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不正常也只是把骨灰盒放在身旁,演变到了后面,他便直接抱着睡觉了,有时候看着骨灰盒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实在病态的很,可最惊悚的却是,赵循每日醒来必会满眼神情的看着床榻的另一半,手抬起在半空中,好似怀里有个人,他正在抚摸她的头发。
赵循再也没去过后宫,他甚至根本就不宠幸妃子,在朝臣喋喋不休的劝说下,赵循甚烦,后来直接就遁入佛门。
可他同别的僧人不一样,他只在伽蓝寺后山上的洗清池里供养着一株草药。那是传说中的还魂草。
旭妍有些无语,赵循都一把年纪了,还信这个?
她停下来看赵循到底要用这株还魂草做什么。只见他在莲花灯里面写上了她的名字。
莲花灯被放置在了洗清池里头,慢慢的飘向了池子的中央。赵循见状,褪下了僧袍,割开了自己的胸膛,胸口的血,一滴滴的落在了还魂草上,他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很是兴奋与期待,好似少年郎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一样。他来不及去给胸膛止血,只喃喃道:
“我以心头血养之,灌溉,护她一世安宁。”
......
旭妍醒来后呆坐在床头良久,外面的天光微亮,普陀山上的梵钟声如约而至的响起,旭妍头一回听到这钟声乱了心绪。
她麻利的起身穿好青灰色的棉衣,她包着妇人的头巾,挎着个篮子便出了门。
山下此时的行人很少,大多都是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樵夫与小商贩。眼下日头还未出来,山脚下阴冷,小商贩们穿着大棉衣冷得直搓手。
旭妍停在一个妇人的摊子上挑了一些核桃酥。
大姐同她道:“妹子,怎生没见过你啊?”大姐一口闽南口音的官话。在南普陀寺这样的游览胜地,自然有很多北地的游人来游玩。附近的小商小贩都能说得一口大致能听懂的官话。
旭妍笑道:“亲戚住这里,来走亲的。”
大姐听她北地的官话口音,深信不疑,而后道:“这天怪冷的,你要上山去?”
旭妍点点头,本不想再说话。
怎知大姐拦住了她,道:“妹子帮姐一个忙呗。”
旭妍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什么忙。
大姐哈出一口白气,爽朗的说道:“山上的一位比丘师父,一个月前从京城来的,就好一口核桃酥,我这里本来是不卖这些的,看小师父人好,还会给我看病,我就学着做了一点核桃酥,没想到小师父赞不绝口,今日他要下山来取,这上山下山不是麻烦呢嘛,就想着妹子既然要上山,何不顺便帮姐一个忙,将这份核桃酥带给那个小师父。姐不白要你帮,姐给你送两块黄豆糕。”
旭妍答好,没要黄豆糕,便直接上了山。
大姐在身后叫:“还没告诉你小师父的法号...”
旭妍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她心里翻涌着一阵甜,一阵咸的味道,像极了手里拿着的核桃酥,是修亦,一定是修亦,他还是没变,他还是爱吃核桃酥。
旭妍终于到了普陀寺外的空地上,此时天已经亮了,她出了一身薄汗,定定的站在大寺院的殿外。出神的看着殿内正在做早课的僧人们。
她探寻着记忆里的那道背影,就像当初在伽蓝寺时一样。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比丘了,不在原来的第四排,她好像找不到修亦了...
终于,钟声再度响起,里头陆陆续续有僧人做完早课出来。
旭妍紧紧的盯着里头的人,正在她焦急的探看中,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第60章 他即便忘了你,也还是会……
僧人们三三两两, 陆陆续续的结伴而出,只有一个同他们格格不入,他右手捧着经书,左手捻着佛珠。被几个沙弥围在中间讨教问题, 青年比丘的面上带着浅浅淡淡近乎于无的笑意。
“修亦师叔, 羯磨以身、口、意三业为造作善恶是非, 无明为造业之根本, 可无明究竟是什么?”小沙弥跟在他的身侧虚心求教。
被拥簇的青年比丘停下了脚步,耐心为他解答,青年的声音仿若相击的佛珠,给人清润安宁之感。
他清瘦颀长的身体微微弯曲,尽量同小沙弥的视线持平, 明明这般亲近的表现,却被他毫无起伏的声线透出几分疏离来。
修亦道:“众生因无明而心生烦恼,遂致使意念不净,然意念不净滋生懈怠,苦懈怠则不精进,必失禅修, 失禅修者而无法得定,即离圣道。则, 无明为业障,为凡心。”
小沙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修亦含笑道:“有凡心则为人, 我们如今依旧是凡人,你还年少,需得历练,不急于了悟。”
小沙弥这才听懂了, 忙一脸受教地道:“多谢师叔。”
修亦让他们先回寮房,他还得下山去拿核桃酥。
终于,围绕在他身边的小沙弥都走了,整个空地上只剩下修亦一人。正当他抬起步子向前看时,才发现菩提树下站着一个女子。修亦面上一怔,心道这位香客怎么来得这么早?
修亦见女子一身寻常农妇打扮,戴着头巾瞧不清楚容貌,端看站姿却又十分的端婉,挎着篮子的手就像拿着罗扇一般雅致,好似高门大族里出来的闺秀。修亦对自己过于关注的心理感到一丝诧异,想着来得这样早,定然十分诚心,遂上前见礼。
旭妍袖子里的手指紧紧绞着,被自个儿掐得泛白,好不容易才忍住浑身的颤栗,心里那一团静静燃着的火,叫嚣着窜起,似是要将她燃烧。
旭妍看着来人,清瘦颀长的身影从容的迈着步子向她走来,僧袍在晨风里被吹得扬起,青年脚上的罗汉鞋被磨得有些破损,而他的身前身后,一切可触不可触的都化作了虚影,漂浮在空中。
旭妍一眼不错的看着他,她近乎贪婪的看着他。势要把那些错过的时光,被她硬生生放弃掉的时光,都在这一刻用力的补回来。
修亦还是记忆里的那张面孔,只不过曾经冷白的皮肤变做了健康的蜜色。不曾褪去的少年气,随着岁月添了几分沉稳与坚毅。尤其是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宛如稚子一般澄澈,氤氲着佛气,柔和又慈悲。
三年的苦行僧生活那样艰苦,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呢?旭妍不敢再想下去,这是横在她心口的一道刺,触碰便会疼。
一步,两步...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他停在了旭妍的面前,垂着眸子温和又诚恳地道:“阿弥陀佛,施主可去寮房稍作休整,知客师父还在后院。”
旭妍心口一疼,他果真不记得她了...可是没关系,她还记得他就好。
修亦又长高了,她已经七年没有再见过他,整整七年,从他十六岁少年时,到如今,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时光。
旭妍仰着头看他,步子却分毫不挪,就看着不说话。
修亦见半晌没动静,随即抬眼看了这位女施主一眼。
山风冷冷清清,女子的眼眸氤氲着一层水汽。
不知为何,对上她的眼睛,心尖便是急促的一颤,这个人分明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但眼睛却那样熟悉,修亦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将心口那上涌的奇怪感觉压了下去。探询似的对上了她的眼睛。“施主?”
旭妍回过神来,慌乱的掀起了篮子上盖着的粗布。她拿出被油纸包裹的核桃酥,怔怔的看着他。
修亦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含笑道:“是山下宋大姐让施主来的?”修亦看着她手上的油纸,里头渗出了核桃酥的香味。只是没想到宋大姐这样客气,竟让人给他送上了山来。
旭妍点头,有些手足无措的走近他,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修亦,这时,山间刮起了一阵疾风,旭妍虚虚系着的头巾被山风吹落在地上,将女子一头柔软的青丝吹得凌乱飞扬。
如墨一般的长发滑过修亦的脸颊,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那几缕扬起的头发,待发丝落在手心的时候,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没了头巾包裹的脸颊,苍白得近似病态,除却一双形似柳叶的眼眸,女子的五官很是明艳大气,一点也不似山下的农户人家。
修亦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自己做了什么,他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欲盖弥彰的将抓过旭妍头发的手背向身后,随即诚惶诚恐的鞠躬,道:“小僧失礼,还望施主莫要怪罪。”
“不、不会的。”不会怪罪。旭妍定在原处,有些呆滞。还是修亦看到她的头巾吹落在地上,连忙帮她拾起。
只不过大清早的,路面有些潮湿,头巾沾了晨露,一下便湿了泰半。修亦拿在手里,也不好让人就这样带着湿的。
旭妍接过修亦递来的头巾,低声道:“谢谢小师父。”
乍一听到小师父这三个字,修亦有些恍惚,见她要将头巾往头上戴,连忙出声制止:“施主不可,这样会引起头疾。”何况她一个女子,更要仔细注意着。
旭妍动作顿住,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的头发...”
从前在宫里,每日都要戴着繁复的头饰,偏生她私下里是个坐没坐相的软骨头,一日下来,脖子都要累得直不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了四年。
毕竟从前在伽蓝寺,双喜都是拿丝带为她扎头发。如今她身边没有侍女,她委实不会打理头发。
修亦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女子竟然不会梳头发,只能图方便直接用头巾包住便了事。
修亦想了想,还是道:“施主不妨请随小僧来。”
旭妍跟上修亦的脚步,同他一道往香客的寮房走去。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下做早课的僧人都去了斋房,路上几乎没人出现。
修亦停在了女客寮房的院子外,双手合十对旭妍道:“施主还请在此处稍等片刻,小僧马上就回来。”虽然是和尚,除非有事,不然他们也不会进去女客的寮房,更遑论眼下只有一个女客。
一看修亦要走,旭妍焦急道:“你要去哪里?”她就像当年还在伽蓝寺时,就爱问他要去哪里,明知道他要去禅房,也明知道他要去山上,她总会明知故问,要他半哄着她回答。
修亦下意识地道:“去柴房。”
说完,两人具是一愣,一个没想到他会回答,令一个没想到自己会回答。
修亦纳罕的离开了寮房外。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着一桶热水。
旭妍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只听他道:“小僧见施主面容倦态,一路上山而来,恐凉风浸体,用热水净手泡足,应当会活泛些。”
修亦亲自将木桶给旭妍提进了寮房,待叮嘱好后,从袖口拿出一物。有些抱歉地道:“寺院之中没有女施主用的发带,小僧只找来了一截僧衣余下来的布料,施主若是不嫌弃,可先将就一番。”
旭妍看着他手里的那截布料,突然间便定住了动作。魂游天外的接过了布料。等修亦走后,她才捧着这一段鹅黄色的布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一年,豆蔻年华的少女,原本最爱穿明艳的红色,但寺庙之中,穿红衣并不妥当,且那时姑姑才走了不到一年。生辰前的那几日,修亦拘谨的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她笑道:“我想要的礼物你可买不起。”
小沙弥耳根都要红了,不死心地道:“我见城里兴起了一种发带,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他看她每日都是用发带扎头发,虽然也漂亮,但还能更漂亮。小沙弥真诚的眼神,像是阳光洒在水面上那般清濯。
双喜轻笑着将旭妍的发带通通都拿了出来,揶揄道:“小师父有心了,但是县主已经有很多了。”
修亦一瞧,竟然一水儿的都是那日他同大师兄上街的时候看到的样式。不由有些泄气。发带是他用全部积蓄能够买下来的礼物了,但她全部都有。
旭妍觉着这般打击修亦可不好,她道:“那我要你亲自给我做一根发带,要是我不满意的话,那我就告诉大师兄,你小气的很!”
最后,修亦用他做新僧衣的衣料子裁下一截,一有空闲便躲回寮房,一针一线的为她缝制了一条发带。
旭妍生辰那日,寺院里的小沙弥们都来为她庆生,那日,她收了很多小礼物,当她打开修亦的礼物时,之后的一整年,她头上戴着的,都是那根鹅黄色的发带。
时过境迁,那根鹅黄色的发带,早在和他私奔的那一日,落入了泥地里,不知去向。
旭妍紧紧攥着这条并未缝制的粗糙发带,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手指打颤的将发带穿进头发里,将它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旭妍坐回小板凳上,褪去了鞋袜,将一双泛凉的脚放进了热水之中,修亦在热水里放了一包活血止寒的草药。不过多久,旭妍通体生暖,一如从前伽蓝寺的时光。
旭妍知道,有些人,他即便忘了你,也还是会本能的对你好...
第61章 . 大修,可重看 柴阁老之死的真相
御书房灯火彻夜未眠, 再过一个时辰,天儿就亮了,幸而今日是休沐,不然张德海可就熬不住了。就在他哈欠连连之时。小林子弓着腰走来, 小声道:“干爹要不去歇着, 我来守吧。”
张德海望了一眼龙椅上不知疲倦的人, 心里忍不住摇摇头, 柴皇后已经走了三个月,毕竟是废后,也不用大办什么丧仪。宫中一切从简,风平浪静的,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过要说皇上心狠, 那是真的狠,就连他都有些看不明白,原先对黄贵妃估摸着就是有救命的情分在,若说是有什么男女之情,委实是浅淡得很,可以说是近乎于无, 去一趟广乐宫,就像是交差一般。
但是皇后娘娘那里可就大不一样了, 他伺候的贵人多了,只一眼,便能看得出主子是真喜欢还是装喜欢。皇上对皇后一开始还浑不在意的, 但日久还能生情不是?以至于后来那股子热乎劲儿,说难听点,就是野犬闻着了肉香,那热切的眼神做不得假。
人一高兴, 皇上批奏折都要带着笑。人一冷淡,整个御书房就变成了广寒宫。
都这样能影响帝王情绪的人,说不在意谁会信?可偏生两人就到了这一死一伤的地步,要说皇上对皇后,虽谈不上挚爱,但那也是有情的,要不怎么说皇上是个心狠的,至今连南山陵园提都没提起过。更别说去柴皇后坟前看一看。
张德海点点头,就怕自己太困,到时候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点什么错,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刚要抬脚出门,便迎上了大半夜不睡的黄贵妃。
“见过贵妃娘娘,这么晚了,贵妃娘娘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