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躲在被窝里瞧了他一眼,只见他身上虽穿的是普通布衣,可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端得上无尽风流。
陆晏似是有察觉,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幽幽,似有控诉。
“等我。”
姜阮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屋外的人似乎等不及了,又吆喝喊了两声。
陆晏只得收回旖旎心思,穿了件毛领斗篷,面目严肃的走出院门,仿佛外面迎接着他的是另一种人生。
昨夜虽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天却是晴好的天,陆晏一拉开院门,见到的就是院门前不远处三千金甲战士,站在天地之间,排列成行,迎着冬雪,生出凌冽的肃杀之气。
为首的三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那银甲映着冬日里的光,散发出白色的光晕,宛若天神。
左边的那个生的极为漂亮的少年,中间的生的十分俊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眼英气不辨雌雄,最右边的,也是他最熟悉的,看着身形高大,风神俊朗,成熟稳重,就是看着有些冷的二哥哥陆攸。
他们三人见到陆晏后皆喜不自胜,立刻翻身下马,向他走来。
陆晏像是等这一天等了许久,浑然忘记了方才好事被扰得不满,
大步迎了上去,冲三人抱拳。
“清河终于等到诸位了。”
中间的那个眉眼英气,鼻子上一粒雀斑如同主人的笑容一样,雀跃的快要飞起来了,向他拱手,“晏哥,你和嫂子受苦了!”
姜明允,不,现在是阮明允,他已经入了阮氏一族,成了阮家百年来最年轻的家主,只是性格还如同从前一样,上前抱了一把陆晏,颇为感慨。
“姐夫,好久不见!”
陆晏见他这么热情,正想要拍拍他的肩,表达一下长辈对晚辈的爱重,谁知那跳脱的少年已经松开他,大步向他身后的屋子走去,边走边道:“阿姐呢,我去看看我阿姐!”
陆晏想起被窝里什么也没穿的姜阮,惊得一把拉住他的后颈,将他拉了回来。
阮明允一脸不解的看着他,见他眼下乌青一片,下巴生出青须都未来得及刮干净,看着大病初愈十分憔悴的模样,只以为是自己来晚了,他姐姐出了事,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阿姐出事了?”
陆晏连忙摇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你阿姐好的很,还在休息,你这么大了闯进去于理不合!”
阮明允松了一口气重重一拳打在他胸前,道:“害,我姐眼下是只猫,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姐夫,你怎么几年不见,变得这么讲究?”
陆晏还要说话,这时那不慎结实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红裙曳地,乌发雪肤红唇的女子。
众人呼吸皆是一窒,只觉得眼前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伫立在这天地白雪的矮屋瓦舍前,绝世而孤立,美的令这天地之间失了色。
陆晏瞧着她穿的这样单薄,立刻迎上去将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姜阮想起方才他耍流氓的情景,面红耳赤,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十分幽怨的瞪了他一眼。
可她这样在陆晏看起来,就是与他眉目传情,
他越瞧越欢喜,一对桃花眼里溢出潋滟的光来,心口扑通扑通的跳,恨不得像从前一样将她藏在怀里,妥帖安放。
只是如今她的小猫变成了人,十分的娇羞,定然是不愿意。。
两人腻歪起来,差点就把那还傻站着的三人都忘了。
“阿姐!”阮明允这时反应过来,似是难以置信,冲上前去。
姜阮见到阮明允后,面容回恢复了清冷,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发现眼前这个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漂亮小郎君,是自己的弟弟,红着眼眶迎上去,泪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掉,握住他的手,止不住哽咽,“阿允……”
阮明允自从上次姐姐变回猫之后,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够见到自己姐姐变成人的样子,激动的一把抱住她,跟着红了眼睛。
老天有眼,他的姐姐吃了那么苦,可最终,还是回来了。
两个人久别重逢,自是好一番热闹,说不尽的关怀,道不尽的思念,可站在一旁的陆晏感动过后,看着这个早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半大的少年,才不过两年未见,他个子都快与他一样高了,此刻这样抱着他的小猫,怎么瞧,怎么都觉得碍眼。
他立刻快步走过去,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小猫从阮明允的怀里拉出来,紧紧护着。
“阮阮,快过来见见我二哥哥,还有,”他瞥了一眼英姿飒爽的沈靖,决定将私人恩怨放到一边去,接着道:“还有沈将军。”
姜阮两姐弟并无觉出不妥来,尤其是姜阮,这些年,因为沈靖的事儿,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
不过她先是先走过去向陆家二哥哥行了一礼,陆二哥哥还是同从前一样,不爱说话,朝她颔首,“弟妹,这些年,辛苦你了。”
姜阮还未说话,一旁早已按耐不住的沈靖上前紧紧抱着她,颇为感慨道:“嫂子,你生的是真好看!我要是男的,为你死了都值得!”
陆晏打量着一身戎装的沈靖,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在他心里,她怎么看都是一个男人,有一种他家小猫才脱了狼窝,又掉进虎穴的感觉,恨不得即刻向前将她二人拉开。
可他瞧着小猫脸上的笑意,又觉得自己忒小心眼了点,只得将心里冒着泡的醋意压了回去。
故人就别重逢,自是喜不自胜。
此刻屋舍太小,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况且眼下也不是叙旧的时候,大家当下决定离开这里,直赴宁川与早已经聚集在那里的三军将士会合。
姜阮将陆晏的衣物收拾了一下,穿着沈靖给她的盔甲,与她各骑着一匹马并排走在最后面,前面不远处的三个男子凑在一起也不知说些什么。
“嫂子,你都不知,我们等着这一天,等了一年多。”沈靖颇为感概。
姜阮虽日日与陆晏在一起,可由于她语言不便利,陆晏又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两人并没有聊过太多这方面的事儿,只是从陆晏写信时透出的只言片语,了解到陆晏在筹谋大事儿,但是具体在筹谋什么,以及做了什么,其实并不清楚,眼下听沈靖如是说,来了兴趣,拉着她让她详细说说。
原来,自从宁王李域被抓以后,中郎将陆攸被任命为三品怀化将军去了北狄边界之后,陆晏就将手中的虎符送到了宁川老家父亲陆俞的手中,并私底下联合了沈靖的父亲四品忠武将军沈凉。
当时沈家军与北狄来犯的二十万大军交战,是陆晏写了无数封信,说服了自己的父亲陆俞动用了兵符调动了曾经对自己衷心耿耿的旧部,同时以阮家外孙女婿的向陇西阮家阮老太公求助,借了大批的粮饷给沈家军,以至于沈家军才击退了北狄大军,得以存活。
沈凉担心事迹败落,不停的向朝廷讨要拖欠的军饷,并特地放出消息,说是李洵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任命的,丝毫没有行军打仗经验的陆攸来带领沈家军,且陆家二郎陆攸仗着自己是长公主殿下之子,其人嚣张跋扈,刚愎自负,与打了一辈子仗的沈凉处处作对。
其实原本沈凉还想着,若是朝廷给了军饷,那他与陆晏合谋的事儿还要放一放,毕竟,对于军人来说,谁做皇帝都一样,可是,一旦谋反,牵扯的就不只是个人的前程,是手里握着是数十万大军与无辜百姓的性命。
可是没想到的是,朝廷以国库早已经空了为由,推三阻四,说是发不出军饷,让沈凉自己增加鹿城的税收,以充作军饷。
这也就罢了,没过多久,沈凉便收到摄政王居然耗费大量的金钱人力修建所谓的修仙台的消息,才发现,费劲力气走上那一心之下,万人之上,曾经享誉长安,天下读书人之首的仕君子李洵,内里简直是一条毒蛇,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皇位权力,而是想要毁灭曾经鼎盛的王朝,心中悲凉,当场将圣旨给烧了,立刻回了信给陆晏,心中只写了四个字。
甘为差遣。
姜阮听着沈靖将这些一丝丝一缕缕,环环相扣的大事一一剖解,心想,这若是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池,或是阮家不肯借军饷,或是沈大将军不肯与之相谋,将他举报给李洵,以此作为升官发财的手段,那么,他们这些人,包括宁川陆家,陇西阮家,早已不知是何境地。
她心中对于陆晏的爱意更深,她的陆晏哥哥将每个人的心思揣摩的如此精准,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一个如此有手段谋略,且胸怀天下的好男儿。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陆晏当时做这些的时候,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只是还好,他赌赢了,李洵才刚刚将整个王朝掌握在手里,暂时没有鱼死网破的打算,只是将他流放三千里。
眼下时机已经成熟,他们眼下只需要绕道回宁川与陆晏集合,杀回长安城,救出被囚禁的李域,捉了李洵,给在他的掌权之下受尽了苦楚的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为友人。
为家人。
为天下苍生!
姜阮听的热血沸腾,不住向前望去,只见中间那个一身戎装,身姿挺拔威武的男子刚好回过头来看她,两人四目相对,隔着老远,都生出浓浓情意来。
沈靖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嫂子你是几时变回来人的?”
姜阮脱口道:“今日一早。”
沈靖想起早上听到屋子里传来的那声怒吼,再加上她从小便在军营里混日子,什么荤段子没听过,联想到陆晏刚出来时那个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拉着缰绳往她身边挪了挪,低声道:“那你们,睡了没?”
姜阮脸倏地一下红了,没想到沈靖居然问这个,与她在长安见到的那个总是觉得敛着性格的沈靖大相径庭,顿时手足无措。
沈靖一望她的表情便知,暗骂自己回到军营后将在长安学到的贵女姿态忘了个干干净净,怎么就忍不住说起了荤段子,赶紧转移话题,聊起了沿途的雪景。
姜阮重重松了口气,又朝前面的人瞧了一眼,忍不住好奇,“陆二哥哥在军中待了两年,你与他相处的如何,你有没有问他……”
沈靖眼神闪过一丝暗淡,随即笑道:“害,那都是年少轻狂的念头,且一直忙着打仗,哪有空想这个,不过,我近日又有了新欢,觉得还不错!”
“新欢?”姜阮惊讶,“什么新欢,你可是要成亲?”
沈靖连忙摇头,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鼻尖的一颗麻雀都雀跃起来,“不不不,我们在军营里将新看上的称作新欢,没什么关系,哈哈哈……”
姜阮忍不住笑,“那你新欢是谁?”
沈靖将头偏过去指了一下前方右边的阮明允,一本正经的逗她,“我瞧着你弟弟不错,要不,把他给我吧。”
前方的阮明允这时回过头来,傻傻的冲着他阿姐笑。
姜阮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沈靖哈哈大笑起来,可前面的将士像是习惯了自家少将军这个德性,面不改色的赶路,而一直未有动静的陆攸这时朝后面看了一眼。
沈靖立刻止了笑,撇过头去与姜阮接着说话。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才到了一个叫首阳的都城,便在当地扎营住宿,沈靖安顿好了军中将士,大家换了常服,决定带着姜阮等人去城里住一晚,顺便给陆晏接风洗尘,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姜阮与陆晏没有异议,而且陆晏心里总是记挂着一些事儿,想要给办了,不然心里总是难安。
阮明允虽做了家主,可还是孩子心性,一听到要去吃酒,乐不可支,唯有陆攸面有难色。
沈靖瞧他一眼,直接翻身下马在前面带路。
姜阮总觉得他俩之间十分的古怪,忍不住看向最是了解陆二哥哥的陆晏。
可陆晏此刻心里哪还有旁人,赶了一天的路,见沈靖总是黏着她,自己又不好撇下二哥哥与她弟弟,心里头对她的思念早已经如同野草一样疯涨。
此刻见可恶的沈靖终于先走了,立刻上前牵住她的手,与她共乘一匹马,然后心满意足的将她搂在怀里,驾马跟了上去。
陆攸看了一眼身边漂亮的少年郎,只见他连忙翻身上马,大喊,“沈少将军等等我!”
他随即不再犹豫,也跟了上去。
众人一路朝着城内,然后在一家叫“极来”客栈前停了下来。
“就这儿吧。”众人翻身下马,门口眼尖的伙计立刻迎了上去。
客栈内掌柜的正低头算账,听声抬头,眼前一亮,只见五位或长或少,模样气度百里挑一的郎君走了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阮明允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来五间上房,然后送些热水酒菜,全部送到其中一间房即可。”
他说完,瞧了一眼众人,“咱们就在屋子里吧,冷的很。”
众人点头,陆晏却道:“四间即可。”
其余四人皆看着他,尤其是沈靖的眼神,意味深长。
可陆晏面不改色,仿佛这是件最是平常不过的事儿。
掌柜的是个人精,目光在五人身上打了一个转,见其中一个面色清冷,生的乌发雪肤红唇漂亮到极致的少年郎,突然就悟了。
这位是个女子,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个身姿挺拔,气度非凡的青衫玉面郎君的娘子。
果然,那玉面郎君话音一落,方才还瞧着面色清冷的人,脸颊染上一抹绯色,立刻让人觉得这客栈蓬荜生辉。
这是仙女吧,他想。
“你再瞧,我挖了你的眼!”陆晏见他客栈老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冷冷瞥了他一眼,将小猫遮得严严实实。
客栈老板吓得立刻收回眼神低着头,腿一软,连忙叫伙计将人迎上楼去,送了热水酒菜上楼。
其他人瞧着陆晏醋成这样,低头吃吃的笑,姜阮想要佯装镇定,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烫,偷偷嗔了他一眼。
可陆晏这个流氓坏的很,拉着她迅速上了楼。
掌柜的见他们上了楼,忙不迭的擦着头上的汗,心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世家贵族,这养出来的气度,一个眼神,差点没把他吓死。
大家沐浴之后,全部聚在了一间屋子,伙计们早已经摆好了酒菜,屋子里皆点着碳,与外面冰天雪地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姜阮瞧着屋子里因着刚刚沐浴完,面色皆有些潮红,却又意气风发的众人,只觉得积压在心口数年的石头被搬走了,再世为人,心中不胜欢喜。
陆晏又何尝不是,他看着身旁笑起来明艳不可方物的小猫,偷偷握住她的手,举起手中的酒杯,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