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曾经说过,做人要堂堂正正,女孩子家闺阁名誉最为要紧。
清白,那是天一样大的东西。
可当与人有了苟且怀了孕的姜婉,他却并不是那么想,只想拼命的替她遮掩,只想将她风光嫁人,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
她突然就明白了。
一个其实一直以来都明白,都清楚,都知道,可唯独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她的父亲不爱她。
同样,也不爱她的母亲,不爱她的弟弟。
他爱的,只是自己,或许,还有钱氏与她的儿女。
他们才是一家人!
她浑身颤粟。
她撕心裂肺。
她不能说,不能叫,不能发泄。
那种认知的痛楚在她心里不断的发酵发酵再发酵,然后形成一团巨大的“仇恨”,迅速的膨胀爆破。
她其实,根本放不下啊……
她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今日天色好的很,太阳高悬,艳阳高照。
可她却觉得像极了那日被推进荷花池的冷,刺骨的寒冷,压得她透不过气儿了。
她冷得牙齿打颤。
她冷得——
被人抱紧了怀里,真暖和啊。
她拼命的往最暖和的地方钻去,拼命的往他不断跳动,火热的心脏处贴着。
真暖和啊。
陆晏。
陆晏……
陆晏,你可知,我真心真意叫了她三年的母亲,她却害死了我亲生的母亲……
你可知我那么努力,只为求得父亲的认可,可到头来,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我。
你又可知,我的祖母。
我怕她一个人孤独,自己忍受着孤独,在空旷无人的屋子里思念着我的母亲与远方的弟弟。
也为了那求而不得的母爱,将仇人认作了母亲……
陆晏,陆晏,陆晏……
幸好我还有你,不幸之中的万幸……
陆晏只觉得心都碎了,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眼睛热的厉害。
他不停的安抚着她,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低声安慰着一只不断呜咽挣扎的小奶猫,直到怀里颤粟不已的小奶猫一点点安静下来。
直到,他感受到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
直到她打着嗝儿静静睡了过去。
他终于放下心来,抱着她站起来,操着沙哑的嗓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那么,就由我来吧,这个状纸问我来递,以阮阮夫君的名义!”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该下地狱!
第25章 想要再看姜阮变身的陆晏……
本朝规定,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哪怕是知道外孙女冤死,也没办法替她击鼓鸣冤,原本并不抱任何希望, 准备使用非常手段的阮老太公, 听到陆晏的话愣住了。
不仅是他,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这个尚未及冠, 目光异常坚定的俊美少年身上,皆是一脸的震撼与难以置信。
任谁都看的出,陆晏当时拼死讨回来的圣旨不过是长公主求了今上的权宜之计,拿来哄儿子的,没有人当真。
他是什么身份, 本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的儿子,即便是真的是混世魔王又如何,京城的贵族们照样趋之若鹜。
更何况,他显然没有传说中那样的胡闹, 怎么看都是知书识礼,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且他还生得如斯模样,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
娶姜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年仅十八的陆晏便成了一个鳏夫, 即便是将来想通了再娶,那也是继室。
继室是什么?
是永远比正妻矮一头的人。
与陆晏家世同样的人家,谁会把自己花儿一样的闺女嫁给他。
姜易之冷哼, 年轻人不知所谓, 凭一时义气。
他倒要看看,长公主肯不肯答应让他迎娶死去的女儿。
陆家会不会大开祠堂,大张旗鼓的将一个牌位迎进去。
就算长公主肯, 迂腐的陆俞难道肯?
笑话!
总之,他绝不相信,这天底下会放着好好的如花美眷不要,去娶一个冷冰冰的牌的傻子!
阮老太公盯着陆晏看了许久,直到陆晏再次重复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拄着拐杖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屋外晴好的天。
良久,他回头重重拍了拍陆晏的肩膀,老怀安慰道:“阮阮的眼光比我那个傻女儿好大多了!”
这句话,说的实在太狠,姜易之只觉得自己耳朵脸火辣辣的疼,再也装不下去,脸直接黑了下来。
阮老太公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目光最后停留在姜明允身上,道:“阿允,你留在长安城内,我回去给阮阮准备嫁妆!”
“孙儿领命,您,您不去看看阿姐?”姜明允还小,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视线都黏在陆晏身上。
这个姐夫,他实在太喜欢了!
阮老太公摇摇头,神情哀伤道:“我已经送走了我的女儿,不想再送她的女儿,你替祖父看看。顺便替我告诉你阿姐,就是天塌下来,有外祖父帮她撑着,下辈子,若有缘份,我还做她的祖父。”
他说完,也不待所有人反应,就拄着拐径直往外走去。
阮家的人皆起身向姜老太君请辞,谁也没看姜易之一眼。
姜易之每次看见阮家的人来,总觉得头上顶着一团永远散不去的乌云,现在见他们就这样走了,心里压着的那口气儿终于舒坦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不孝子,心想:吃里爬外的东西!
没关系,他还有阿远,那是他与阿玉的儿子。
他们亲自抚养的,最是孝顺听话明理。
他背着手冷冷看了一眼一直护着怀里的那只小猫的陆晏,嗤之以鼻:“玩物尚志!”
走在最后生的俊朗的中年男子是阮府管家,见自家的主子走了,从怀子掏出一本厚厚的手札,递给姜易之。
姜易之一脸疑惑,蹙眉问道:“这是何物?”
管家道:“这是当年我家家主给我们姑娘的嫁妆,原本我家姑娘去了,按理说,应该是要讨回来的。只是我家家主心疼外孙女才留了下来。家主说,如今忠义侯府家大业大,大抵是用不着了,就留给有需要的人。他老人家还听说今上正在修河道,打算将这笔钱捐了国库,替姑娘求个封号,现银我们就不要,侯爷只需要将田庄店铺以及一些登记在册的珠宝首饰还回来就好。”
他说罢告辞,经过钱氏时瞥了一眼她头上的一根八宝翡翠菊钗,又看了看她手腕上的通透的翠玉手镯,道:“夫人身上戴的这些,也是包括在内的。”
一直默默关注着一切的钱氏闻言摇摇欲坠,还未说话,又听他说:“家主原本这次替我们表姑娘准备了与姑娘一样多的嫁妆,不过瞧着家主这么喜欢孙姑爷,恐怕还要添上一倍不止呢。”
她心里嫉恨不已,凭什么自己努力钻营了半辈子,到头来,却还不是比不过人家一张嘴!
那管家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道:“哎呀真是没办法,这就是大家与小门小户的区别。家大业大有家大业大的烦恼,家主为此也很是头疼,家里要是多上几个像您一样时不时来打打秋风的亲戚就好了。夫人您说是不是?”
钱氏为了这些嫁妆与一些见不得光的理由,不仅害了姜阮,还撺掇着姜易之去讨要嫁妆为姜婉妆点门面。
阮家的人如今一来非但一番筹谋尽负东流,什么都没了,就连姜家的大半个家产都要往后掏出,此刻被他三言两语激得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夫人!”旁边的丫鬟婆子见状,连忙将钱氏扶了下去。
姜易之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钱氏,强自镇定的打开那管家的手札。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气血上涌,耳朵隆隆作响,若不是由身边的人扶着,差点儿栽倒在地。
当年姜阮的娘亲,光是白银便陪嫁了五十万两,更别提那些一直在增益的资产。
如田庄,店铺之流,折合白银有百万两之多,且另有四十八台压箱底的嫁妆,当时占了长安城四条主干大街,这当中,包括一些无法估价的古玩名画。
可想而知,阮家对这个女儿有多看重。
至今见证过当时盛况的人,想起来当年那场盛大的婚礼,无人不羡慕姜易之。
说他简直是娶了一个宝贝回家,不仅人生的貌美如花,温柔贤惠,家里更是滔天的富贵。
姜易之从前从不理家事,此刻看着手札,心痛无比,对陆晏又嫉又恨。
原本那些嫁妆一半充了公库,拿来给他作打点之用,剩下的一半都攥在姜老太君手里。
如今阮家不过是讨回剩下的,已经算是看在自己的外孙与孙女的份上,可即便是剩下的,那也是姜家大半的财产。
只是,这些姜阮并不知道,陆晏同样不知道。
姜阮不知道原来她那么有钱。
陆晏不知道,自己竟娶了一个财主回去。
世家啊,真是用金子推起来的一座跨不过去的大山啊。
有些人穷其一生,使劲了力气手段也未只是刮了一点儿皮下来,而有些人,才一抬脚,便到了山尖上。
那长相俊朗的管家看着此刻闹得鸡飞狗跳的姜家,在心里冷笑。
他总算是为她出了一口这口压了十几年的恶气。
随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神暗淡,裹紧了身上青色大氅正准备离去。
经过陆晏身边时,他行了一个十分恭敬的礼,随即,昂首阔步出了姜府。
眼前的这个天之骄子还不知道,他即将拥有多大一笔财富。
而对于有情人来说,再多的钱财,也比不上一个温暖额怀抱。
此时此刻的陆晏心里面只有怀里面那只尚在酣睡的小奶猫,看也不看乱作一团的姜府,心情愉悦的回府去了。
嗯,姜阮的外祖父夸他了!
他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怀里小猫的耳朵,忍不住嘴角上扬。
“外祖父夸我了。”他轻声道。
那可是姜阮的外祖父啊。
他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他要娶妻了!
真好!
……
“什么,你要成婚?”李瑶惊诧道。
诚如姜易之所想,当时那道圣旨不过是为了稳住陆晏,想着等时间冲淡悲伤,兴许陆晏就不那么执着了,到时候再寻个理由,取消这桩婚事即可。
“阿晏你先别急,你还年轻,兴许,你将来,会后悔。”
陆晏扭头看着廊下那把特地为某只小奶猫打造的小小摇椅,只见它的小主人正抱着小毯子看着屋外发呆。
她回来后忧郁的很,任他怎么哄都郁郁寡欢。
也不知她喜欢什么,待会儿,自己去找来讨她欢心好了。
听阿允弟弟说,好像是亮晶晶的东西。
嗯,究竟什么是亮晶晶的呢?
李瑶见自己的儿子看着窗外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瞧什么这么认真?”
陆晏觉得心里暖暖的,道:“怎么后悔呢?再也没有比这更令儿子高兴知足的事儿了。”
李瑶看着眼前因为姜阮的死,似乎完全变了个人的儿子,忧心不已。
诚然,她非常喜欢姜阮,也很同情她。
可再喜欢,再同情,也不可能让正当年少,人生才看看走了一小段路的陆晏,为她陪葬整个人生。
娶一个死人,意味着什么!
娶正妻,是要八抬大轿,堂堂正正开祠堂的的。
陆晏难道是要抱着死人走进陆家的祠堂吗?
就算她这一关能过,那俞郎呢?
上次为了圣旨,他已经非常生气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妇人之仁,应该直接告诉陆晏,那个散心道人,不过是替他们做了一场戏。
仅此而已。
“阿晏——”
“好了,阿娘,我还有事儿,先走了,等你与阿耶看好了日子,咱们再商量。”陆晏说着,急急忙忙去找所谓的“亮晶晶”的东西了。
姜阮自从出了姜家的门,便一直心情不佳。
她坐在门口的摇椅上,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
这期间,陆晏一直不见人影。
她总是下意识的往外看,也不知看了多少次,直到院子里掌了灯,还不见人回来。
她心里有些慌,不会向上次一样被抬着回来吧?
她越想越慌,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不停的张望。
寒冬腊月的夜里冷的很,她实在受不了,就拿小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饶如此,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陆晏裹着一声风霜才一进院,就看见一只如同毛毛虫一样得东西滚过来,然后围着他“喵喵”直叫。
好像不满他的晚归。
好像很着急他的晚归。
好像,很担心他的晚归……
陆晏心里美得开出一朵朵的梅花来,伸手将她捞回怀里,用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等着急了?”他问,眼里的光都快溢出来了。
姜阮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心里不知怎么就快速跳动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紧接着,心越跳越快,“扑通扑通”的。
她觉得有些窒息的疼,连忙把脸扭过去,再也不敢看他。
陆晏并不知她的变化,抱着她赶紧进温暖如春的屋里,然后将房门关上,烛火全部熄灭,就连窗户都堵得严严实实。
黑暗中的姜阮看着隐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男子,只见他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倒在了地上,然后往她面前推了推。
姜阮一脸讶然:“………”
她看着面前在黑暗中照出一个光圈的夜明珠以及一堆闪烁着莹润光泽的珍珠惊呆了。
他,他这,这是要干嘛?
陆晏见她没有反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
姜阮心想,他这怀里揣了一个百宝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