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昀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抱着把林愉抱上了马车。
三人坐着马车远离是非之地,行走的路程中林愉总能从吹来的风里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偏她细听时身后没有一点声音。
她多少感觉到傅承昀的隐瞒,自然不会主动去问,只当作什么都不知。
等到回到山庄,林愉撑着要起来,又被傅承昀一把抱起,他脸色不大好,虽是笑着但给人阴沉沉的感觉,好像一头刻意忍耐的困兽。
林愉不敢招惹,又怕摔下去伤的更重,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傅承昀本担心林愉跟他犟,见她搂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脸色缓了许多。
他也不是冲林愉,实际上他有许多话想说,比如谢谢她,又比如对不起,可看着她遍体鳞伤又觉的说什么都是轻的。
说什么呢?
说再多该疼的也疼了,还是他无用。
傅承昀把她抱到屋子里,见她手上凝结的血块,眼神一暗,问她,“疼吗?”
他要碰她手,林愉一缩,“别碰——”
女子声音惊恐尖锐,叫的傅承昀没有防备,伸过来的手止于半空。
他尴尬的很,“我就是看看…”没想做什么。
林愉见了,知道自己偏激,便小声道:“很疼…所以别碰…”
这话落在傅承昀耳中,他默半晌,沉声道:“恩,轻了。”
“什么轻了?”
林愉问他,他没讲,低头的时候满眼血丝仿若大雨将至。
等林愉去上药的时,傅承昀叫来飞白。他觉的刑法轻了,让人过去补几刀。
“她伤在哪里,他们就要还在哪里。”傅承昀笑道:“飞白,走出这扇门,把债给我讨回来,不要手软。”
他递给飞白刀子,飞白点头往外。
林愉出事是中午,上药一番折腾将近黄昏,一碗安神药下去就没了意识,等到天黑下来母子两人不约而同的发起了热。
林愉烧起来之后陷入噩梦,不停的用手抓东西抱,抱着叫傅予卿,傅承昀怕她碰到手上伤口,就按着林愉,心像被挖了一块似的。
好在喂药之后她安生了,嘴里仍旧呓语。
傅承昀听着像是叫孩子,鬼使神差贴耳过去,谁知猝不及防的几个字就往他心里砸。
“傅…承昀,他们欺负…我。”
傅承昀坐定,片刻附身抵住林愉鼻尖。很快,林愉的脸上有晶莹滑过,烫的梦里人悠悠转醒。
她的双手被按,又说不得话,高温甚至让林愉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是觉的脸上痒…更烫。
她煽动的睫羽挠动傅承昀,傅承昀又喘息片刻直起身子,果真见女子潋滟的眸子晃晃如水,里面一转一动的望着他,后怕、惊慌甚至有依赖。
她凝视着他,挣了挣,傅承昀以为她疼就松了那只完好的手,仍旧按着受伤的那只。林愉也不计较,抬起来的手落在他的眼眸。
“你眼…”林愉说的又慢又浑,“你眼红什么?”
傅承昀褪去冷静,素日惊艳的眸子真红红的,有一瞬慌乱,“没有,蜡烛照的,你看茬了。”
林愉不信,蜡烛不是这样的颜色。
她疑惑的看向蜡烛,看着看着眼皮就重,但她闭了几次又撑着,不愿意睡。
“睡不着,做噩梦了?”傅承昀问她。
林愉是迷糊的,这么被人挑破瞬间受惊苍白了脸,眼中蓄了两筐眼泪,“恩…我疼,还怕…”
她差一点就死了,那么尖的尖擦着脸颊滑过,马车颠的她骨头都要散架,最后摔出去疼的要命,但她怀里有傅予卿,她不敢哭。
“我帮你欺负回去,”傅承昀探探她的额头,比之前好多了,“我们不怕,会好的。”
林愉死活不睡,傅承昀终是躺上去,林愉看着他就往里面缩,傅承昀顿了一下,就停在被子外头,“我守着你,你睡吧!”
手上是让人心安的温度,林愉见他没有再靠近慢慢合了眼。
傅承昀等人沉睡,翻身把人搂入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林愉的不安慢慢散去,缩在他怀里呼吸也平稳了。
曾经那个遇事抱着膝盖撒娇的女子不见了,她撑着给傅予卿一片天,其实骨子里面她还是怕的,这份隐忍和倔强狠狠的打了傅承昀一巴掌。
他对不起林愉的这声唤,也对不起林愉的信任。
傅承昀几乎彻夜未眠,天微亮就赶去早朝。
这场刺杀惊动了宫里,朝堂一边觉着天子脚下遇袭是耻辱,另一方面觉着傅承昀佛门之地杀人手段残忍。
只消是傅承昀的事,总会朝着弹劾的方向发展,傅轻竹在后宫里气的直笑,直接拍案而起,端着凤印打上御书房。
“本宫倒要看看,这些人如何指鹿为马。”
清晨雨露雾霭,朝霞顺着高墙瓦沿挥洒,细碎的落在一身华服之上,年轻的皇后闲庭漫步而来,倦怠的眼中和傅承昀有些相似的随意,一进来就拂手滑过耳畔坠子,端的是美玉无瑕。
甚至可以看出,这两个姐弟一样彻夜未眠。
“怪热闹的,本宫竟不知傅家家事要劳烦这么多大人商讨了。”傅轻竹径直而入,直接坐到圣上身边。
圣上面前无礼落座本是不敬,奈何圣上看着傅轻竹长大,即便傅轻竹于床第有病,宠爱丝毫不减。一般不牵扯社稷,对年轻的皇后有求必,老夫少妻诸多偏爱,谁敢多说。
下列的苏文清蹙眉不语,没人愿意当出头鸟,剩下宁王这次出奇的支持傅承昀,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圣上一看,牵着傅轻竹稍凉的手笑道:“还是皇后面子大,吵吵嚷嚷半天,你一来可就一句话不说了。”
傅轻竹一动不动,圣上明黄色的龙袍衬的她极致明丽,“诸位大人抬爱,本宫不胜惶恐。”
御书房不能因为傅轻竹的到来停止运转,最后是薛知水没脑子的走出,“傅相佛门之地大动干戈,傅相简直藐视佛法,此举不妥,望圣上严惩。”
有一就有二,陆陆续续有人上来从傅承昀当街殴打萧清到今日杀戮,最后拉扯出傅承昀近来查案大肆抓捕,前兵部尚书也被他狱中逼死,总之傅承昀十恶不赦。
傅承昀从头到尾看着,在门口站定,他只凝视着侍卫的长刀,神色未明。
傅轻竹细细听着,看着下面的每一个人,最后直起身子,笑道:“诸位大人惊世之才,一言一语可谓用心良苦,那么请问我傅家遇刺,幕后主使是谁?”
此言一出,一片寂寂,他们甚至忘了傅承昀是受害者,傅承昀在他们心中是霸道的,无懈可击。
“你们的儿子死了,一个个要死要活,如今他的妻儿有伤就不能要一个公道?”傅轻竹走下来,站在傅承昀前头,似笑非笑,“纵傅承昀有诸多不是,他是一个夫君、一个父亲,为该护之人出剑,错了吗?”
傅轻竹凤目斜睨,凤印高抬,声音清利一字一句道:“本宫把话撂这,傅承昀错可罚,但首先把刺杀的挖出来,本宫要他项上人头。”
傅轻竹很少发火,和红衣傅承昀站在一起,他们姐弟就像不要命一样,那股子狠辣竟没人敢上前,因为他们都怕死。
林愉可不知傅家姐弟在御书房为她大杀四方,她出事之后添了满身伤痕,傅予卿更是自出生后大病一场,傅承昀这次铁了心要万无一失,给林愉的路要么回家,要么加人。
他这次不好说话,林愉只能表面应着,背地里叫飞白少带些人,本来已经和离了,这样让傅家人守的水泄不通像什么样子。
谁知林愉当天插科打诨,晚上山上就跑下来一群冬眠结束的野物扫荡,庄子霍霍的一片狼藉。这下傅承昀怒了,把飞白杖责三十,所有包庇的人一个不落受罚。
林愉更是一句话不敢吭,她没想到自己这么背。傅承昀也不对林愉怒,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一句话不说,任由林愉晃荡也不说,才是真的生气。
“我这不是没想到…我这次不该叫他们走。”
也许是被他哄惯了,一下子恢复冷漠林愉很是别扭,鼓足了勇气上去谁知被他一把甩开。
他甩的不重,奈何边上是傅予卿玩闹放着的棋盘,猛的一下撞上去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傅予卿受过惊吓,这下忽然就哭了。
傅予卿哭,林愉也红眼,她身上可还有伤呢!林愉索性不管了,默不作声的和他耗,傅承昀好好的一场气,哄了小的看大的,又给磨的没脾气。
等傅予卿被哄睡,他朝林愉招手,“我看看。”
还是他主动说话,拉林愉和好。
“磕哪儿了?”
林愉坐在塌上,不愿意和他挨着,也不愿意叫他看,傅承昀头疼,开始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次刺杀吓到他了。
林愉的眼泪被他念叨半个时辰,硬生生给念叨回去了。
“别的我也随你闹,要我追你我也追你,但你瞧瞧你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万一那野兽闯进来,怎么办?我和离再当一回鳏夫吗?”
林愉垂头,愤愤道:“你反正要做鳏夫的…”
“你说什么?”傅承昀这下可不管她可怜不可怜,抓着她的手严厉道:“谁叫你诅咒自己的,快呸呸呸。”
“你又不信神佛,管我怎么说,明明就是。”
林愉正恼,焉会收回。傅承昀是不信神佛,可对于林愉总诸多恐慌,哪怕虚无缥缈他也不愿意留下丝毫意外。
两人各自恼着,最后傅承昀舍不得她饿,主动问她,“气完了吗?”
“没完。”
“那怎样能气完?”他试探着我碰她,“你该上药了,饭也该吃了。”
“手疼,上不了药也吃不下饭。”
林愉甩开他,“我都知道错了,是你甩的我,我伤没好又被你甩伤。”她把腕子伸出来,上面果真有着一小片红痕,疼没多疼,但林愉心里不乐意。
“我们都和离了,你还动不动训我,你不讲理。”
姑娘家委屈极了,又是他没有追到的姑娘,傅承昀能怎么办,只能贴过去吹吹委屈的伤口,“甩你是我不对,我认罚。”
“那你把地上棋子捡了,一个一个捡。”
傅承昀没答话,兀自蹲下风雅的身姿,对着四散在地的棋子,认命了。
第五十六章 求救 相爷好像有些魔怔
由傅轻竹发话, 遇刺一案交由薛知水负责,连着好几日上京城都在抓人。
苏家后院。
天空泛白之时苏文清才处理好事务,他捶着疲惫的腰身打算在书房凑合一夜, 才要熄灯就看见一道黑色身影飞过。
他谨慎惯了, 直接追了过去, 谁知竟是苏夫人的院子。
苏文清忧虑更甚, 自儿子死去, 夫妻感情淡漠, 院子的人对苏夫人也是表面恭敬实则敷衍。
大半夜的, 苏夫人房门竟虚掩着, 风呼呼的往里面刮,他拾阶而上,隐隐看见里面烛光昏昏, 有女子就在窗柩。
他以为苏夫人和往常一般思念亡子,推门进去, 轻喘就在那一刻传来——
“勋郎,我叫你做是事情…你怎做坏了…”
苏文清顿在半面漆黑中, 常年压抑的华发在那一刻好像讽刺的在冷风摇晃。
轻纱拂动,露出那个莽郎半面身姿, 竟是个头戴兽骨的壮汉, 附身在苏夫人脖颈,忽而狠撞上去。
“恩…赵勋,轻些, 你要我命吗?”
“我怎舍得要梅儿性命,把命给你都成。”
孟梅是苏夫人闺名,而这个莽汉原名赵勋,两家世交青梅竹马, 本来成亲理所当然,谁知当年赵家卷入贪污,一夕之间满门尽去,孟梅也被压着嫁给了苏文清。
她以为赵勋死了,没曾想赵梅买凶,竟是落草为寇的赵勋。
此时时过境迁,要说两人有多深的情意并不见得,孟梅更多的是想要一把刀。
“是吗?”孟梅娇媚一笑,多年矜贵之下放肆回应他,嘴里却说:“听说你那儿子去刺杀被抓,你不心疼?”
赵勋被她夹的去了半条命,包裹之下心神荡漾,吻着她道:“不过是玩闹生出的小子,不配我救。”
孟梅眉眼荡漾出微笑,身子如一叶扁舟凑近依附,“勋郎,你玩闹时,是否把那人当我啊!”
赵勋不说话,只要的更狠,他当年九死一生回去,看见的就是她十里红妆出嫁,他是怨她的。
孟梅也由着他的力道,双腿从半开的罗裙抬起,环住他的腰,喘着粗气,“没关系,重些,你可比苏文清有劲多了。”
“和我做的时候,别提他。”赵勋不满。
孟梅不依,“呵,你在意也没办法,这是事实。不过,你若报了我儿的仇,我与他和离,跟你怎样?”
赵勋冲撞的动作一顿,“你可知你对上的是谁?”
“傅,承,昀。”
“那你这是叫我送死——”
苏文清看着两具摇曳的身躯,他想进去杀了他们,可多年隐忍叫他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杀一个人好做,可善后难,为这样的人毁去苏家百年声誉,他不能这样做。
当年挑来盖头初见,她哭的梨花带雨,那样招人疼的女子他一疼就是半生。儿子亡故,他更多怜惜,想好好待她,没了儿子她有他…
可孟梅似乎不需要,应该说她从来不需要他苏文清。
苏文清费了好多力气,转身而去。
夜里的风很冷,吹的他煎熬不住,然后一抬头他就看见不远处的人。
这人依旧一袭红衣,“清醒了吗?”
苏文清茫然片刻,他一下子明白了,“是你引我来的,为什么?”
“因为你是苏叶阳的父亲。”
苏文清如鲠在喉,“她也是苏叶阳的母亲,傅承昀——你究竟要做什么?”
傅承昀道:“不是我要做什么,是她对我夫人做了什么,若非看在苏叶阳的面子,早在当初她和我家老夫人串通之时,她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