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骄傲的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挥舞着手中从姜阮头上撤下来的那条丑丑的抹额,看也不看姜易之,向众人朗声道:“哎呀,我也就是随便教一教,谁知她这么厉害,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姜易之:“……”
浮夸!张扬!孺子不可教也!
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陆晏,愿赌服输。”
台下爆发出巨大的唏嘘声,齐齐呼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
陆晏举起了手,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初秋天晴,艳阳正好。
姜阮看着金色细碎的阳光洒在少年干净的眼眸里,他仍是那副傲娇姿态,一步步从台下走到她面前来,看着她的眼睛亮的吓人。
他朝她做了一个口型,然后十分风骚的转向台下的人,用手做成喇叭状。
“陆晏是个大混蛋。”
“陆晏是个大混蛋。”
“陆晏是个大混蛋。”
“大混蛋……”
“蛋……”
少年人清脆明亮的声音穿透天际,在整个山谷回响,惹得底下年轻一辈的人在底下尖叫连连,就连老一辈的人忍不住激动起来,开始忆当年。
年轻真好!谁的年少不轻狂!谁的年少不张扬!
当然,也不是谁的年少都如姜阮一般,拼尽了全力,只为了赢得尊严!
属于十二岁小小姜阮的尊严。
也更加没有谁的年少,犹如陆晏一样,可以活得如此耀眼!那是苦读了很多年,自问小有所成的姜阮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的耀眼,要非得找出什么来,那就是他送的那些各个如龙眼一般大小的明珠:明珠璀璨,如日月星辰。
那一年,十二岁的姜阮看着在台上十五岁的陆晏,在心中完成了人生对自己第一次的和解,即便是后来她与陆晏之间发生了许多非常糟糕的事,这段热血的记忆却始终铭记于心。
她想,那个骄傲如孔雀的少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当然,陆晏事后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的。
他在万众瞩目下十分骚包的输了比赛又出尽了风头,与陆俞一贯低调的理念背道而驰,一回府被他狠狠揍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这期间,姜阮差人送了一个荷包过来,并写了一张字条给他。
两不相欠。
陆晏趴在床上看着字迹再端正不过的字条与绣得掺不忍睹的香囊,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心道:“你欠我的可多了。”
来探望他的李域一把从他手里夺走,反复看了几遍,一脸不解道:“这香囊绣的如此之丑,造型就跟个破布袋子似的,你究竟在傻乐什么?还有那个抹额,啧啧,你如今这是什么审美!”
“你还我!”
只见方才还躺在床上,瘫若老狗的陆晏“倏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抢了过来,然后十分爱惜的放进怀里,嘴角是难以自制的笑意,“你懂个屁!”
第17章 姜阮惆怅的都掉毛了!
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的姜阮,并不明白为何一个人的情感怎么可以像陆晏一样同陈年老酒一样浓烈,亦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喜欢着另外个人而不让人知晓,可是她此时此此地刻仍旧感激他。
本着这份感激,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开导陆晏,千万就这样守着一具毫无生气的尸首难过,逝者已逝啊,连她这个正主都已经面对了现实,更何况是旁人。
她思前想后,伸出试探的小爪爪,轻轻扯了扯陆晏的衣袖,谁知他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未动过。
她又赶紧跑到他面前,眨巴着一对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试图告诉他不必难过,可眨巴的眼睛都疼了,他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难道是自己的模样不够可爱?
说起可爱这个词儿,姜阮觉得其实跟自己是不沾边的 。
她从前凡事循规蹈矩,一心只尊圣人礼仪,只想追随着孔圣人的脚步前行。
尤其是后来,当她得知圣上有了女子出仕的想法后,更加是废寝忘食,一心埋首案牍,只盼着圣上旨意一出,她好去考科举,一展心中抱负。
至于抱负是什么,她也搞不太清楚。
或许如祖母所说,她一生所求,不过是得到那人认可,至于为民请命除恶惩奸,只是一种说词。
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脚下行得最多的一条路,是后院通往广源书院的那条平坦的大道。
什么是奸,什么是恶,什么是黎民,什么是百姓,她生而富贵,对此理解的不过是书上寥寥数语,又怎能有什么深刻的体会。
总之一句话,她从来没有做闺阁女子的乐趣,也不懂得她们的乐趣,有时候她看着家中兄弟姐妹在一旁嬉戏,旁人叫她参与进去,她也是不肯的。
不是不想去,是不会。
人人都道姜家阿阮惊才绝艳,可他们不知道,她实则是个十分无趣的人,若是从前与陆晏那场比赛时她还有着最后一点儿童真,那么后来的她,哪怕不过才十几岁,女孩子的天真烂漫可爱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说陆晏到底喜欢她什么呢?这真是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她跑到镜子旁,看着自己如今的样子,心道,如今做了猫,反正谁也认不出来,又何必如从前一样拘着自己,死都死了,还讲究个甚!
如此一想,心中阔达了不少,又见陆晏如今为了自己要死要活的模样,她从来都不爱欠人,思来想去做了一个决定。
不若哄着他高兴些,也算是报了他为自己哭了一场的恩。
可怎么哄人高兴呢?
她想起从前祖母院中的一个丫鬟在院子狗洞旁捡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狗,那狗儿也不知在外面遭了多少罪,见到人惯会抬手作揖,为了讨好人,十八般武艺像是样样精通一般,什么打坐作揖凫水跳火圈等等不在话下。
尤其是它惯会装可怜扮可爱,见你不高兴,便来添你的手心,抱你的小腿,直把你哄的心里无一处不妥帖,处处皆欢喜为止。
每每它仰着一张娇憨的脸过来蹭姜阮的手心时,连一向不爱笑的姜阮都被它逗得开怀,就连祖母都说,她有了鲜活气儿。
可是好景不长,那只小狗却不知怎么死了,害的她伤心了好些日子,再后来,祖母说要给她买一只金贵的来,姜阮没同意。
这世上,人分了贵贱,又何必付诸于动物身上。
再说了,就算重新买回来,它亦不是从前的它。
姜阮将那只狗儿的形态仔细想了一遍,无师自通一般,对着镜子扒拉了好久,努力摆出一个可爱搞笑的表情来。
她本以为自己动作僵硬,必然丑得很,奈何小奶猫本体异常可爱,明明呆板无趣的表情在她脸上尽是天真娇憨之态。
这真是与生俱来讨人欢喜得本领啊!
她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嘴唇干枯的陆晏,想起他今日滴水未进,赶紧跑到矮几之上小心翼翼倒了一杯水,只是她还不太习惯自己如今的手,一壶水倒了一半才倒满一杯水,整个案上洒满了水,形成一道蜿蜒水沟,“滴滴答答”流到地毯上去。
姜阮看着那杯水犯了难,围着杯子转了几圈,然后俯下身子一点点儿将那水杯推到他面前去,一路走一路洒水,到陆晏跟前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底子里的一点水。
她拿着杯子顶在头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十分滑稽。
谁知她细小的胳膊都举累了,别说把陆晏逗笑,就连眼皮子都没抬过。
姜阮甚是不甘心,在屋子里迈着两条小短腿急得团团转,看着屋子里有什么物件可堪使用,可看了许久,屋子里的摆件于她而言实在太大了,她根本扛不起来,甚至差点将一个汝窑青花瓷瓶撞倒,害得她使足了吃奶的劲儿将如巨人一般的花瓶顶了回去。
等她好不容易将花瓶扶正,累的气喘吁吁,心想,这宠物讨生活也实在是不容易。
她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见那个偌大的蝴蝶结,想起那日陆晏倒是喜欢她戴着蝴蝶结的造型,又将它戴在头上,在镜前照了又照。
她顶着这副造型,绕到陆晏跟前,伸出爪子挠了挠他,仍是无动于……
姜阮脑海里将那只狗最打动人心的样子想了又想,看了一眼陆晏宽厚的手掌,纠结起来。
这这这,有违圣人之道啊!
她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陆晏,此时此刻的陆晏如被人拿走了全部的精气神,脸庞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巴上生出了青须。
她想起了从前那个如骄阳一样耀眼的少年,心中没有来的一阵难过,缓缓走过去将头埋进他的胸口,拼命蹭了蹭,呢喃道:“陆晏……”
陆晏这次终于有了知觉一般,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声音沙哑异常。
“小瓜,你说,她想不想我去陪她?”
姜阮一听,那还得了!赶紧拼命的摇头,软糯糯的“喵喵喵”叫个不停,急得团团转。
人死如灯灭,她如何担得起陆晏的情深意重!
还好陆晏也只是那么一说,随即又缓缓道:“她年纪小,又未婚,若是我去了,这世上恐怕再也没人永永远远记得她了。”
姜阮心道,若是她还能够说话,一定要学他曾经的样子骂他一顿:“陆晏你这个傻瓜,真是笨啊!”
可惜此刻她口不能言,她只能默默的伸出手掌,长长叹了一口气,如同一个长辈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躲在角落里伏在那儿惆怅。
李域来的时候,姜阮惆怅的都饿了。
“阿宴,你再消沉下去,你的猫都要自力更生了。”李域看着不停在屋里打转似乎要找东西吃,嘴里一直“喵喵”直叫的小奶猫的忍不住叹息。
姜阮在一旁抱着肚子不住点头,她如今已经不是人了,根本无法抑制猫的本能,饿起来心里烧的厉害,看谁都是块肉。
平日里照顾她的丫鬟们此刻被勒令不许来屋里,她只能满屋子的找东西吃,还好,陆晏平时对小瓜宠爱异常,外间矮塌边上放着一个专门放小鱼干的罐子。
姜阮如看见了救星一般,赶紧扑过去将那与她身体差不多大的罐子抱在怀里,嗅着那香酥气味兴奋的嗷嗷叫。
待她吃了些,垫了肚子,心里没有那么燥了就坐在一旁一边吃小鱼干,一边看着陆晏唉声叹气。
孔子老子孟子加一块,都没眼前的陆晏这样让她烦恼。
再这样下去,她不得赔陆晏一条命啊,虽说做猫不如做人,可老话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她心里越想越烦恼,忍不住挠了一把猫脸,薅下一些细碎的绒毛来。
啊,这猫还掉毛啊!
她更惆怅了……
不仅惆怅,她还困,这本体吃饱了就开始犯困,才吃饱喝足没多久眼皮子都快粘合在一起了。
不不不,她还不想睡,还没哄好人呢!
可排山倒海的睡意朝她袭来,上下眼皮子已经快要粘合在一起,她弓起身子挥舞着四肢想要与睡神作斗争,可任凭她如何挣扎,眼皮子如同上了糨糊一般彻底黏住了。
李域此刻正斟酌用词该如何劝导陆晏,一低头就见陆晏的那只心爱的小奶猫竟如同打醉拳一般东倒西歪。
他心里稀奇,一时竟忘了来意,忍不住蹲下来看了它一眼,眼珠子瞪的更大了。
只见它竟将软的跟团棉花似的身体拉的长长的,明明眼睛都闭上了,还挥着前爪趴在装于小鱼干的罐子上想立起来。
李域伸手想要帮它一下,突然,“哐当”一声,它竟栽倒倒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动不动。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小猫摔出什么好歹来,正要替它擦看,却听见它这时居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而且,它都睡着了,还不忘用爪子扒过旁边搁着的一张小毯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李域:“……”
天哪,这真的是只猫吗?
真的太可爱了吧!
想要!
第18章 试图抱陆晏大腿的姜阮!……
睡着的姜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下了好大的雨。
她看着自己躺在冰冷的池塘里,豆粒大小的雨滴砸在她娇嫩的面庞上,又湿又冷的水将她淹没。
水中的“她”顾不得疼,也顾不得身下那些散发出腥臭味的水,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求救,声音沙哑的呼喊着“救命”。
姜阮感同身受,忍着心中对那池塘的恐惧,想要将“自己”从水中救出,可是任凭她如何努力,都像是在打捞着“她”的影子,充满了无力感。
这时,她发现不远处的廊下站着一个一身墨色大氅看不清面容的人。
他冷冷的看着她,看着水中的少女在水中挣扎,看着她急促的呼救,既没有走,也没有上前来救她。
“救她……”姜阮朝他喊道。
可他就这儿站在廊下看着她,目光冷的如这秋末初冬的雨夜。
姜阮拼命朝他挥手,想要朝他跑去,可竟然发现自己突然躺在了冰凉刺骨的水里,头顶上方是无尽的黑夜,黑夜里落下的雨滴砸的她生疼。
她口鼻间皆是水,鼻子渐渐发涩,眼睛也越来越模糊,思想也越来越混乱。
“救我……”她不甘的用尽力气浮出水面,再次向他伸出手。
这一次,廊下的那个人缓缓向她走来,站在荷花池边看着她,终于朝她伸出了手。
只不过,是要夺取她性命的手!
她拼命拍打着那只犹如一条蛇一般,紧紧缠着自己脖颈的大手,睁大眼睛想将他看清楚些。
可雨实在太大了,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进她的眼睛里,根本无法看不清眼前只要再稍稍用力,就将她纤细脖颈扼断的高大男人!
他如同在玩弄一只小动物一般,并没有立刻使她毙命,而是慢慢的收紧,直到她再也不能呼吸。
不,我不想死!
她在雨水混合着荷花池水的冲刷下找回一丝理智奋力一搏,水葱似的指甲狠狠插进他的皮肉里,试图博得一线生机。
可他犹如一堵坚不可摧的山一样,任凭她如何使力,也未能撼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