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近乎哀求的看着旭妍,目前只有依附皇上,才不至于被废后,而看皇上的意思,他也不会因为白鸟令的事迁怒到旭妍身上。双喜看得出,皇上想保住娘娘。
旭妍摇摇头,“双喜,没用的,我是令符的继承人,即便不是我做的,但我与白鸟令实为一体,这件事于赵循来说,是一辈子的刺。”
一辈子的刺,拔出见血,不拔,久而久之,便会成为一辈子的恨。
......
闻宣冒进,招了赵循不快,如今朝中众臣都在揣测柴阁老与闻宣之间的恩怨,赵循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是保闻宣,必定要牵扯出八年前闻将军之死的内情。那么柴家与白鸟令便要公之于众,此等陷害忠良,罪恶滔天的恶行,不说柴家保不住,就连柴旭妍这个皇后,轻则废后,重则便是一根白绫,上吊谢罪。
若是保柴旭妍,那么闻宣身为天子近臣,肆意杀害朝中重臣,同样难逃一死。
而他背后的,是十万闻家军,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这一次,赵循陷入了死胡同。
柴家在办丧事,旭妍回去之后,仿佛一个大家长一般,一下子成了一家人的主心骨。二叔赤红着双眼,对旭妍道:“娘娘,一定要让闻宣那小儿偿命!”
旭妍看着这一屋子哭得肝肠寸干的亲眷。突然就能明白祖父的毕生筹谋。她们是温室里的花,若是无人保护,只会被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旭妍冷下眸光。可她不是祖父,她不想让她们过什么大富大贵的人生,这些大富大贵,全部靠吸取着一个人的血液为生,要她将自己的毕生献给她们,旭妍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她不想。
夜里,她找到了柴晴宜,姐妹二人披麻戴孝,坐在星光熠熠的德和园,这还是祖母生前的园子,旭妍轻声道:“我会让罗佳许娶你。”
“你说什么?”柴晴宜哭得一抽一抽,方才一阵风,她并没有听清楚。
旭妍摇摇头,“我说,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要走了。
也不知赵循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闻宣让了步,念在闻宣是闻将军的义子上,又有皇上的这层交情在,倒也没有多少人真敢让他死。
闻宣被削去了官职,贬为了庶人,在这些士大夫眼中,贬为庶人可是比赐死还令人羞辱的事。闻宣这也算是判得让人心服口服。
只不过这一下,赵循就要费更大的心力去保下柴旭妍,毕竟曾经闻将军身边的老将,并不比闻宣好说通。
后宫恢复了片刻的平静,大多人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娘娘依旧好好的在后位上坐着。帝后二人的关系明显破冰。倒叫人越发的摸不清头脑。
这一日,黄贵妃不知怎么就突发奇想,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说是极为欣赏四夷馆的一位译员,她对皇上道:“妾身听闻这位小师父曾经做过苦行僧,独自一人从京城到暹罗,足足用了三年呢。”
说着瞥了一眼上首的皇后,只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黄贵妃勾着唇,笑道:“小师父是伽蓝寺受过具足戒的比丘,在一众佛家中很是有名,回来的这一年中,经常被别的寺院请去宣讲佛法。”
赵循见皇祖母有些兴趣,随即道:“将人请来宫中,为皇祖母讲讲经书也好。”
黄贵妃笑着领命。
太皇太后如今也看开了,帝后和与不和,她一个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也就不再瞎掺和。只是每回看着旭妍的时候,便忍不住为这个倔强的孩子叹气。本想留下这个孩子说说话,但见她这般着急离开的模样,以为是她怕了自己的说道,最后还是放她离开。
旭妍将黄贵妃请来长春宫,她知道黄贵妃约莫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所说的小师父就是修亦,将修亦请来宫里,看来是想要对付她了。
黄婧妍一路心情极佳,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整整查了一年多,才抽丝剥茧的将皇后娘娘这段无人知晓的轶事挖了出来。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简直震惊得合不上嘴。要知道,皇后娘娘未出阁时曾与一个和尚私奔,这惊天大雷若是抖了出来,不止要废后,就连柴家都会被牵连。
这个皇后娘娘,她怎么敢?!
黄婧妍通体舒畅,她抓住了皇后的把柄,也就拿捏住了皇后乃至整个柴家的命门。这么些年,终于要将她踩在脚下了,黄贵妃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又一贯谦卑的往长春宫走去。
旭妍也懒得同她客套寒暄,她睨了黄贵妃一眼,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目的,说来听听。”
黄贵妃一怔,见皇后这样干脆,免不得心生疑窦,斟酌着道:“妾身不明白娘娘话里的意思。”
“这般装模做样也没必要,趁着本宫还有心情同你说话,说吧,你想做什么?”
黄贵妃心中一刺,见她死到临头了还能这般高傲作态,简直就是在她脸上呼巴掌,黄婧妍咬着牙,颇有一丝狠意,道:“我要娘娘的后位,娘娘给吗?”
将这话说出来,黄婧妍竟无比的畅快,她仿佛能笃定皇后见到那个奸夫和尚之后她一举戳穿的狼狈模样,此刻她也顾不得收起眼里的那些病态执念。
“我与皇上原本情投意合,若不是你的县主身份,夺去了我正妻之位,我怎么可能失去皇上的宠爱?怎么可能会小产?”黄婧妍严重淬着毒一般狠戾,“我要告诉皇上,伽蓝寺的修亦是谁,他可是娘娘的老相好呢,对了,娘娘婚前是不是还打算同和尚私奔?”
黄婧妍嘴角一弯,只要将这事捅到了皇上面前,就算再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哪个男人忍得了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私奔?
“说完了吗?”旭妍其实有些怜悯她,黄婧妍算不得一个坏人,但也算不得一个好人,她好不到圆满,坏不到极致,只能夹在中间充当一个庸人,可庸人也有庸人的好处,却是怎么也当不得一国主母。
“你说皇上若知道你是冒领旁人的救命之恩,会当如何?”旭妍原也不打算与她长聊,只简单敲打她几句作罢,免得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黄婧妍听完,当下就是一颤,她稳了稳身子,“你说什么?”但是脑子里已经乱做了一团麻,她看着皇后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尤为不安。
旭妍微微叹了一口气,详细的重复了一遍:“要是赵循知道当年伽蓝山上的小尼姑根本就不是你,你说他会怎么样?”旭妍趁着她怔愣的间隙,轻抿了一口茶。见黄婧妍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旭妍嘲讽道:
“怎么愣住了?怕了么?怕赵循将你的一切收回,怕又回到那个破败不堪的庵庙了此余生?”她这番话一针见血,扎得黄婧妍毫无还手之力。
只见方才还嚣张得意的女人,眼下腿软得站立不住,旭妍见差不多了,不等黄婧妍开口求她,自顾自地道:“咱们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你怕什么?”
良久,黄婧妍见皇后这般胸有成竹,还是不死心的道:“妾身问心无愧,娘娘为何要这样说?”只要她死不承认,谁会知道?
“因为你杀错了人啊!贵妃。”旭妍笑了笑,笑得人畜无害。
黄婧妍吓得惊叫了一句,随即跌坐在了地上,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你也不必害怕,照本宫说的做,本宫不会为难你...”
......
旭妍亲自将八年前闻将军之死的真相公之于众,民间说书茶楼的伶人将拿到的消息,在戏台子上以唱戏的方式传了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朝中的达官贵人都知晓了,他们纷纷上奏皇上,询问闻将军是否真是柴阁老所杀。
赵循疲于掩盖的真相,被旭妍无情的掀开,将内里血肉模糊的往事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旭妍打破了君臣平衡,追随闻将军的那一批老将联名上书,请求废后。
这一次,赵循被旭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旭妍安安静静的等在了长春宫,听前朝传来的好消息,这一次,赵循的废后诏书,该是要到她手里了。
双喜看着小姐这副样子,越想越不明白,连她都觉得这次小姐着实过分了,好好的皇后不做,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逼着皇上废后。
赵循来的时候,整个人恹恹的,那股精气神全然不见了。他坐在旭妍的身旁,一声不吭的将废后的手书交给了她,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干哑紧涩,“你以后好自为之...”
......
柴阁老于承立二十一年杀害戍守北疆将军闻肃。
其义子为父报仇,应免除刑罚,官复原职,以慰闻将军在天之灵。
沁仁七年夏,为考虑柴氏一族妇孺众多,遂免受其害。其皇后柴氏废于罪悟殿。
沁仁七年秋,明帝携贵妃黄氏南巡,察视河工,相度形势。大邺于明帝治下空前繁盛,百姓安居乐业。
同年秋,冷宫走水,废后柴氏困于罪悟殿,葬身火海,时年二十有二。
第58章 死了也好
沁仁七年的九月, 整个邺都下了近半月的秋雨。
秋雨细细密密,倒是把今朝的邺都变做了三月烟雨飘摇的江南,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瞧不真切。
旭妍死后, 太皇太后急火攻心, 大病了一场, 如今宫里徐贤妃被废, 位份最高的当属黄贵妃与罗淑妃,她老人家不喜黄贵妃,自然也不大想她来侍疾,在身边碍眼。
罗佳瑟敛着双眸,伺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 喂她用药。
瓷勺碰壁当啷响,待罗佳瑟为她拭去了嘴边的药渍,太皇太后轻叹道:“听说你阿姐怀了第二个,能瞒着便瞒着吧。”
佳遇在旭妍被废时便听到了消息,往京城赶来,却根本见不到旭妍的面, 灰头土脸的回了济阳之后,不久就查出了怀有身孕。即便这样, 也不忘让妹妹照看旭妍,如今旭妍去了,她的身子也才三个月不到, 若是被她晓得旭妍死了,怕是什么也不顾了都要来京城。
“是。妾身已经吩咐好了济阳的人。”
太皇太后点点头,“皇帝那处...”太皇太后想到皇帝如今这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任他去吧。”只要不会懈怠朝政,她也管不了了。
罗佳瑟放下药碗,想起这些日子的赵循,看外表,实则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一样冷淡威严,但张德海代替他来向太皇太后请安时,被太皇太后一同逼问,才将赵循如今的境况暴露了个彻底。
赵循也开始不说话了,且和当初旭妍祖母过世时一样,上朝时,大臣们只以为皇上这些日子为着徐家做下的勾当而黑着脸,生怕下一个便殃及自身,故此并没有发现皇上哪里有不妥之处。
罗佳瑟安抚道:“过些日子兴许就好了。”他是个明白的皇帝,就算喜欢旭妍又怎么样,最后该怎么还是怎么样。心痛也不过只是暂时而已。
罗佳瑟出了慈宁宫,彩珑迎了上来,为她打伞。连绵的秋雨还是没完没了。
“娘娘,徐家被抄斩了。”
“本宫知道。”罗佳瑟双眼无神,讷讷的看着被雨洇湿的宫墙。半晌,才抬起步子,离开了慈宁宫。
如今皇城里的世家人人自危,柴家倒了,徐家也到了,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该倒的是谁。都道是邺都的名门望族今朝流年不利,赶上了明帝的雷霆清算。
信阳侯府如今为明帝马首是瞻,倒是愈发的得势,且罗世子在大理寺稳坐高位,却不计前嫌迎娶了已经落败的柴家二小姐。
谁人不知,当初柴家与信阳侯府是世交,结果信阳侯府落难,柴家不闻不问,更是与之交恶,如今罗世子以德报怨,与柴家女定下终身,一时间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即便柴家落败了,也无人敢在世子夫人的娘家踩上一脚。
而旭妍的目的也达到了,最后再庇护了柴家一次,虽然算计了罗佳许,可也要他愿意才行。
罗佳瑟回到了寝宫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以往柴旭妍在宫里,她再不济也有个心安之处,现在,却是真成了深宫里一个为家族而活的工具。
罗佳瑟喃喃道:“彩珑,你说,我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
“什么?”彩珑没听明白娘娘话里的意思。
“她走的时候,很瘦,我第一次见她那样瘦,瘦得脱了相...”罗佳瑟眼中渐渐湿润。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为哥哥而接近她,那时她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像包裹着桃花馅的糯米糍,看得她一个不爱甜食的小孩都要流口水了。
她知道旭妍和阿姐玩得很要好,但是她小时候太孤僻了,也不喜欢去人堆里,所以旭妍还没有见过她。
她两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旭妍笑着和她打招呼,那时她便想,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如果以后她是自己嫂嫂的话,她开心死了。她一定会成为最疼嫂嫂的小姑子。
她支支吾吾的问她叫什么名字,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是柴旭妍。”旭妍见佳遇的妹妹还这样小,肯定不知道是哪几个字,然后在她这个小妹妹面前生动形象的展示了如何用肢体语言描述一个字。
旭妍站在罗佳瑟的面前,眨着眼睛认真地说,“柴是那个骨瘦如柴的柴。”说着在身前抓着自己一只白白嫩嫩的胳膊比划了两下。正好最近学到了这个成语,现学现卖。
罗佳瑟质疑地道:“可你看起来有些胖。”她还小,直观地就将想法说了出来。
旭妍瞪大了眼睛看着罗佳瑟,深深的哈了一口气,想着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她一本正经地道:“这不是胖,我祖母说,这是肉,长大后就没有了。”她认真解释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罗佳瑟忍不住去牵她的手,然后指着屋檐下一个箩筐,道:“我知道,是柴火的柴。”
旭妍:“......”
罗佳瑟从回忆里抽离,想着她长大后也一点没瘦,还是那样肉肉的,就连阿姐有时候都悄悄和她说,旭妍的身上太软和了,全是一水儿的软肉,抱着她可太舒服了。
她也想抱着她。
可她在罪悟殿拥抱她的时候,她的骨头都能硌着她,只短短三个月,她便消瘦得不成人形。那只被赵循强硬套上去的合欢镯已经可以轻易的取下来。
彩珑想了想,还是道:“听说双喜姑娘病得很重,说是梦见皇后娘娘回来了。”
“只告诉她,她家小姐让她好好活下去。”旭妍被废前就将双喜赶走了,而双喜早在入宫前旭妍便给她脱了奴籍。尽管她哭着闹着要去罪悟殿侍奉,最终都被旭妍一口回绝。
主仆二人的情分不假,罗佳瑟也希望双喜能够放下,以后好好的活下去,嫁人生子,有个盼头,也不算枉费旭妍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