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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阮本以为大家对她变成人这件事,至少会揣测一番,说不定还要认为自己是个妖物,谁知陆家的人也不过是震惊之余,像从前接受一只猫做陆晏的妻子一样接受了她,尤其是李瑶,不晓得有多高兴。
在李瑶心里,自己的傻儿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整日对着一只猫在那儿傻呵呵的笑,抱着姜阮哭的稀里哗啦,瞧着比陆晏当时见她变回人还要激动。
当晚,陆家的人为陆晏两兄弟以及沈靖同阮明允接风洗尘大摆筵席,邀来了陆晏各房的所有人。
陆家共有四房,陆晏家排第二,族中人丁兴旺,特地将席面分成了男女两桌。
值得一提的是,沈靖还未开口,直接被李瑶当成了好久不见的沈和,瞧见眼前几年未见,最是懂事嘴甜的少年一身戎装越发显得精神,就是个头没长上去,跟同袍陆攸站在一块,才到他下巴,不够威武。
不过她又觉得没有关系,他模样生的俊俏,性情也好,越瞧越喜欢,拉着他说是要给他介绍族中待嫁的姑娘。
陆晏瞧着母亲难得高兴,瞥了傻呵呵的沈靖没有解释,沈靖也觉得自己以后都是要回鹿城的,便什么都没说,唯有陆攸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姜阮当天晚上,被四房之中最是有地位的婆母李瑶拉着在宴席之上,介绍给了陆家各房女眷亲戚。
“这便是我的三儿媳妇儿,阿阮。”
姜阮瞧着暖阁内坐着一屋子女眷,老少皆有,姹紫嫣红一片,好不热闹。
她家自幼人丁单薄,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亲戚女眷孩童,一时之间有些局促。
还好她身份摆在那儿,饶是陆家长辈,她也不过只需要点头示意,倒也不难,一圈下来,什么伯母婶娘嫂嫂妹妹,脖子都有些僵了。
陆家人只知道陆晏娶了当今的安乐郡主,拜堂时那只雪白漂亮颇通人性的猫至今记忆犹新,可人倒是头一次见到。
起初瞧着她生的实在貌若天仙,且不笑的时候,因着眉心那颗朱砂痣,显得人十分的冷艳,谁也不敢与她说话。
直到后来,二房嫡子陆霖最是调皮的女儿宴席一开始就坐在她怀里不肯下来,而这位瞧着有些冷的郡主,却没有半点儿不耐烦,温柔仔细的替她喂饭,瞧着性子极好,偶尔见她低头一笑,可爱的很,也都逐渐的与她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众人觉得陆晏家的小娘子实在是不错,话不多,却知道的不少,无论你问她什么,她都能答得出来,并且无论谁与她说什么,她都拿着一双漂亮澄净的乌黑鎏金的眼睛十分认真的瞧着你,让你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连家里藏私房钱的位置都告诉她。
于是大家看待李瑶的眼神里又饱含羡慕,你瞧瞧,人家儿子怎么那么会娶儿媳妇儿,前头大儿子娶的,不仅端庄大方,还温柔贤惠,十分的会持家。
后头三儿子娶的,不仅生的美,据说还很有钱,听说光是嫁妆,当时都铺满了整个长安城。而且你看看人家,看着自家婆母饮酒饮多了,立刻不动声色的放了一杯热茶亲自搁到手里去,比亲生女儿还要贴心。
席面上的人心里有些酸,不过仔细一想,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因为陆俞才发了家,才过上了如今的好日子,若是换成从前,眼前的这几位,那都是飘在天上的人物,岂是她们能够够的着的,也就都释然了。
而且在这陆俞的媳妇儿也虽是长公主,这些年却半点儿架子都没有,时常得了好东西,也都拿来分开大家,如今的两房媳妇儿,也是知书达理,待人和气的很,于是这么一想,心里的酸气也就散了,又开始乐呵呵得相互之间敬酒,好不热闹。
姜阮瞧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听着她们说着家中趣事儿,彼此之间也都亲亲热热,偶尔有些小心思,也都挂在了脸上,三言两语化了去,心想她们的言谈举止教养虽比不上长安那些所谓的贵妇小姐们来的优雅,可待人却是一片热忱。
陆家家风,着实的好。
陆家的大嫂嫂见自家调皮的女儿一晚上都赖在弟媳怀里,有些歉意的伸出手抱她,“阿蛮快些下来,把小婶婶都累坏了。”
阿蛮不依,紧紧的抱着姜阮的脖子,奶声奶气道:“阿蛮不要,阿蛮喜欢小仙女神婶婶。”
姜阮也喜欢怀里这个每回婆母来信必提一次,说是同陆晏幼时一样调皮,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道:“嫂嫂我没事儿,阿蛮很乖,你同她们聊天饮酒就好了。”
陆家大嫂嫂温柔一笑,“辛苦弟妹了。”
小阿蛮又赖在她怀里一会儿,趴在她耳边小声道:“婶婶,阿蛮肚肚痛痛,嘘嘘。”
姜阮赶紧与陆家大嫂嫂交代了一句,抱着她就往外面走。
陆家嫂嫂生怕她一个年轻姑娘家不会照顾孩子,连忙叫乳母跟了出去。
一出暖阁,外头的的冷风迎面扑来,姜阮赶紧将怀里的小娃娃抱的紧些去了旁边的净室。
入了熏了檀香点了碳的净室,乳母连忙将阿蛮接了过来,忙道:“您先歇着,还是老奴来。”
姜阮原本也没什么经验,生怕弄不好,也不与她争,哄着阿蛮,道:“那婶婶就在外间等好不好?”
小阿蛮十分乖巧的点点头,由着乳母帮忙脱了裤子解决了小便,净了手,欢欢喜喜拉着姜阮往回走。
姜阮走到暖和门口,觉得想要在外面吹吹风,哄着小阿蛮进了屋,倚在门口听着屋里头的觥筹交错的声音,里面欢声娇语一片,热闹的很,她心里却没来由的感伤。
他们在宁川也不过停留一两日,紧接着便要直奔长安,接下来也不晓得这个看似平静,却摇摇欲坠的王朝会经历怎样的改变。
她突然就理解了这些年来,陆晏心中所思所忧所想,也理解了他为何没有在一开始被贬的时候就联系自己的父亲,足足等了一年多才决定杀回长安。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的书读的极好,夫子一提问,总是能够有着深刻独到的见解,可如今想来从前书本上学来的知识,远远不如陆晏思虑的深刻。
陆晏之所以在等,不过是想要给天下黎民百姓一线生机,若是能够以他跟李域的性命与鲜血,解了李洵心中的恨,使得他心中激起一点儿对这天下的怜悯之心,或许,谁做皇帝,真的不重要。
而一旦发生兵变,纵使他们站在正义的一方,到最后即便是赢了,可战火所到之处,哪里还有今日这般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姜阮抬头瞧着漆黑的夜空中挂着的那弯上玄月,听着屋子里热闹,心想,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这样平静的月夜,战火硝烟四起之时,要等多久才能够再见到。
她亦不知,这一路走去,她与陆晏这些人,能得太平到几时,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她突然有些想他了。
姜阮站在廊下听着不远处男子行酒令的声音,踮起脚尖张望,也不知这个位置能不能瞧见他出来。
她正瞧得入神,触不及防,被人从背后抱进温暖的怀里。
姜阮闻着气味儿便知道他是谁,回头一看,只见他醉的有些氤氲的眼被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照的似含了一汪湖水,波光潋滟,就连嘴角也被酒意染红,微微上扬。
“是不是在想我,嗯?”他环着她的腰,将头搁在她颈窝蹭了蹭,连鼻音都是软的,与平日大相径庭。
姜阮的心跳的有些快,心想他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哪还像是平日稳重的陆大人,陆将军,活脱脱的就是一个风流纨绔,也不知自己不理他的那些年,他仗着自己的一张脸勾了多少人。
陆晏可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知道今日一日都不没怎么见着她,心里的思念疯长的太厉害,一点儿火星子撩过,滋一声就燃烧了起来。
他方才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从自家一众叔伯兄弟轮番灌酒的攻势之下脱身出来,谁知才一进她这院子,便瞧着她正垫着脚尖往自己所在的院落看,顿时心花怒放。
可见他的小猫就是爱口是心非,定是想他想的紧。
他越想越高兴,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
姜阮急了,若是待会儿婆母找不到她人怎么办,不肯跟他走。
陆晏眯起眼睛凑到她跟前,低头迅速在她嘴角舔了一下,趁她发怒前迅速离开,勾唇睨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背在身后:“你放心,他们找不到你,定然是知道你被自家夫君拉走了,难不成他们还要去我们房里找不成?”
姜阮见他醉酒后口无遮拦,一把掩住他的口,示意他莫要胡说。
陆晏也不挣脱,看着眼前瞪着自己的小猫,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见她是不肯走了,趁其不注意,一把将她拉到旁边一处耳房,迅速的关上门,将她整个人抵在了门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静的也只听见两人特地放轻的喘息声。
姜阮仰头见着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心知他要使坏,紧张的瞧着他,示意他不要乱来。
这里离旁边的暖阁那么近,若是有人进来见到,她以后哪还有面目做人。
这个陆晏,真的是坏透了!
陆晏带着酒香的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姜阮耳侧,声音低沉嘶哑,“谁让我家小猫方才不肯跟我走的,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他话音刚落,将她的耳尖含在嘴里,一点点儿的咬啮。
姜阮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眼前的人一把托住她的腰,手垫在她身后,将她抵在门上,迅速亲了上去。
他吻的用力,门被撞出了声音,姜阮吓得魂儿都没了,去掐他的腰,谁知他一点儿也不怕疼。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声音,似是有人脏了衣裳,要去旁边净室换。
姜阮的心都要挑了出来,好在陆晏终于放过了她,只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姜阮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陆晏揽着她的腰,借着月色瞧见她气鼓鼓的一张小脸,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脸上轻啄起来。
姜阮又去掐他,谁知她早有防备,拉着她的手放在身下,委屈巴巴的瞧着她。
姜阮羞红了脸,头搁在他胸前根本不敢看他。
两人静静在屋子里依偎了一会儿,好像有人出来寻陆晏,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她。
临走前,他在她耳侧轻咬了一口,低声道:“晚上等我回来。”
姜阮红着脸不说话。
她不出声,陆晏就不出去,眼前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姜阮推了推他。
“那你等不等我?”
良久,陆晏听着她小猫似的开口说了话,喜得迅速在她耳边亲了一下,这才开门出去。
不多时,姜阮听着陆晏在那儿与人说话,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隐约听见他声音有些严肃,冲冲忙忙出了院子。
姜阮听着外面没有声音了,这才红着脸出去,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直到脸上热意散了去,才又回到暖和内。
宴会结束后,姜阮便回了陆晏从前住的屋子里等他,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
她自己一人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起身在偌大的屋子里转了一会儿,只见屋子里的摆设同靖国公府里的也没什么差别,就连左面空置的那面墙上,也挂着一张弓。
姜阮越瞧越眼熟,上前仔细看了看,认出正是从前陆晏送她的那把,她成亲时,将它带回了陆家,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将它带回了宁川来。
她一时高兴,拿着那张弓反复的看,只见最里侧上面还可刻着她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丑的很。
犹记得当时她说这字丑,陆晏气的脸都变了,现在再瞧他一手字,写的端端正正,正气凛然。
她拿着那张弓想要等陆晏回来笑话他,谁知等了一夜,直到支撑不住睡了过去,陆晏也没有回来。
第二日一大早,她才从梦中醒来,一夜未归的陆晏已经穿好了衣裳。
她瞧着他一身戎装,面色十分严峻,哪里还有昨日放荡形骸的模样,立刻起身,道:“可是出了事,今日便要走?”
陆晏点头,见她衣衫单薄,上前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亲了亲她的脸颊,郑重道:“你上次怨我问都没问你,就将你安排妥当,这次,我问你,你是留在宁川城内与我阿娘一起,还是同我一起回长安?”
姜阮尚不知出了何事,环着他结实的腰身,摸着他身上冰凉尖锐的的铠甲,叹息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陆晏笑了,低头在她嘴边亲吻,“我总是不死心,忍不住要问一句,阮阮,此去长安,危险重重,你若是留在宁川,即便是我们失败了,有我父兄在,你还能与母亲他们好好的。”
姜阮挣开他,径直穿好了衣裳,连同从前陆晏送给她的弓箭一起收拾了,见他仍愣在原地,走到他面前,一双眼睛红的跟只兔子一样,恨恨看着他。
陆晏知她生气,还要再说,可还未开口,她就卡开始掉眼泪,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小猫揉着眼睛,哽咽,“陆晏哥哥觉得若是你出事,我还能独活不成?””
陆晏感动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
“我只是希望,无论如何,你同阿娘他们好好的。”
姜阮吸了吸鼻子,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去亲吻他。
两人不知吻了多久,分开时,陆晏埋在姜阮的肩头急促的喘息。
姜阮抱着他,轻轻摸着他的发丝,头一次觉得他脆弱的像个孩子。
良久,陆晏平复过来,抬起头看她,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漂亮的桃花眼里似含着一抹光,一脸郑重的保重,“你放心,有你在,此去长安,你陆晏哥哥绝不会失败!”
第67章 二章合一
天启二十三年冬十一月初九。
长公主李瑶公告天下:摄政王李洵在其位却不谋其政, 在位四载有余,陷害忠良,随意诛杀大臣,污蔑皇五子宁王李域谋杀天子, 将其抄家关押诏狱。且其在位期间, 为修建漂渺无迹的迎仙台, 不断敛财, 国有战事不闻,民有天灾弃而不顾,致使苛捐杂税加剧,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路有饿殍无数,其险恶用心可昭日月,其罪罄竹难书,天理难容, 天下黎民可唾之。
此告示一出,震惊朝野,朝野上下, 除却摄政王李洵, 人心惶惶,可鉴于他阴晴不定的性情,谁也不敢多嘴, 生怕一不小心多说了一句, 被他立刻拖出去杖毙,一时之间,竟各个心中窃喜, 希望陆晏赶紧领兵赶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同月十五,长公主李瑶与靖国公府陆俞之三子陆晏奉先帝之仁德,讨伐乱臣贼子李洵,携先帝所留的兵符以皇五子宁王李域的名号,以清君侧的名义,带领二十万大军杀回了长安城,救回天子以及皇五子宁王李域,以匡扶天下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