粹,看不到一束光。
而是你看到那束光就在那儿,可是你不敢抓,你怕灼伤,也怕扑空。
可今夜,星河在上,月晕成风,有这么一个人,告诉她——
你何必去追光,你本身就是光。
你从未跌落过深渊,你也从未臣服过黑暗。
他否认你仰望的月亮,却给你重生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要勇敢一点哦。
☆、池漾
第二天,他们一起吃的早饭,不过这次不是池漾做的,而是席砚卿。
晶莹剔透的鲜虾小馄饨被盛在深口的白瓷碗里,能看到里面粉粉的虾肉,上面铺着虾米、蛋丝、紫菜。池漾凑近一闻,扑面而来的清香气息瞬间就唤醒了她还未苏醒的味蕾。
“好香啊。”由衷的赞美,不掺杂任何讨好奉承。
席砚卿坐在对面,抬眸看她。
她微微弯着头,正唇角弯弯的对着他笑,一缕碎发垂在额角,阳光穿过其中,悠悠打个转儿,氤氤氲氲。
“那你多吃点儿。”他也忍不住笑起来,嘴角扬起和她恰似的弧度。
池漾点点头,拿起勺子一个一个地吃起来。
她吃相很好,细嚼慢咽的,像个小松鼠一样,把口袋里的坚果一个个地送入腹中。
吃得惬意,池漾话也多了起来,跟他唠着家常:“你这手艺都能出去摆摊了。”
席砚卿眉眼温柔,当了真似地问她:“那你会去捧场吗?”
池漾狠狠点头:“嗯。”
两个人就这么开着无厘头的玩笑,不知不觉间一碗馄饨下肚。
池漾吃得心满意足,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唇齿间裹了一层湿气,娇艳欲滴。
席砚卿没舍得挪开眼光。
他承认,他贪心了。
——他想和她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
如果允许加一个前提条件。
——他想以能够对她动手动脚的身份,和她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
池漾吃完后,一脸满足地站起来,伸手就要收拾,席砚卿先她一步,一边收碗一边叮嘱:“还给你留了一大碗,放着你中午吃。”
池漾问他:“你中午要出去吗?”
“嗯,不过我晚上会过来接你,然后一起去我家吃饭。”
“......”
“怎么了?”
“席总监,你是不是忘了你前两天说过,要用餐费来抵债的?”
席砚卿答得坦荡:“没忘。”
池漾无语:“那怎么我成那个蹭吃蹭喝的人了?”
席砚卿嗤然一笑,缓慢抬起眼,表情高深莫测。
沉默一会儿,唇间吐出三个字:“利滚利。”
池漾:“......”
-
京溪国际机场。
到达口随着航班的起落频率一阵一阵地往外输送着乘客。
席砚卿目光逡巡,寻找着一个身影。
没等多久,就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她一袭黑色长发,洋洋披在肩头,肤白唇红,轻轻一抹淡妆,优雅温柔。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席砚卿大步迈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接过行李车。
颜瑛眉开眼笑:“说好的不用接,怎么还是过来了。”
席砚卿淡淡笑着,没说话。
颜瑛一把揽上他的胳膊,声音温柔:“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接我了?”
席砚卿无奈:“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你还想谁来接你?”
“昨天那个姑娘啊,怎么没带她一起过来?”
听到这儿,席砚卿心里冒出一句话:知母莫若子。
这要是不提前过来跟他妈打个招呼,池漾还指不定被颜瑛的热情吓成什么样。
两个人往停车场走,走到车旁边时,颜瑛没立刻上车,反倒是绕着车身转了一圈。
席砚卿不解:“您找什么呢?”
“找那姑娘啊,她没跟你一起来啊。”
席砚卿被颜瑛的举动逗得有点想笑,毫不客气地给她泼冷水:“人家又不是您儿媳妇,凭什么来接您啊。”
颜瑛:“......”
席砚卿开车出了停车场,往市区开。
颜瑛坐在副驾,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难不成,是人家姑娘,把你甩了?”
“......不是,”席砚卿看着后视镜,手转方向盘上了机场高速,“是我还没追上。”
颜瑛讶然:“那这姑娘得有多优秀啊。”
席砚卿怔了一会儿,随即笑开:“您可真会夸人。”
颜瑛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问:“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啊?跟妈讲讲。”
“您和我爸,”席砚卿不答反问,“对我未来的另一半有什么期待吗?”
颜瑛看着席砚卿认真提问的侧脸,没忍住笑出声来:“怎么?我跟你爸要是不喜欢那个姑娘,你就要放弃人家吗?”
席砚卿果断摇头。
“那你还问?”
“这不是怕她受委屈。”
此话一出,颜瑛瞬间明白,她这儿子,对那个姑娘,是彻彻底底地栽了。
颜瑛忽然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我跟你爸这心终于能放下了。”
席砚卿:“......”
“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够有个走进你心的姑娘,我再也不用担心你跟离声了。”
席砚卿:???
他一脸无奈:“您天天脑子里想什么呢?”
“这能怪我们吗?你都二十八了,还没谈过恋爱,我们能不怀疑吗?”
“......”
他还真的,无力反驳。
车窗外花意盎然,草木葱郁,稍显阴沉的天,在夏季反倒令人觉得舒适。
阳光一缕一缕地倾洒着,多一分刺眼,少一分黯淡。
一切都是刚好,就像他遇见池漾,也是刚好。
颜瑛笑意拂面,兴奋溢于言表:“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人家姑娘受委屈啊。再说现在谁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我们对她不好,她爸妈不得找我们拼命啊。”
席砚卿听到这儿忽地不说话了。
其实他之所以要提前见一下颜瑛,不光是为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还有一点就是想提前告知她一些事情。
席砚卿轻咳两声,说的话从喉咙哽着往外出:“她父母不在了。”
颜瑛不可置信:“什么?”
席砚卿定了定神色,语气郑重:“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然后她和她弟弟被人收养了。所以,她不是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她吃过很多苦,但是她......”
说到这儿,席砚卿顿了下,如鲠在喉。
“但是她并没有把她受的苦强加给别人。”
颜瑛眼眶倏地一热。
为这份讲述,为未曾谋面的那个人。
“尽管这个世界,并没有对她施以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她却一直温柔地对待着这个世界。她会捐助希望小学,会不动声色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会在和我还不熟的时候照顾我。她能力很强,毕业于国际知名的法学院,现在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但她仍然会不顾个人安危地去给偏远地区做法律援助。她很漂亮也很可爱,会对熟的人开肆无忌惮的玩笑,也会因为一些调侃,害羞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她特别好,在我心中不会有人比她更好。”
他语速很慢,字里行间都浸满了感情,仿佛是在讲一个久违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的结尾落在一句——
“她叫池漾。”
是我的城池,也是我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先见家长再谈恋爱!
☆、坦白
傍晚时分,高悬于苍穹的太阳敛去锋芒,天空飘着丝丝细雨。
黑色宾利从主干道驶离,开上毗邻御府左岸的白杨北街,席砚卿一边注意路况,一边抬眸寻找她。
很快,他就觅得一个娉婷身影。
她穿一件宝蓝色连衣裙,撑着一把浅蓝色的晴雨伞。
这把伞撑得低,所以并没有露出她的脸,但是席砚卿可以确定那就是她。
细雨在这燥热夏季,来得恰如其分。
天边一抹黛青色,她亭亭玉立在丝丝雨幕中,像极了戴望舒《雨巷》里那个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姑娘。
估计是感觉等的人应该快到了,那个姑娘终于把伞往上抬了抬。
席砚卿看着那把浅蓝色的晴雨伞,往上抬了几许,继而就看到她眉眼含笑,扬起纤长细瘦的胳膊,对他挥手。
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落入了他的眼里。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车子缓缓停在她身侧,席砚卿绕过车头接过她手中的伞,把她送进副驾,然后又折回左边。坐好之后,他没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单手扶着方向盘,侧眸看她。
池漾今天化了个淡妆,将头发两侧扎了起来,几缕碎发自然垂在耳后,随风跃动。连衣裙是宽吊带式,显出她纤长的脖颈和小巧的锁骨,却又不显轻挑;一条项链缀在其间,显得优雅又庄重。她肤色本来就白,宝蓝色一衬,更是楚楚动人。
池漾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侧过脸看他。
还没等问出一句“怎么还不走”,池漾就听到他低而温柔的声音:“虽然不只是今天......”
“嗯?”
“但今天真的很漂亮。”
“......没有吧,”池漾低下头来,声音细若蚊呐,“我就是看现在没那么晒,就没有穿防晒衣。”
“嗯。”
轻轻一声,池漾也不知道他在肯定什么。
——他在肯定这阴沉天,让他得以一览无余地,窥见她美貌。
车子终于滑动,驶入主干道。
席砚卿用余光瞥见她带着的项链,精致小巧的款式,字母Y的形状,一看就是定制的。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声:“项链是谁送给你的吗?”
池漾嗯了一声,眉眼间溢满幸福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