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龙飞攥着拳头又开口:“姐,讲道理,我没怎么欺负过你吧?打你的是爸妈,关你去地窖的是爸妈,要把你卖了的也是爸妈。”
叶长安说:“可抢了我的东西还对我嘚瑟的是你,每次和我有矛盾,恶人先告状,让爸妈来打我的也是你。”
叶龙飞气得转身要走,但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妈说想见你。”
叶长安愣了下。
“是真的,妈现在情况不太好……说至少死之前要见见你吧,你来不来?”
这个问句之后,几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简璐拉了下叶长安的手,小声说:“没事的……你要是不想见,就不见了。”
叶长安想了想,对叶龙飞说:“等过些天我腿好了,有空的话再去看她。”
叶龙飞还不死心,“你真不过去照顾妈?”
这次她很果断,“不去。”
叶龙飞一脸悻悻地走了。
这天之后,叶长安的状态开始有变化。
即便仍然没有食欲,但她开始努力少食多餐,在咨询过医生之后也努力喝牛奶鸡汤之类来补充营养。
常昭和简璐拿来的补品,她也都会努力吃。
简璐很快意识到,她在做准备。
为去见她母亲做准备。
叶长安骨子里依旧是不认输,不愿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她母亲看到,家人本来应该是自己受伤时候可以停留的港湾,可以安心依赖的对象,但叶长安和她母亲之间却不同,她在她母亲面前还要装模作样。
简璐一方面觉得这样会很累,有些悲哀,但另一方面她却又庆幸——现在已经没什么能让叶长安有感觉,要是她母亲能让她振作,那也算一件好事。
夜店终年无休,这个大年夜,叶长安是在盛景过的。
多年来第一个没有盛惟景的春节,其实也没她想的那么凄惨,盛景里面很热闹,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孤独的人,在这样的节日里照样无家可归,她在这样的人群里感到久违的安心。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全世界抛下了。
手机里,“盛哥”又被改成了“盛先生”,这个号码,连同这个微信头像都彻彻底底地沉寂下来了。
常昭偶尔会和她联系,他们心照不宣,从来没有提起过盛惟景,她猜想,这个年,他或许会在尤思彤的陪同下度过。
他们要一起出国了,她没有问是什么时候,她只是想,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尤思彤喜欢他,会慢慢感化他,或许他们会相爱。
在恋爱关系里,盛惟景虽然被动,却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有时候会想念他从前的温柔,和现在冰块一样冷漠坚硬的盛惟景好像都不是一个人。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再也没有人会那样对她了,留给她的只有缅怀。
阳历三月上旬,叶长安终于可以做到不拄拐杖走路,速度慢一点并不会显现出任何异常,她选了个日子去看她得了肺癌的母亲姚茹。
也是在这个月初,盛惟景安排好盛世国内的所有工作,带着尤思彤一起,坐上了去往华盛顿的飞机。
在各自的战场上,他们都没有回头路。
第43章 这一次,他总得想点办法,……
两年后
周末的盛景灯红酒绿, 一派纸醉金迷。
这是最忙的时候,而这个周末,盛景总店有两个调酒师同时请了假。
叶长安撸起袖子自己上, 结果是手忙脚乱, 稍微复杂一点的酒水只能交给仅剩的一个调酒师,她在旁边, 就像个打杂的助理,跑来跑去地拿酒,十二点一过,吧台人少了一点,她才松口气, 刚想休息一下,有人喊她。
“麻烦,一杯蓝色玛格丽特。”
她抬眼瞥过去,对方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比她小几岁的样子, 穿得挺休闲, 坐在吧台外面的高脚凳上, 也正看着她。
彩灯闪过,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面容模糊, 却依稀看得出脸部轮廓分明, 骨相不错。
还是个挺帅的小鲜肉。
音乐声这会儿小了不少, 她隔着吧台,终于不用扯着嗓子喊,对小鲜肉道:“你得等一下,那边调酒师忙完给你调。”
“你不是调酒师?”
小鲜肉的声音跟人不太一样, 有点低有点沉。
她摇头,“复杂的我弄不了。”
“那就一杯啤酒。”
“什么啤酒?”
“随便。”
叶长安心狠手辣,转身就拿了最贵的啤酒给男人。
在递过去酒的时候,她近距离对上男人一双凤眼,微怔了下。
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却又死活想不起哪里见过,很快她决定放过自己,不再想。
男人还盯着她,看她给他酒之后就转身走,他皱起眉,低头举杯喝酒,啤酒的涩意一路直达心底,他眸底全是失望,不多时便生出几分戾气。
小鲜肉统共要了两杯啤酒,叶长安拿第二杯给他的时候,他又出声,“其实我今天过得不太好。”
叶长安愣了下,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看起来像是那种很善解人意开导人的知心姐姐吗?
但看在他帅的份上,她给了他几分耐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说:“我女朋友跟人跑了。”
叶长安非常惊讶,居然有男人丝毫不避讳和陌生人说自己戴绿帽这事儿,她默了几秒,“真遗憾。”
“我还失业了。”
她抿唇,又挤出一句:“没事,工作还会再有的,女朋友也是。”
他深深看她一眼,说出最后一句:“我钱包钥匙手机也都丢了。”
叶长安一句“那你可真是个倒霉鬼啊”给憋了回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总不至于酒钱都没有吧?”
小鲜肉安静两秒,端起啤酒又喝了一口,“你报警抓我吧。”
叶长安睁大眼,她还没见过喝霸王酒的,她难以置信:“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为了我女朋友来的江城,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坐牢就坐牢吧,我不怕的,坐牢好歹还有地方去,我现在无家可归。”男人看起来很消沉,又非常不要脸地喝了一口酒。
“你先给我住口!”
叶长安从他面前将啤酒夺了回去,气得要死,“你这人,怎么不带钱就来喝酒呢?你女朋友不是跟我跑的,工作也不是我把你给炒了,你凭什么在我这里白喝酒啊?”
小鲜肉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声音都变得蔫巴巴的:“我真的很难受。”
叶长安攥着酒杯,又气又无奈,“我不管,酒钱你得给。”
小鲜肉说:“以前都有吃了霸王餐然后打工抵债的,不然姐姐,你雇我吧?我可以做服务生。”
“姐……姐你个头,你跟谁攀关系呢?”叶长安简直无语,“你喝酒就得给钱,我这里不缺人!”
小鲜肉可怜巴巴说:“姐姐,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并不是,”叶长安冷冷地堵回去,“少说废话,给钱,不然我让保安收拾你。”
小鲜肉不说话了。
叶长安就不明白了,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来吃白食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把保安叫来。
保安将人给赶出去后,她心里还是不舒服,一方面是因为白白给人送了两杯酒,另一方面,她觉得那个不要脸的小倒霉鬼有点可怜。
这晚她在店里忙到一点一过就坚持不住了,打算回去。
去年她开始调整生物钟,作息恢复正常,大多时候并不在店里熬这么久,她在盛景总店附近的小区租了个房子,一室一厅,一个人住着倒也自在,步行就能过去。
走出大门,开春的夜风凉飕飕地吹过来,叶长安紧了紧大衣,打了个寒战,又往前几步,听见一声弱弱的“姐姐”。
她怀疑自己幻听,可循声看过去,一个黑影就坐在门廊石柱边的台阶上。
黑影盯着她,又说了一句:“你真的不雇我吗?”
雇你妈!
她快被吓死了,大半夜的还以为见鬼了,二话不说赶紧裹紧衣服转身走,一边走一边想这男的是不是有病?要是真赖在盛景门外不走怎么办?难道真要报警?
过了两分多钟,她脚步慢下来,逐渐冷静,最后停在马路边。
人都有倒霉的时候,脆弱的时候,崩溃的时候,她曾经也有,当时她幸运地被世界善待过,虽然非常短暂,但有人帮过她。
她咬咬牙,转身往回走,但走了没几步,就发现那倒霉鬼原来一直跟着她。
她又觉得他可怜,但又有点害怕,毕竟倒霉鬼身高看起来有一米八了,站在那里不动,有点恐怖。
她说:“那边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给你二十块,你自己去要个泡面呆一晚上吧?”
说完,不等倒霉鬼出声,她就摸出钱包,里面居然没二十。
现在大家都用微信和支付宝,现金非常少,她只翻出十块,她将十块给了他,“十块……应该也够,你快去吧,外面挺冷的。”
倒霉鬼接过钱,又说:“姐姐,你人真好。”
“不是,”她诚实地道:“你这么跟着我,怪吓人的。”
倒霉鬼说:“女孩子这么晚回家是不太安全,我送你吧。”
叶长安没表情:“不用了,你送我我觉得更不安全。”
倒霉鬼攥着钱,看她转身走远,又小心地隔着段距离跟在后面,直到看着她走进小区,才停步在街道的拐角。
夜风萧瑟,韩越孑然一人站在那里,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十块钱,忽然笑了。
她真的不记得他,她将他彻底忘掉了。
他攥紧了手里的钱,这一次,他总得想点办法,让她记住他。
……
叶长安并未将倒霉鬼的事情放心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外面天气不太好,看起来像是快要下雨,她懒洋洋地点了外卖之后,就拿着新买的指甲油开始试色。
不多时,外卖到了,她拿到外卖以后一边吃,一边看手机。
叶龙飞在这时候发过来微信:“妈今天化疗,你来吗?”
她没理会,继续刷着微博,她关注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游戏声优,正在看对方新发的一条游戏宣传微博。
人生漫长又无聊,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日子才好过,这两年她也培养出不少新的爱好。
两年多以前,她在医院里见到姚茹。
姚茹当时刚被诊断出肺癌时间不长,算是发现得比较早的,TNM分期还算乐观,看起来一点不像个绝症病人。
叶长安去的时候,姚茹正处在化疗的第二个周期。
叶长安走进病房,莫名的很紧张,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她母亲姚茹和父亲叶成简直是她人生的阴影,这种将要去直面阴影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就连呼吸都沉重。
这次见面远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事实上,大家都挺平静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崩溃,或许哭闹,但都没有。
姚茹见到她,喊她“招娣”,又冲她招手,等她坐到病床边,姚茹问她:“你过的好吗?我听龙飞说你开店了,还很大的店,是不是很忙啊?”
叶长安没有表情,事实上,她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也不说话,姚茹忽然就软了语气,“你还生气吗……也该回家了吧,这么多年,再怎么说,这也是你的家啊。”
姚茹以前不会这样对她说话,印象里姚茹总是很凶地训斥她,不管她有没有做错事。
叶长安一直不开口,气氛就有些压抑沉闷,旁边的叶龙飞说:“姐……你就说两句呗。”
叶长安想不到要说什么,她的脑子是空的,身体也是僵硬的。
姚茹将这一切说得太轻松了。
生气?
在姚茹口中,这好像仅仅是她耍小孩子脾气,和家里闹的一个小矛盾。
她那些被厌恶,不被爱的恐慌,无家可归的绝望,好像都变得轻飘飘,毫无分量。
她依旧没说话,只是又开始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愤怒,这种情绪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她。
姚茹伸手去拉她的手,她迅速避开。
姚茹愣了下,叶龙飞出声:“叶招娣,你干什么呢!”
叶长安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和解吗?肯定不是。
她恨姚茹,非常恨,这个女人将她带到这个世界来,却不曾善待过她,到现在也并没有一丝悔过的意思。
现在姚茹得了重病,也不知还能活多久,说要再看她一眼,她以为姚茹会说一声对不起,或者是她后悔曾经那样对待她,但是都没有。
她不必纠结是否原谅,因为姚茹根本就没有感到抱歉。
她很失望地看着姚茹,问:“你后悔吗?”
姚茹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在问什么,低着头想了几秒,回答她说:“家里穷……你也知道,什么都有限,你是受了些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我和你爸拉扯你跟你弟弟不容易,但好歹是给拉扯大了……你这么多年不着家,气也算是出了,过去的事,就都别计较了吧。”
叶长安并没觉得意外,其实姚茹的性子,她早该清楚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心存幻想,或许是盛惟景的离开让她又变得脆弱了吧,又或许是姚茹生病这件事刺激到她。
她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重病时姚茹会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然后意识到曾经对自己的女儿做了很过分的事呢?会不会想要让她原谅呢?
但这被证实都是臆想,姚茹背脊挺直,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淡然。
没有愧疚,没有悔过,就连想念和激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