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忽觉肩头一沉,却是林愉撑不住歪在他肩膀,傅承昀心里一跳,好似偷了东西一样怕的不行。
“阿愉…”他颤着声音,“你困了吗?”
许是这里太过嘈杂,林愉并不安稳,只“嗯”了一声,眉目皱着。
她要是醒着,万不会主动亲近他,傅承昀原本想要叫醒她,手即将触碰到她静好的面庞,最后犹豫着换了方向,只隔着衣裳捂住她的耳朵,端坐在正厅之中。
外头的不断鼓吹的冷风,所有人享受着新年带来的欢愉,管家见时候差不多了,想要叫人散去,转头就见相爷把姑娘护的严丝合缝,姑娘睡的正熟。
“都散了吧!明日不必太早伺候了。”管家压着声音把人遣散,看着被烛光照亮半边天的夜色,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见证过崔显心不情不愿的婚姻,因此也更希望孩子们得到幸福,林惜和林愉在他面前一贯懂事,他其实并不确定两人是否婚姻幸福,直到这一刻…看着相爷小心翼翼把人护在怀里,他确定了。
“相爷,时候到了,都已经散了。”管家走过去,小声和傅承昀招呼。
傅承昀还是有些上头,脑袋沉沉的,听见人说话第一反应看向林愉,见人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那回吧!”
“回哪里?”管家不大确定,这些时日傅承昀没有留宿,总是夜里就离开。
傅承昀:“…”他也不大知道。
“阿愉,人散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不敢自作主张,还是问了林愉,声音再温柔不过。
林愉不大乐意被人吵醒,闻言只迷糊的睁开眼,连人都没有看清,“哦,好呀!”
她歪着身子,还记得和人道谢,“谢谢。”
睡了这么半天,她的脸上都枕出了印子,绯红着脸朝人说谢谢,头差点没栽出去,傅承昀和管家先是吓了一跳,等把人稳住又觉的好笑。
管家慈爱的看着林愉,“这孩子!”哪有除夕夜晾着夫人一人安睡的,这心未免太大了,好在相爷不计较。
傅承昀本来想抱的,但他本身有些上头,不敢冒险,直接半抱半扶让林愉撑起来,管家在前头引路。
乍一到外面,冷风只朝脸上吹,林愉缩着脖子往暖处钻,傅承昀被吹清醒了,瞧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心里软的不像话。
“这是你自己主动的,我可没动手,”傅承昀不知是劝自己还是劝林愉,只圈着林愉的腰,另外一只手高高悬起,挡住她脸上寒风,“你醒了可莫怪我。”
管家走在前头,听着后面相爷的碎碎念,虽听不清就是觉的好笑。
三人走着,傅承昀悬着的手被吹成了冰块,他都没有放下去,他笑着后来忽然就不笑了…恰巧谁家烟花燃起,“啪”的一声吓的林愉呢咛一声,“恩…吵。”
傅承昀听见了,赶忙捂住她耳朵。
他们去的是林愉的住处,傅予卿已经睡醒了一回,正被厚厚的被褥围在塌上胡闹,看见林愉被扶着进来,眼珠子一转不转的。
他想叫,被傅承昀看着不敢叫,等林愉躺上来委屈的爬过去要往怀里钻。
“傅予卿,老子给你脸了。”傅承昀拎着他衣裳给他扯过来,傅予卿两眼一红,就看着他蔫了。
那边林愉被枳夏安置妥当,傅承昀头疼的厉害,摆摆手叫人出去,“我是造了什么孽,大的小的都来折磨我。”
傅承昀揉着眉心,和傅予卿面面相觑。
“她睡着了,你别去添乱,”傅承昀抱着他靠在床尾,双眸注视着那边床头的林愉。
许是看出他心情不妙,傅予卿没再胡闹,恹恹的靠在他怀里。傅承昀喝了酒,说实话怀里并不好闻,傅予卿又是睡过了,大半天眼睛一直睁着。
林愉只觉得耳边火树银花,有五彩斑斓的东西在眼前散开,又吵又亮惹的她安睡,待睁开眼,隔着窗子看见外头亮如星昼,点点光彩在不远处绽放,呐喊声遥远兴奋。
“新年好!”
“新年好——”
各式各样,林愉恍惚一瞬,撑着身子坐起,有些呆愣,她又这样过了一年…
“哇哇…”
孩子试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愉扭头就看见傅予卿歪着头,从他怀里探出来伸手,委屈的很。
傅承昀靠着墙壁,却用披风把傅予卿包的很好,闪烁的烟花色彩之中,她能清晰的瞧见他睫羽颤抖的弧度,她知道他没睡。
“卿哥,过来。”她朝傅予卿伸手。
傅予卿手脚并用挣扎,这次奇迹般的挣出来了,小孩子好奇的扭头一看,抻脚瞪在傅承昀的膝盖上,傅承昀几不可察的蹙眉。
这小子,莫不是妖精转世,竟记仇成这样。
傅予卿还不会爬,几乎是滑着从傅承昀怀里滑落,林愉看着愈发确定心里的想法了,只是她不开口叫他,就让他装。
林愉把傅予卿抱在怀里,一大一小对着他坐向窗口,外面烟火明亮,绚烂色彩尽在两人眸子当中,傅予卿小手抓着她,“哇哇…”永远只是单音字,却又好像不是。
这一刻,手中小手又暖又软,身后不错落的凝视,她成了他们唯一的风景,林愉对于毫无期望的春节似乎多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忍不住笑了,挠着傅予卿道:“新年好呀!”
傅予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和林愉咿咿呀呀的互动,倒是身后傅承昀在她话音落时笑弯了眉眼。
这一夜,林愉是抱着傅予卿睡的,傅承昀无意识的拍着两人,他受着冬夜的凄寒,哪怕对着林愉枯坐一夜,都觉得幸福。
等人睡熟,他才敢凑到林愉耳畔道上一句——
新年好!
第五十四章 他来了 “人揪出来,我要……
傅承昀和林愉真正说开是在年后, 彼时春暖花开,懵懂的孩子丝毫不知道两人说什么。
傅承昀靠在亭子里,指尖扣着冰冷的石桌, “我不好吗?”
他改了很多, 从前专横霸道几乎在他身上看不到影子, 几乎百依百顺。
林愉都知道。
“不是你不好, 不是我不爱, 而是你太好我太爱, 就显的开始狼狈。如果有一天我愿意走下去了, 我希望那不是破碎的延续, 而是崭新的开始。”林愉见他那手,就挑眉笑道:“傅相爷,没信心吗?”
阳光洒在他身上, 傅承昀低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有, 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两点…”
林愉蹙眉, “你说说看,我可不一定答应。”
他们之间恩怨交错, 傅承昀早已不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
傅承昀望着她, 缓缓道:“一个,提前和你说一声,这次我千万用心, 不是算计你,而是得到爱,你别怪我蓄意谋娶。”
“好呀!”
傅承昀点头,笑意微敛, “第二个…”
他稍微往前,打量着林愉,郑重道:“把那簪子还给魏贼,否则…”
他眼神一厉,“和离你等下辈子吧!”
林愉一顿,她以为多大点事,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忍不住笑起来。
傅承昀拳头紧握,碎她,“你笑什么?”
林愉累的不行,被无知的傅予卿拍拍红透的脸,“娘。”
傅予卿六个月就会说话了,第一个就朝林愉叫娘。他那天迈着小短腿,被扶着扑到林愉腿上,模糊的一声“娘”惊的林愉簪子都掉了。
“娘。”
他肉乎乎的小手牵着林愉叫,林愉从震惊中低头看他,她就知道对于傅予卿哪怕不是亲生,她也放不下了。
“你既第一个叫我娘,娘便一辈子都护着你。”
这些事已成回忆,林愉又被叫了一声回到现实,看着难得气恼的傅承昀,挪揄道:“宁王这坛子醋,相爷莫不是要记到天荒地老去。”
傅承昀理直气壮,“未尝不可。”
“行吧!”林愉夺过他的棋盘,不叫傅承昀垫手,“忘了告诉相爷一件事。”
“什么事?”
林愉随意道:“就是,簪子…”
她话里转了一个弯吊着他,傅承昀果真不耐的望来,她赶紧道:“我已经还了呀!”
傅承昀:“…”
他被戏弄了本该恼的,但不知怎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林愉轻笑道:“相爷近来脾气果真好了不少。”若是以前他可就拂袖而去了,如今只会傻笑。
林愉这可是不知道了,傅承昀的好脾气其实只是对她,对着外头只是换了一种狠法,原本是笑着杀人没理由,现在是笑着杀人给足理由。
但不得不说傅承昀收敛了,圣上日子好过不少,弹劾的人跟着也少了。
萧策曾问他为何。
傅承昀说:“怕死啊!”
以前谁有本事叫他死,他可以死,如今他却想他若死去,林愉谁护?他不怕自己死,他是怕死了林愉遭罪,交给谁都不放心索性自己惜命。
“那就好,”傅承昀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你答应写了。”林愉着实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副样子叫傅承昀心里不爽,他想了想,便主动不去看她。
他愿意放开林愉,觉的这不是分开,过往于林愉太过压迫,她要一份开始,他就给她一份崭新的开始。
他的心从未为她停止,那就无所谓分开。
但这份结束确实与别人不同,林愉顾及林惜有孕,傅承昀本身不想宣扬,两份和离书只在无人时写好,就被默默压在箱底。
林愉仍旧住崔闲山庄,只这一次傅承昀把儿子留了下来。
“我把傅予卿留下陪你。”傅承昀旋即说道:“你一个人太过无聊。”
傅承昀说完,对面教傅予卿玩棋的林愉瞥着他似笑非笑,“陪我吗?相爷还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啊!”
他淡定的端起茶,如常道:“生气了?”
林愉可没有生气,她要是生气就不会抱着傅予卿和他说话,另有一点林愉喜欢傅予卿的紧,就连他都要往后靠。
“呵,”林愉一个棋子丢过去,“奸险小人,连孩子都利用。”
傅承昀被砸了也不气,颇为无奈道:“林愉,我若对你有一点办法,用得着借孩子与相见。”
林愉对他有微词,除却一纸婚约,他拿什么和她联系,只有傅予卿了。
林愉自知他的不安,冷哼一声,“他是他,你是你,该滚你还是要滚。”
“你这女子…”
“如何?”
眼见林愉不悦,傅承昀忙改了话头。
“很是良善。”
傅承昀的退让免了一次剑拔弩张,倒是傅予卿,滴溜溜的眼睛看看林愉,再看看傅承昀,眼珠子一转扳过林愉的手,把一枚黑色棋子塞给林愉,“娘…”
林愉不知傅予卿是何意,傅承昀却眉头一皱,朝着傅予卿看过去,傅予卿登时把脸埋到林愉怀里,有些怕。
“娘…”孩子翁声翁气的。
林愉心疼,怕他闷坏,把傅予卿捞出来,“怎么了这是?”
傅予卿知道有人撑腰,抓着林愉拿棋子的手,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傅承昀,“娘…跌跌…”
虽然爹爹二字不甚清楚,林愉也听懂了,“…”
是叫她砸的意思吧!林愉瞥向傅承昀。
“不是。”
傅承昀看出她的想法,直接出口回答。
林愉如今可不会听他的,试探的把棋子朝傅承昀虚晃两下,傅予卿马上踢腾着撒欢。
“哇…娘亲…”
傅承昀深知不好,抬眸就见林愉甚是温柔的摸着傅予卿的脸,柔声道:“卿哥还小,身为父亲自当多加爱护。”
她旋即转向她,笑道:“是吧!相爷!”
这一声相爷,是少有的娇气阮绵,唤的他不知不觉点头,“恩”了一声。
可怜傅承昀,给母子两人当了一下午的活靶子,还是自愿捡棋子还回去的那种,等到被赶出山庄身上那套衣裳被□□的不像话,脸也铁青。
他们和离的消息瞒的严实,哪怕有心人打听,也总被傅承昀虚虚实实的招数挡回去,就连林惜问过一句也作罢了。
只交代林愉,傅侯身子近来不好,得空去看看。
傅长洲本就身中剧毒,今年愈发形似枯木,林愉按吩咐去看过两回,也不得不做好某些准备。她本以为姜氏会伤心欲绝,但姜氏好似看开了,“命数天定,活多活少都没什么的。”
林愉悄悄问她,“母亲,您是不是还怨父亲。”
姜氏道:“怨了近六年,不怨了。你们很好,相爷也好,没什么值得怨的。”
时间磨平的爱恨,姜氏早已过了刻骨铭心爱恋的时候,她不怨不恨,只是深夜想起早年夫妻恩爱有些不甘,她又深知傅长洲的身子没有下一个六年给她不甘。
所以,她不憎不愿,不谈爱恨。
林愉陪了他们一日,走的时候看见夕阳漫天,霞光照在傅长洲走来单薄的青衣上,他轻咳着把入春的迎春递给姜氏。
“幼娘,给你的花。”
“你摘它做什么?离了土可就活不久了。”姜氏嗔怪着,踮脚把头伸过去,“给我鬓上。”
傅长洲就给她鬓上,“你戴的花,在我眼中长盛不衰。”
他们笑了,林愉却看见了那两个走过半生的人,他们头上有着各自煎熬后的白发,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阴影,他们牵着手说明日一起去赏春。
林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哭的,但她还是决定去一趟万缘寺,为了姜氏待她的真心,她希望傅长洲岁岁平安,去给他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