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谋娶——谢书枍
时间:2021-02-10 10:26:48

  “你,都看见了?”她问他。
  “是啊!”傅承昀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力道自然有些大,就和他不甚愉悦的心情一样。
  他幽暗的眼神看着她, 就好像看见许多年前,桃夭下歌唱的佳人, 可任凭他能力卓越,那些是他永远去不了的记忆, 魏瑾瑜能去。
  “看见了, 不行吗?”
  他第一次这样憋屈。
  明明林愉抛下他跑了,他就该头也不回的骑马离开,可那脚就是不听话。他在路上来来回回三趟, 最后还是在那亭上头躺下,他就想看看林愉什么时候忏悔,什么时候想起回家。
  他不愿让别人瞧见,那么长时间, 也真的没人瞧见,他却瞧见了一场大戏。
  那是多么精彩的大戏,多么深情的久别重逢,尊贵的王爷和漂亮的姑娘,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果主角不是他的夫人,他都想丢下去几吊钱,然后原地告诉他们“在一起吧!我祝福你们。”
  呵,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枕边这胆小怯懦的女子,竟还有那样风花雪月的时候。
  一想起那些,傅承昀真想回到过去,把那些看见的听见的全都一剑殁了去。
  凭什么?他的夫人,他都不曾见过…
  要不是知道林愉本性,要不是林愉真的心悦他,凭今晚这些事,他不会手软。
  傅承昀想着嘴角勾起几丝笑意,月色之下多瘆人,他那双手不自觉的扣上林愉的后颈。
  他摩挲着,心里添了一句,这脖子真软,也真细。脆弱的只消一点点力气,他就再也看不见林愉生动的眼泪。
  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她怎么就有这么多眼泪。哭也就罢了,连个难过的哭声也没有。
  她不是坚强的料,强撑着坚强的样,这让他做人夫君的,很是郁闷呀!
  林愉哭了很久,她看着傅承昀哭,一张脸上挂满了金豆,睫羽一扇就是浑圆珍珠落在手上。也因为有风,吹干了大半水珠,林愉姿色娇艳的脸上不显狼狈,只是…可怜。
  傅承昀由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最后不耐,一直看着她。林愉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大咧咧坐在他边上,边哭边委屈,“你看见你不来救我,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害怕再也逃脱不了,害怕见不到他,害怕有些话埋在心里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她真的害怕…
  许许多多的害怕,都不抵傅承昀一个“看见”让她无措。他怎么就眼睁睁的看着,无动于衷吗?
  “你就看着我害怕,你就看着…你不出来。傅承昀,你简直太讨厌了!”
  傅承昀抻着腿,手无意伸到她那边的阶梯扶手上,宽大的袖子在后面罩着她,被风吹的鼓了满袖清风。
  风很冷,但他没收手。
  他好笑道:“出去,你叫我了吗?”
  “林愉,我竟不知你这么能招蜂引蝶,啧啧。”他抓着她的手,冰凉的手在他的揉搓之下很快暖和,林愉却用力甩开他。
  “我没有——”
  林愉被他激怒,猛然一脚踹在他身上,“我没有,你知道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唯一的错就是…她不知道。
  傅承昀随意搭着的腿就被踹的往另外一边晃了一下,林愉没有停,结结实实又踢了几下。
  这还是林愉第一次朝他发火,傅承昀还怪新奇的,就看着林愉没多大力气一脚一脚踢着。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次杀人,他明明怕的不行,但看着别人哆嗦的从脚边爬过,他就不怕了。
  随之而来的,是那种新奇的满足感让他热血沸腾。
  对,就是从来没有过的激动,这种索味的日子出现久违的趣味,傅承昀忽然就纵容着林愉。踢吧踢吧!好些年没人敢这么踢他了。
  说起来,怪想念的!
  傅承昀眯着眼睛,慵懒的在月光下伸了个懒腰。
  “傅承昀我没有,你不要这样冤枉我,我受不起。”有些罪名,是她这一辈子不敢触碰的。这一生林愉没有拥有多少东西,总是格外珍惜,她曾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干干净净。
  “你要是早些出来,我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什么劳什子宁王,你为什么不出来?”林愉喊着,又是一脚踢过去,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是你害我想起那些,我本不愿,你为什么不出来救我?我…”
  “我是你妻子啊!”
  傅承昀却没有躲,他受着。若再来一次他还是想知道这些,林愉没有他的过去,他想看看林愉的态度,他想知道林愉值不值得他纵。
  林愉让他满意,那么林愉这些恼,是他该受的。
  不知踢了几下,林愉终于累了。她瘫坐在他边上,撑着他的手喘息着。因为长时间动作,喘息有些急促,胸口大幅度起伏,眼泪半干在脸上。
  “我讨厌你。”她说,起码今夜傅承昀的做法让她讨厌。
  他不该这样,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可他该是怎样的人?
  确切些,应该是林愉的心里,她希望看见怎样的傅承昀。
  她希望看见的是初见时漂亮的不像话,耀眼的不像话,干净的不像话的傅承昀。你可以位卑身贱,你可以深陷囹圄,但你要笑着、昂首挺胸,这是傅承昀的脸上她学会的。
  只是相隔多年,傅承昀究竟是怎样的傅承昀?林愉忽然有些迷茫。
  她手上胡乱擦着,袖子轻轻滑过他,安静的好似静湖的水,无波无澜。
  “讨厌吗?”他轻笑一声,眼神瞟过她,最后问道:“还踢吗?”
  林愉没听见,她看着地上时明时灭的树影,好似进入了一个圈,一个只有傅承昀的圈。
  她想起姜氏说的,林惜说的,以及傅承昀做的…
  林愉不傻。
  傅承昀喜不喜欢她,她心底隐隐都知道,只是为着自己那份喜欢,她从来没有仔细翻晒过他。
  事实上,傅承昀是喜欢她。
  喜欢,却也不深。
  不深到什么程度?就是他们两个乘着扁舟在茫茫大海上,彼此为救赎。他们可以携手,若有一天风雨来了,需要舍弃对方的话,傅承昀会毫不犹豫的丢下她。
  她阻止不了傅承昀的脚步,就好像她阻止不了傅承昀身上要着她,心里也罔顾她的意愿。
  林愉突然有些冷、有些疼,她不敢再想,只贪恋的回头,眼神零碎望人救赎的看着他,樱唇带着被泪水浸湿的明亮。
  她伸手,拽着他,声音近乎哀求的绕着他,然后告诉他,“我不大想讨厌你的,傅承昀,你能不能…”
  “能不能抱抱我!”
  林愉有些颤的说不出来,她想让傅承昀抱抱她。
  抱抱她,让她暖起来,忘记所有的不好,就活在那些好里,她不想讨厌他。
  傅承昀却看着他,又问一遍,“林愉,还踢吗?”他把腿伸给她。
  刚受过惊吓的女子,就和枝头刚经历风雪的花朵,美丽之中带着娇弱,摇摇欲坠的样子想让人把她捧在手心。
  林愉很好,好的他不想林愉和他一起的时候想着其他,她怎么能听不见他说话呢?她失神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着别人?
  还真是,该罚。
  “算了,不踢了,我们扯平了。”林愉妥协了,她的过往和傅承昀的旁观,扯平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一切想清楚了,日子就不好过了。若哪天她撑不下去了,再想吧!
  傅承昀轻笑一声,指腹擦过她眼角,抚去上面的眼泪,最后问了一句,“不踢了?那就好,这件事扯平了,我们来算算你跑的事吧!”
  傅承昀说完,伸手扯过林愉钳制在腿上,毫不犹豫的扣过她的后脑,欺身压过去。
  他把林愉夹在中间,带着几分惩罚意味,唇齿之间狠狠的撞着,摄取了林愉所有的欲言又止。林愉推他,他反而掐着林愉的腰挑衅的看她,不把这些力道放在眼里。
  林愉羞恼,她嘴里咬他,手上掐他,两个人扭打着动作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用了狠去惩罚林愉,林愉这个时候还顾及着不能把他咬出血。
  而她自己,疼的整张脸苍白…
  风越来越大,黑暗模糊的林愉几乎看不见他,林愉的手被箍着,潋滟湖泊中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直到一滴滚烫落在傅承昀的脸上,他才顿了一下,染红的唇瓣离开些许,“你是水做的吗?”
  他眼中有些腥红,声音也不复以往平淡。
  “你轻些…”
  林愉樱唇微启,两颊熏红的瞪他,滋润之后的花看上去更像撒娇,傅承昀没忍住再一次狠狠亲了一口,“轻不了。”
  “相爷,我今天好累,真的好累!我们回去吧!”
  “求你了,回去吧!别在外面。”
  傅承昀看着她,难得妥协道:“也好,我们回去,慢慢算。”
  …
  黑夜之下宫门,幽深的送别所有离开的人。
  林愉被傅承昀放在马背上,随之他自己上来,远处等待的飞白尚没有看清,就见傅承昀一夹马腹,两人扬长而去。
  偌大的宫门口,只有零零星星几辆马车,飞白让人打探后果断驱车离去,只剩下因为腿脚不便,最晚出来的苏文清夫妇。
  百年名门出来的人,苏文清哪怕走在夜里,也带着别人艳羡的矜贵,一步一步的走的很稳。在他身后,苏夫人垂头跟着,听见马蹄声虽看不清人,却嘲讽的扯了扯嘴角。
  “两个狐媚儿,活该心里不干净。”
  苏夫人同样身份尊贵,跟随苏文清几十年从没这样粗鲁过,唯一的失态就是五年前听到边关战报的时候。
  当时传回来只有九个字,“右相之子苏叶阳,殉国。”
  就是这九个字,苏夫人第一次跪了,她跪在地上,捂着脸哭。边上人看着一贯金贵的夫人哭,都慌的不敢动。
  当年,就是死了亲儿子的时候,苏夫人都没有骂人,如今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她骂了。
  这些年苏夫人变了许多,变的不在乎年迈的夫君,不在乎苏家的清贵,不在乎母家规劝以及…更不在乎她自己。
  她只消听见谁说苏叶阳半点事,就忍不住凑上去拉着人说,从出生到长大,说到自己哭着睡着了,再被找来的苏文清接回家。
  她恨苏文清,恨傅承昀,甚至恨她自己。
  偶尔夜里,苏文清忙碌一天想去看看她,就会在点着蜡的窗户下听到她说:“当年姑苏来信,我要是同意他求娶那人,该多好,我的儿就回去死了。”
  “苏文清为何也不同意呢?是了,他有许多儿子的,可我只有叶阳。”
  “我的叶阳很优秀,年纪轻轻就是姑苏太守,他说回来了给我买姑苏的糕,我的糕呢?”苏夫人开始成夜成夜找姑苏的花糕。
  苏文清就站在那,他不敢进去,却也不敢走。
  他们一起忏悔,门里门外。
  苏文清想要说什么,可看着宫门口已经佝偻了背的老妻,终究什么也没说,苏叶阳是他的儿子,却是她唯一的儿子。
  他,说不得…
  “走吧!回家了,夜里风冷。”苏文清要了披风搭在她背上,被苏夫人嘲讽拂落,她离苏文清远了些,“不劳烦右相,这风吹不死我。”
  说着,她眼神微暗,忽而又想起什么,笑道:“起码去傅家之前,我得好好的。”
  “你去傅家作甚?”
  “自然是…好事。”
  苏夫人不再理苏文清,施施然上了马车,她想还好她晚出来了,不然怎么看到宁王和傅承昀夫妻的好戏。
  他们这位傅相,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的血热了。
  被那位新娶的夫人暖热的,可她的儿子还孤零零的躺在渡山的风雪中,他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第三十二章 喜不喜   “傅承昀,你喜不……
  一路疾驰, 很快到了傅家。
  傅承昀吁停烈马,翻身落地,转而掐着林愉把人抱下。只见一路上缩到他怀里瑟缩的人一落地, 竟是扒着他的手弯腰呕吐。
  月色下女子青丝松垮垂于脑侧, 精致的玉簪不堪其重隐没在乌发当中, 有几绺滑在脸颊, 可怜的被风吹摇。她随着腹中排山倒海的翻滚, 终于牵着他蹲在地上, 原本殊丽的脸上苍白又可怜。
  傅承昀站着, 两根手指被她攥着, 好似没了他这人就要一头栽倒下去,柔弱的不堪一击。
  “第一次骑马?”
  “恩…”
  她打小就是不受重视的,儿时特别喜欢坐在秋千上, 脚点在地上荡的老高,林惜以为她好玩, 其实她不过是想看看那哒哒跑着的马儿。
  今夜林愉第一次骑了马,这才发现得到远比想象难受。
  你得到一个东西, 你觉得你该开心。事实上,你也要承受这东西本身带来的痛苦。
  林愉蹲着, 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害怕着什么似的。她大口喘息着,冷风灌进嘴里,慢慢恢复了清明, 只是身上没多大力气,索性就一动不动。
  傅承昀站在风口,心里蓄了一堆火,烧的他钻心的疼。这个时候林愉的手攥着他两根手指, 绵软的力道拉扯着他,他就告诉自己要隐忍,他不能把林愉吓跑。
  只要林愉不哭,他好似也没什么好怕的。
  “怕,为何不说?”他弯腰,抬手挑起她的下巴,脸上倒没有眼泪,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你怕,抓着我不说,我能知道吗?”
  林愉张了张嘴,有些无力的辩解,“我…你不是生气了,如果跑马能让你痛快些的话,我能忍的。”
  傅承昀拽她回来有多可怕,林愉是亲眼看到的。与其回来哄他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不如撒在马身上。
  听了这话,傅承昀却是笑了,“林愉,你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愉被他用力拉起来,门口风大,他已经挡不了多少,见林愉差不多恢复,就兀自往前走着,“回家,我们且有帐算。”
  他回头斜了一眼林愉,“不要试图撒娇蒙混,我不吃这套。”
  林愉那些过往不论,他可还记得林愉跳船跑的事情,这事儿…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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