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是为了让我变成人,想扎我吧!
呜呜呜, 陆晏, 你放我一马, 你的恩德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你!
还好陆晏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拿着针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拿出那个包袱推到她面前,道:“打开看看?”
姜阮见他收起了针,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难道又是珠宝?
她伸出小爪子试探性的扒了扒, 出乎意料的是,包袱里面的东西软的很,轻的很。
她巴巴看着陆晏,“喵喵”两声。
陆晏眼里闪过一抹羞涩,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动作轻柔的将那个不知打了多少个死结的包袱给解开了。
顿时,满室生香。
姜阮瞧着那里面的东西, 心里的惊讶比看见夜明珠萤火虫绣花针加起来还要多很多。
只见里面是裁成了一小块一小块衣样的布料, 看大小,好像正是她的尺寸。
衣料颜色红的鲜艳夺目,映着烛火流动着光泽, 上面绣着的凤凰随火光摇曳, 好似要飞出来似的。
这种布料姜阮是认识的,名字极为好听:“凤凰火”
据说是专门养在金丝楠木的蚕吐出来的丝织就的,然后用一种长在雪山上罕见的凤凰花的汁液染就, 不仅布料的柔韧度极佳,颜色可保百年不褪,还散发着独有的异香。
凤凰花不易得,这样的一匹布,价值半个城池,且还有价无市。
传说凤凰鸟对伴侣最是忠贞,用这样的布料做嫁衣,代表着永生永世与心爱的人不分离。
所以,每一个女子都妄想得到这样的一匹布,用来做自己新婚的嫁衣,以确保与自己的夫君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她阿娘留下的嫁妆里,也曾有这样一件这样的嫁衣。
可是她的阿娘,却所托非人。
可见,传言并不能当真。
陆晏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这是我阿娘成婚时,我舅舅为她寻了整个大唐才得来这么一匹,当年做嫁衣用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说是留给我们三兄弟,谁最先成亲,就先给谁。”
他说罢,眼里闪过一抹羞涩,“不曾想,从前我事事都落在哥哥们后头,如今却比他们早成婚。”
姜阮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看着裁剪的小小的布料,开始为自己白天的矫情愧疚。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何自己听到他要求自己变成人时的别扭。
她认为,他是见了自己能够变成人之后,才站出来说要娶她。
她其实明白,陆晏并不是那样的人,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更让她羞于启齿的是,她希望自己无论是人,还是猫,对陆晏来说,她就是她。
她只是姜家阿阮。
而且,她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发现现在的自己在陆晏面前,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委屈,都开始无限放大。
从前的姜阮,即便是受了天大委屈,那也是咬碎了牙往下咽,绝不会在人前服输露怯。
可陆晏面前的姜阮,脆弱到,他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她便开始溃不成军。
她瞪大了眼睛告诉自己,姜阮,你不可以哭,你老是这样,若是有一天,物是人非了,你该怎么办!
陆晏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又拿出那两根绣花针,与她并排坐下,低头道:“我,我也不知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想,给我的新娘亲手做一件嫁衣。”
姜阮看着烛火下,白皙的耳尖一直红到脖颈,比鲜艳夺目的凤凰火还要红的陆晏,心道:“陆晏,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大的傻瓜了,也再也找不到,离经叛道,娶一只猫做新娘的人,真不愧是混世魔王啊。”
她伸出爪子轻轻抚摸过滑嫩如婴儿肌肤一样的布料,然后从他手上拿过绣花针,蹭了蹭他的手心,冲他摇摇头。
陆晏,你对我的好,我心领了,可我不能保证,自己真的会变成人。
到此为止吧。
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不会一成不变,更何况,她是一只猫。
现在她看着娇憨可爱,撒娇卖萌耍痴讨他欢心,可漫长的岁月,谁又会真的喜欢一只猫一辈子。
她不相信,人的感情会是一辈子,一如她的父亲,当初娶她娘亲的时候,也曾有过那样的恩爱不移,情深似海。
我不信!
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陆晏你将来会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与她成亲,与她生儿育女。
你老了,会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安享晚年,而不是,用你最好的年华,去陪伴一只猫。
可没有谁能阻止陆晏,她也不能。
他从带来的阵线包里掏出丫鬟们准备好的缝衣服的工具,拿着那个细细小小的银针开始穿针引线,开始为他的“小新娘”缝制嫁衣。
白天的时候,他为姜阮写状纸,为她找证据,而晚上的时候,他就与姜阮并排坐在地毯上缝嫁衣。
那双曾经拿弓箭修长好看的手如今握着细细的绣花针,微微颤抖着将嫁衣的边角掖好,然后一针又一针将他的满腔无法诉说的爱意全部缝进去。
无法阻止他的姜阮偷偷将他的针藏起来,他也不恼,揉揉她的脑袋,将新制的鱼干放到她面前,去拿的新的针来。
她将他的布料藏起来,他便满世界的找,犄角旮旯,耗子洞都不放过,直到姜阮不下去,亲自叼到他面前来。
姜阮使尽了十八般武艺来来阻止他,在他面前比手画脚的告诉他。
陆晏,你真的很好,就到此为止吧。
可,完全没有用。
对她有求必应的陆晏在这件事上固执的可怕。
她看着他从一开始笨拙的穿针引线,扎的手指头全部肿成了萝卜头,到最后已经可以将阵脚缝的工整密集,完全看不出痕迹。
她看着他满是针孔的手指,心想,那么好看的手,真让人心疼啊。
这期间,李域来了陆晏在缝嫁衣,姜明允来了陆晏在缝嫁衣,李瑶来了,陆晏还在缝嫁衣。
天气缓和的时候,他带着姜阮在花园里晒着太阳缝嫁衣,天寒下雪的时候,他便在暖和的屋子与她依偎在一起缝嫁衣。
他们看着他手里好像永远停不下来的工作,看着他废了一大堆拿来做试验的布料,才将那些珍贵的“凤凰火”制成的一件件做工精巧的成品。
彷佛他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事实上,陆晏觉得自己做的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在为自己的小小新娘缝嫁衣。
你瞧,陆晏做的是一件,多么了不起,又多么荒唐的大事。
可不幸的是大家看见的,好像只有“荒唐”。
“算了。”李域说:“都过去那么久了,阿晏,咱们算了。”
陆晏摇摇头,外人面前总是冷着脸越发成熟的男子,看着这些小小的衣裳,总是忍不住笑。
姜明允来了数次,每回陪他阿姐说完话逗完猫之后,总是红着眼睛说:“姐夫,算了,是我姐没有福气。”
陆晏笑,“不,恰巧是我的福气。”
他不想关心他的人担心,一脸郑重的告诉他们:那只小奶猫,实际上就是姜阮。
可他们不懂他的话。
他们觉得他疯了。
尤其是李瑶,悔得肠子都青了,哭着派人去请散心道长,可散心道长并不在宫里,说是远游去了。
她没法子,只得亲自跑去太医院拿了一些脑子的药给他吃。
陆晏看着黑糊糊的汤药哭笑不得,指着旁边旁边正抱着小毯子酣睡的小猫。
“阿娘,你瞧,她一直都在我身边呢。”
李瑶哭的更狠了,一句话不敢多说
这件令所有觉得荒唐的事儿,直到陆晏缝好了嫁衣,终于捅到了他父亲陆俞的面前。
他说:“阿耶,我已经命人挑好了日子,过了年二月十四,是个好日子,我要与阮阮成亲。”
陆俞是什么人,是曾经手握百万雄兵,纵横沙场的英雄。
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整日消沉,为了一个女人玩物尚志,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陆俞将他狠狠揍了一顿,命他跪祠堂。
“简直是荒谬!你平日如何胡闹,闹着要娶一个活死人也就算了,如今更加荒唐,你竟然要跟一只猫拜堂成亲,你,你——”
陆晏跪的笔直,咬牙也不喊疼,争辩道:“阮阮她活着,总有一天会醒!”
陆俞气得捂着心口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陆晏的固执如同姜阮一样,陆俞不答应,让他跪祠堂他就跪。打他他也不反抗,就是一句话:圣旨都已经下来了,他要娶姜阮为妻,他要跟他的猫拜堂成亲。
他要大开陆家祠堂,光明正大的迎进去,将她的名字写在陆家的族谱上,将来生同穴,死同衾,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这样,即便是她真活不成了,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李瑶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红肿的厉害,哭道:“她若是一辈子不醒呢?”
陆晏腰板挺得笔直,像极了姜阮曾经的样子。
“她若一辈子不醒,儿就陪她一辈子!”
她不会不醒的,就在自己身旁,一直从未离开过。
虽然,她可能永远只是一只猫。
李瑶蹲在他旁边抚着他年轻的脸道:“你还年轻,现在你觉得非如此不可的事情,等过个几年兴许就不一样了,一辈子那么长,往后你还是会碰到喜欢的人。”
陆晏红着眼睛哽咽,“儿子斗胆问一句,若是,若是父亲有一日遭遇不测,阿娘您还会再嫁吗?”
身为大唐最尊贵的长公主,莫说是再嫁,若不是陆俞曾位高权重,李瑶又对她情深意重,就是养几个面首又如何。
李瑶听了,愣了片刻,呆呆看着他片刻,眼神逐渐严厉,突然打了他一巴掌。
她眼中含泪,怒道:“混账!你怎可如此诅咒我的夫君!”
这样的话,她光是听听,便心如刀绞,这世上,唯有心爱之人不可取代,无论是年少,还是白头。
即便是亲生儿子,也说不得那个字!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得咽下去。
陆晏凄然一笑,“阿娘,儿子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郑重行了一个大礼,哽咽,“儿子从来没有求过您,如今,求您了。”
李瑶落泪,“你不曾求我,皆因我爱你疼你,凡是你多看两眼的,我便捧到你面前来,还生怕你不满意,罢了罢了,但愿你不后悔。”
“我只盼着阿阮能够醒来,与你和和美美才好,你这样为她要生要死,她总要知道的。”她擦干净眼泪,一脸决绝的走了出去。
为了儿子,她只能选择相信,荒唐的相信,那只猫身上便住着儿媳妇儿的灵魂,她的儿媳妇总有一天会醒来。
你听,这是多荒唐的事儿。
而这个时候,我们可爱的小姜阮去哪儿了呢?
她在很努力很努力的变成人,想尽一切办法。
为了不让陆晏成为大家眼中的疯子,为了不让他沦为全长安娶一只猫的笑柄,她真的尽力了。
有时,她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对着自己默默念叨:魔法魔法变变变。
可一睁眼,什么都没变。
有时,她翻阅着道家书籍,将道德经,抱扑子内篇背了一遍又一遍,可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猫的样子。
更多的时候,她无数次从屋檐上往下跳,那么高的距离,跳了一次又一次。
一开始,她笨拙的在房梁上晃来晃去,心惊胆战。
后来她十分熟练的往下跳跃,一点儿事没有。
再后来她摔得鼻青脸肿,摔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因为她觉得,那日自己往下掉的时候,是意外 ,是没有技巧的,是猝不及防的,是紧张的,是应该……
自由落地的。
于是她勤奋的制作了数十次“意外”,直到全身每一块好地方,直到骨折了再也不能往下跳为止。
她沮丧的想,那场变化,彷佛不过是一场梦,她与陆晏两个人的梦。
她将全身的伤遮的严严实实,打着绷带,手爪子挂在胸前,一瘸一拐的跑到陆晏面前,向他炫耀自己的新造型,“陆晏,你瞧,绿茗姐姐如今蝴蝶结打得越来越好了。”
陆晏沉默,脸上阴沉得就好像快要下雨的天。
她默默坐在他旁边,碎碎念:“陆晏,对不起,我尽力了,可我,还是变不成人。”
可最终,她只是“喵喵”叫了两声,抓着陆晏的大手盖在自己头上,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呜咽不止。
陆晏看着姜阮肿的跟个萝卜头一样的小肉爪子,见她抽噎的直打嗝,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都没有哭的男子,瞬间红了眼。
他想要抱抱她,又怕弄疼她,那只落下的手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嗤笑道:
“哎呀,姜家阿阮,你真是笨死了!”
可笑着笑着,他眼睛红的吓人,喉结不停滑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谁说她自小聪慧的,分明又笨又傻。
能不能变得了人有什么关系,一只做他的小奶猫又有什么关系。
无论她是什么样子,她都是他的“姜家阿阮”啊!
他之所以想让她变成人,只是想亲口同她说一句: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之前……
不过现在想想,对着一只猫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伸手将她捞到怀里,看着她趴在自己怀里一副愧疚的模样,哽咽道:“我接下来的话,只说一次,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了。”
姜阮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别说记着他的话,就是陆晏叫她去上刀山下火海通通也不在话下。
“我家中有两个哥哥,早已经定好了亲,我的父母将来会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安享晚年。”
“所以,你做一辈子的猫,我会一直陪着你。”
“因为陆晏的阿阮,在这世上,也只有陆晏而已啊。”
摔了无数次,身上都快散架,咬碎了银牙都没有掉眼泪的雪白小奶猫,伸出自己还未好全的小爪子捂着眼睛坐在他跟前,哭的伤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