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瑟稳了稳心神,已经猜到了哥哥应该是知道了点什么。
“哥哥有话直说吧,何故对着妹妹兜圈子?”毕竟浸淫大理寺这个小官场多年,自家哥哥对案子的敏锐性,她还是知道的。
罗佳许眸光沉沉,他已经查到了是罗佳瑟的人私下接触了那名女子。且她前段日子还从自己这里打听过大理寺的事情,再结合那名女子的同伙描述,那女子的身量体态简直与旭妍别无二致。罗佳许脑子里的想法不受控制的发散。一个令人惊骇无比的真相仿佛就要浮出水面。
罗佳许咽了咽喉头,方才还带着审问犯人时一脸锐利的男人一下子就软下了锋芒,他晦涩地道:“她是不是...”
男人眼里带着微茫的希冀,他本以为旭妍死了,想着那样好一个孩子,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算有缘无分,求娶不成,他还是希望她这辈子平安喜乐,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被一把火无情的烧死了。
陈大人去鉴尸的时候,他连看的勇气也没有,他只能浑身冰冷的看着那块白布,第一次觉得白色竟如此的可怖。他无法想象从前一个那样美好的姑娘,圆圆的脸蛋,奶白的皮肤,安安静静的坐在炎热的院子里看着他练功,末了还给他送西瓜的姑娘如今血肉模糊的躺在被大火烧毁的冷宫。
罗佳瑟并不想要哥哥知道旭妍还活在世上,或许是曾经对哥哥的不满,也或许是心虚,她装傻道:“哥哥在说什么?”
哪知下一刻罗佳许怒道:“罗佳瑟!你还要瞒我?”
突然被暴怒的世子吓到,外头的宫人面面相觑,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便被彩珑拦了下来。彩珑也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罗佳瑟皱眉,“哥哥何苦为难我?”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节外生枝。若是哥哥知道了,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有违常理之事,要是被赵循察觉,那麻烦就大了。
罗佳许艰难地道:“我只要你一个点头,或者摇头,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做。”他只是想确定旭妍到底活没活着。
沁阳宫一时之间落针可闻,兄妹二人仿佛在博弈一般,最后在罗佳瑟的一个点头之下,终于结束了这场无言的对峙。
罗佳许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也不欲在沁阳宫久留。在他临走前,罗佳瑟仿若一个别扭的胜利者,她对着罗佳许背影道:“哥哥要记得,再过几个月,嫂嫂可就要进门了。”有些不该碰的,想都不要想...
“我知道。”
张德海将罗世子在沁阳宫冲着淑妃发脾气的事禀告给了皇上,赵循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冷声道:“这样的小事就不必禀告于朕。”
“是...是...”张德海连连哈腰称是。原本也是皇上自己说的要看着沁阳宫。张德海还记得当初皇上怀疑皇后娘娘喜欢女人,命一众暗卫监视着各宫的妃嫔。也是,如今皇后娘娘人都没了,自然就不用再监视了。
等张德海想要退下时,赵循眸光一闪,忽而想到了什么,随即沉声道:“去沁阳宫...”
第63章 赵循的挑衅
送走了罗佳许, 不多时,皇上的大驾便来到了沁阳宫,罗佳瑟听着宫人的通禀,心中一跳, 预感不祥。
看来赵循在她身边安插的人速度还真是快, 这么短短一个时辰不到, 赵循便闻风而来。
罗佳瑟整理好思绪, 落落大方的站在檐下恭候赵循。
“妾身恭迎皇上圣驾。”
御辇上的男人神态漠然,看向罗佳瑟的眼神晦暗不明。
赵循坐定,并未立马出声。
“皇上怎么来了?”要知道赵循轻易不来后宫。
罗佳瑟这副模样落在赵循眼里倒还算正常。
“朕瞧淑妃的兄长来过,想同淑妃闲话几句。”
“妾身洗耳恭听。”
赵循嘴角微微勾起,看着罗佳瑟脸缓缓道:“淑妃近来如何?”
赵循话里反常得很, 罗佳瑟多了个心眼,敛起眼中的猜疑,温声道:“多谢皇上关心,妾身还好。”
“朕处理公文时,突然想起一件陈年往事。”看着罗佳瑟波澜不惊的模样,赵循也没一直兜圈子, 他道:“朕还记得当初你进宫时,柴氏对朕说过一句话。”
赵循一顿, 并未往下说,只紧紧盯着罗佳瑟的表情。
罗佳瑟在赵循迫人的视线之下,其实是带着那么一丝紧张。
“柴氏说让朕别碰你。朕知道, 这其中大概也有你自己的意思。”赵循说这话的时候,无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恍惚。
“妾身当时年少,还请皇上恕罪。”罗佳瑟诚惶诚恐,面上已然同旁的宫妃一样毕恭毕敬。
赵循只挥了挥手, 接着往下说,“皇后将你视做亲妹妹,可是高位宫妃哪有不侍君主的先例,知道柴氏是怎么让朕答应的么?”
若说一开始罗佳瑟还能从容淡定的应对,可赵循提及了旭妍,他想说的远远不止这些。她知道,赵循在开始怀疑什么了。
“妾身不知。”罗佳瑟袖中的手紧绞着,她如何能不知?可赵循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偏就要说出来。
“朕让她好好伺候朕...”看着罗佳瑟一点点控制不住面上的神情,那上面是隐隐的嫉妒,更是不受控制的恼火。赵循像是患了病一般,让别人痛苦,也不让自己好受,他太想有人和他一起心中发堵。
他继续道:“男人与女人,天生就是契合的。好比朕和柴氏。”赵循点到为止,心中不由舒坦了一点,但也仅仅是片刻。
他得知柴旭妍喜欢女人的时候,气急败坏去了长春宫寻她质问,更是不由分说便强行入了她的身子。自那以后,两人的隔阂甚重。
他无法接受柴旭妍喜欢女人,所以就像个主宰者一般发泄自己的不满,强迫让她知道,女人与女人之间根本不可能,只有他,才能掌控她的身体,她的命运,她的一切。
以至于后来,他对房事根本就提不起兴趣,一想到柴旭妍,他甚至对那些女人的身体产生了抗拒。他知道,他的身体,他的心,已经被柴旭妍的喜怒哀乐牵着走,甚至像是个奴隶般对她臣服。
哪怕后来知道她并不喜欢女人,是自己误会了而已,他都无法轻易承认,更无法放下身段去做一个臣服者。
罗佳瑟听得极为难受,赵循像个胜利者一般,居高临下的欣赏她的痴心妄想。罗佳瑟嘴唇翕动,半晌才艰难地道:“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循却是释然了一般,在柴旭妍主动免了其他宫妃请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哪怕如他所愿,柴旭妍不喜欢女人,但她也依旧不会喜欢他。
“淑妃,知道朕为什么留下你么?”赵循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极为锐利。
不光是信阳侯府为他所用,也不光是因为制衡。
“因为你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赵循知道,他这般作态,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无处安放的不甘而已。
待赵循走后,罗佳瑟颓然的坐在太师椅里久久回不过神来,赵循早就知道她对旭妍的心思,只是他并未有什么行动,只冷眼看着,因为他知道,她与旭妍根本就不可能,他今日前来,也不过是突发奇想的过来给她添堵,告诉她,她和他一样爱而不得罢了。
可怜人?
罗佳瑟突然笑了起来,她可一点也不可怜...
......
大邺有上元节,中元节,自然也有下元节,只不过下元节的名头并没有前两个那么响亮。
下元节本意是为了祭祀先祖,来历同道教休戚相关,到了后来,在沿海地区,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特定的节日。
这日十月十五。阳光和煦,天儿也十分明媚。
旭妍推着赵覃,走在镇子上的闹市。
街道两边也都是茶楼酒肆,不过不比京城,只是两排双层的低矮屋子,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
赵覃曾经和妻子也一同来过,他对旭妍道:“你嫂嫂她小时候很喜欢逛下元节的灯会,后来长大后反而就没去了。”
“为什么不去?”
“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叔伯们觊觎你嫂嫂家的财产,她为了守住父亲的基业,只能成为女嗣,接手了整个谢家,每日天南地北的闯荡。哪有空闲去过女儿时的节日。”
旭妍知道作为女子的不易,一时间唏嘘不已,“嫂嫂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在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魄力成为女嗣,可想而知这些年过得有多么艰难。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妍妍快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阿兄给你买。”说着便扭过头笑看着旭妍。
旭妍当然明白赵覃不想再说这些伤心事,便欢欢喜喜的看着面具铺子上一顶狐狸面具,她眉眼弯弯,指着那顶面具道:“我要这个。”
赵覃付了银子,旭妍迫不及待的将面具戴上。
不远处,几个青年和尚结伴而行。
修亦看着不远处的旭妍与她手上推着的男人。一时间没了动作,只呆呆的定在了原处。
同伴见他不走,返回到修亦的身边询问。
“师兄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修亦跟上几个师弟的步伐,心里头怪怪的。
街上人头攒动,大家都是随着人流慢慢的移动。
修亦看着不远处慢慢推着轮椅的女子背影。不免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那日。
一种熟悉感漫上心头,但他说不上来,看着她与轮椅上的男人有说有笑,想着他们二人应该是夫妻吧?修亦摇摇头,她一身妇人打扮,一瞧就知道已经嫁过人了。
不知前方除了何事,旭妍被人不小心推到了,整个人半压在一个卖糖人的铺子上,手上被糖人的竹签子扎伤了。
那样多人,暗卫近不了身,赵覃的脚也只能将将站起来。偏生摊主的媳妇儿是个嗓门大的,扯着旭妍的手腕,叫嚣着让人赔银子。
旭妍一时间疼得龇牙咧嘴。赵覃看着那只手,心底生寒,对那妇人道:“将她松开。”
“松开要是跑了怎么办?我们小本买卖,你将我们的饭碗砸了,我找谁说理去。”女人抵得上两个旭妍的身形,被她那样钳着手腕,肉眼可见的捏得发青。
旭妍皱着眉头,道:“你要多少银子?”
妇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是小两口,又是这镇子上的生面孔,两人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就好宰,一副凶相道:“我夫妻两人起早贪黑熬的糖浆,都是上好的麦芽糖,还有这车架子,修起来都得费工夫,怎么着也要赔个一两银子!”
周围围观的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漫天要价一两银子,怎么不去抢,旭妍眉头紧皱,从前在京城,一两银子于她而言根本没什么概念,但是自从出了宫,她也晓得了民间的茶米油盐价,对于摊主所说的一两银子,她只冷笑一声:“这位夫人在同我开玩笑?”
一支糖人也才两文钱,她只不过弄坏了两支,且这车架子一看就是年久失修,都是用麻绳捆了两圈,这样还想讹她一两银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显然,她小瞧了这市井妇人的无赖做派,这旁处的几家摊主沆瀣一气,都来替这妇人出头。赵覃面色阴沉,他制止了暗卫的出手,毕竟人太多,他们二人又是穿着普通的农家人,惹了旁人的注意反倒对他们不利。
就在赵覃要动用轮椅上的暗器之时,修亦从人群之中带着几个捕快前来。
修亦双手合十,对捕快道:“阿弥陀佛,劳烦几位大人了。”
那捕头知道这位师父是普陀寺有名望的法师,自然不敢怠慢。
“比丘师父客气,本就是我们兄弟几个的职责所在。”说完便上前查看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见官差来了,也没先前那般气势汹汹,她松开了旭妍的手,修亦见状,立马上前。
旭妍见是修亦,不由一怔,讷讷道:“修亦?”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了口,道:“小师父。”
一旁的妇人一时间唯唯诺诺,这时捕头头痛地道:“怎么回回都是你?碰瓷也不带招数都不变的吧?”
这一听就是个惯犯。修亦一旁的小沙弥对她道:“施主有所不知,这妇人就是以此来讹人的,旁的几个摊子都是一样的,见人多,便把游人往摊子上推,就说损坏了他们的东西,有些外来的游人都被讹过好几回。”小沙弥一副极其厌恶的表情。
旭妍明白了过来,对小沙弥连连道谢。
待他们二人说完,修亦向旭妍行了个合十礼,见旭妍手上见了血,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扎似的,道:“施主的手...”然后又看向了一旁动作艰难的赵覃,同赵覃道:“若是施主信得过,贫僧便带着这位施主前去医馆包扎。”
赵覃一眼便看出这是旭妍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和尚了,他眉头微皱,也看向了旭妍受伤的手,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旭妍愣愣的跟着修亦走了。她看着修亦道额背影,忍不住道:“小师父还记得我?”
修亦回过头来,眉清目秀的青年和尚温和一笑,“施主上回不辞而别,您的篮子还在寺庙中。”
旭妍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张的解释道:“小师父勿怪,家中有事,这才不告而别。”
修亦若有所思,下意识地道:“是因为方才轮椅上的施主吗?”
旭妍点点头。
“他是施主的丈夫?”待这话说出口,一旁的小沙弥也摸不着头脑,修亦师兄怎么会问人家施主这般私人的问题?
旭妍瞬间有些脸红,她连忙否认,“不是的,小师父误会了,他是我的兄长。”
旭妍这话一出口,修亦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被这异样的反应疑惑到了,他表情有些僵硬,随即欲盖弥彰的转过身,不再看着旭妍。
第64章 两年后
医馆里的老大夫正在忙着给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看诊, 旭妍这算是小伤,只有一个药童过来拿着药给她包扎,药手法并不熟练,给伤口消毒的时候, 痛得旭妍额间冒汗, 药童兴许是赶鸭子上架, 头一回给人上药, 整个手也颤得不像话,修亦在一旁见状,忍了忍还是道:“还是贫僧来吧,小施主帮忙抓些伤药就好。”
药童如蒙大赦,麻利的去了坐堂处。
旭妍一直抿着嘴, 这才开口道:“多谢小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