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道:“相爷慢些。”
“没事,我能走,我很好。”
飞白看着他的笑容,也以为傅承昀很好——
直到夜幕降临,奔波忙碌一天的飞白想要补觉,被突然出来的傅承昀吓了一个正着。
“相爷?”
傅承昀穿着里衣,一晃眼的功夫走出老远。
飞白飞窜下来,“相爷,你去哪里?”
去哪里其实不用问,除了林愉那里还有哪里?
可——
“相爷,好歹换身衣裳啊!”
傅承昀没理,他一路走,边走边飞,因为衣冠不整差点被拦在城门口,后来守门的提着灯一看,差点吓出心脏病,“我的天爷啊!”
这是相爷吗?是的吧!
“相爷深夜外出,是有急事吗?”城门也不是你家开的,一次好说,再来一次是不是有些目无法纪了。
傅承昀目光如刀,一眼扫向他们的灯笼,士兵一看马上一口气吹了,把城门打开放行。
“相爷您请。”法纪个鬼,命才重要。
傅承昀就这样到了崔闲山庄,等站在不高的围墙边,仰头看见上面新插的荆棘,傅承昀默了,“她连个墙角都不愿意留给我。”
其实林愉还真没有这个意思,她就是从傅承昀身上得到了教训,怕山里不安全来什么坏人,就往墙上置了荆棘丛。
飞白见他脸色不对,抱着衣裳没敢上去,他自然知道一片荆棘拦不住相爷的步伐。
果然,傅承昀看了一会儿,忽然一跃而上,爬墙是一回生二回熟。
林愉今日玩的有些疯,天都黑透了才被催着吃了顿饭,饭后一个人在劈出来的浴池中沐浴。
温热的浴汤侵入肌肤,缓解了一天疲乏,她颇懂享受,让枳夏温了酒放在边上,两杯下肚人就有些晕晕乎乎,索性闭了眼养神。
不大的浴池劈在室内,四周用屏风相围,袅袅烟雾自下而上,熏染的屋子和仙境一般。
就在林愉要入睡之际,门“吱呀”一声响了,林愉以为是枳夏,只把身子往水里浸浸,没有出声。可过了一会林愉品出不对,这脚步声刻意轻缓,不似女子轻盈,行动之间带着久远又不可磨灭的血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傅承昀。
这样的认知让林愉惊恐,她稍撑开眼看着花瓣之下若隐若现的沟壑,往常那些缠绵勾人的记忆如门阀一般被划开。
他深夜到此,想来是因为白日魏瑾瑜来的事情,每每遇上魏瑾瑜的事他总是异常癫狂,如今自己光溜溜的对着他,怎么看都有些…勾人。
怎么办?
林愉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沐浴玉簪摔碎,她没有办法临时拿了魏瑾瑜送的挽发…她就不该为了逼傅承昀给她和离放魏瑾瑜入庄子,如今和离书没有拿到,她可能也要命丧于此了。
十二季花鸟屏风依次列开,玉石画作之上滑落晶莹的水珠,自入口云蒸雾蔼之中走出一红色单衣男子。
他目光注视着里面半隐半现的女子,隐忍一天的焦躁不知何时成了情欲,垂下的手自然用力,扣在蒙了水雾的木框之上。
飘着花瓣的浴池,红色的花和墨发白肤交织成一副美丽的画卷,林愉紧张的呼吸着,水下的脚趾蜷缩,不敢动作。
她能听到,傅承昀近了。
近了,也就毫无预兆的看见了玉颈之上,如云墨发之中,白色的玉簪簪在上面,就好像插在他心口的刀。
“这簪子真难看。”
傅承昀蹲下,目光从玉簪转移到她嫣红的脸上,爱怜的伸手抚着她,笑道:“配不上阿愉。”
林愉屏着呼吸,手紧紧抠着池壁。
傅承昀指尖滑过,慢慢经脸骨到发丝,最后捻起那支冰冰凉凉的簪子,稍微用力,如云秀发瀑布般散落,遮盖住女子脊背,有些往前飘在水上,花上。
“这样好看。”他看着舒服了。
美色之下,是他至爱,他们曾巫山云雨共赴极乐,林愉的每一个美丽瞬间他都见过,更遑论这些刻意流露的表情。
“阿愉睡着了,睡着了好…”
傅承昀站起来,顺手拎起她的酒壶,坐在她后面,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这里没有酒盅,唯一的酒盅被林愉水下的手紧紧抓着,傅承昀便扬着头,提着酒壶往嘴里倒。
果酒自高往下哗哗而落,每一声都好似落在林愉的心中,如果她有衣衫一定穿好往前指责他一番,这般作态不是欠揍吗?
傅承昀自斟自酌,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林愉觉的她在水下的肌肤就要皱了,傅承昀终于站起来走了。
脚步声如来时一样很轻,好似做了一场梦,他竟这样走了。
等林愉确定他不会再回来,这才睁开酸涩的眼眸,拢着发丝从水中站起,玲珑的身段一闪而过,就被罩以轻纱。
她一站出来,远远看见倾倒的酒壶边上,玉簪狼狈的躺在酒液当中。
“心胸狭隘的人…”
林愉嘟囔着,红着一张秀脸走去,捡了玉簪快步离去。
凄冷的夜风中,傅承昀坐在屋顶,看着她溜走的背影不见,这才看向漆黑的天色。不能否认他有杀人的冲动,就在看见她云鬓玉簪之时,可杀谁不能杀她。
以往无情无欲的相爷,终于在明白了情爱之后变的怯懦。
林愉睡的不安稳,也许知道他来过,梦里竟是荒唐,就在浴池当中,红花之下是她无力垂落的玉腕,上面绑着矜贵的玉带,他叫她“阿愉”,紧接着水花四溅…
林愉羞红了脸,睡梦中直往被褥里埋,奇怪的是来到崔闲山庄再没有暖过的脚今晚热乎乎的,在她无意识叫了一声冷后脚就像被谁抱在怀里,捧在手里。
她舒缓了眉眼,傅承昀坐在床尾,就笑了。
“这般娇气,谁惯的…”傅承昀说完,这才意识道:“似乎,是我自己惯的。”
他初时虽不喜她,但也不希望他傅承昀的夫人被谁欺负,总叫她无所畏惧,后来林愉果真学会了。她懂得保护自己,也学会了谁都不靠,最终远离了他。
看着熟睡的林愉,傅承昀问道:“林愉,你自愿戴玉簪的吗?”
林愉凝眉,“恩”了一声。
傅承昀手稍微收紧,林愉不安的扑腾,脚尖勾在他肚皮不满。
“你为何要戴?”
他松了力道,林愉就老实了,“我的,摔碎…”
沐浴之地湿润溜滑,她跌了一跤把自己的摔了。
傅承昀松了一口气,哄骗道:“以后不许戴了,你虽写了和离,但我没有…”
无论林愉心里如何认定,林愉名义上依旧是他的女人。
“那你为何留下魏瑾瑜的簪?你喜欢他?”
林愉蹙眉,“没留,谁都不要喜…欢。”
她没留,是魏瑾瑜自己放的,当时来不及还,今日要还魏瑾瑜跑了。至于喜欢,喜欢太累了,她不要喜欢谁了。
傅承昀颇为满意的按着她的穴位,让林愉睡的更加安稳,“我,你也不喜了吗?”
“你是谁?”
“我是傅承昀。”
“傅承昀…是谁?”林愉恍惚提问,恍如梦境。
傅承昀一愣,“你夫君。”
林愉声音一哑,“我没夫君…”
“你有。”他纠正她。
林愉声音渐弱,“我不要你了。”
傅承昀:“…”
他不再说话了,本来的笑容也慢慢没有了,梦里的话没有思虑,这个时候的话才是真的,以往觉得她胡闹的傅承昀这一刻真的明白,她说不要是真的不要。
林愉睡熟了,傅承昀倚在床头眯了一会儿,直到夜半的更声敲响,他才倏然睁开眼。
走之前他看着林愉,忽而坚定。
“没关系,我要你就好。”
第五十二章 求你 他求她,只为回家。……
傅承昀回去上了一个早朝, 衣裳都没有换又赶来了山庄。
今日的天气异常严寒,飞白抱着大氅跟在后头。
“相爷,夜里风冷, 您穿上吧!”他来回抱了一夜, 已经劝了不下十回。
“不用。”傅承昀固执的很, 虽说这些身体的惩罚对他不值一提, 可他就是想这样捱着。
“可现在夫人看不见, 做做样子…不也过去了?”飞白大着胆子提议, 反正崔闲山庄都是他们的人, 林愉什么时候出来相爷了如指掌。
“飞白——”傅承昀低喝一声, 难得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没多久,他就苦笑起来, “我该受。”
傅承昀望着阴沉的天气,“她不是要真心吗?”那他就给她真心。
飞白无能为力。
没料到站了一会儿竟还下起了雨, 好在是小雨。但冬日的天谁说的准,没到中午其中就带着雪粒, 落在傅承昀冰雕般的脸上。
小小的雪粒慢慢成了大雪,天上乌压压的一片, 临近后半晌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林愉一夜荒唐梦,醒来院子大变样,枳夏把熏好的衣裳抱过来, 她笑着穿上。
因为天冷,庄子的人都没有出去,自然也无从得知傅承昀就在门外,等到管家发现跑来的时候已经是许久之后, 彼时林愉正在和人烤红薯。
管家脸色大变,差点一脚踩空在院子里面,“二姑娘,您快去看看吧!相爷在庄子门口站着,身上都是雪,快要被冻死了…”
“什么——”
林愉腾的站起来,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反正就是直跑着冲出去。
对于傅承昀,她心底有太多的理不清,单不论多年心喜,就是嫁给他这些时日,相处之中日夜陪伴,她了解到傅承昀一路走来,权位之下堆积多少森森白骨,肩上的重量但凡是个人都希望他好。
她一开门就看见了门口的傅承昀,穿着单薄的官服,素日清俊的容颜惨白如雪,就那么撑着伞一动不动的站着。
“相爷,您把伞拿好。”伞是硬塞给他的,飞白看见林愉出来面色发苦,但还是一声不吭的往后退。
“夫人,我劝不动…”飞白就要哭了。
林愉气的七窍生烟,两眼一闭甩开枳夏追来披上的斗篷,指着傅承昀就骂,“你不要命了。”
傅承昀一愣,油纸伞下脸色煞白,却还强撑着温柔的笑,“你来了。”
他将林愉打量一圈,转而拧眉变脸,“你就这样跑出来,不是胡闹吗?姑娘家不经冻的。”
林愉烤红薯热的慌,出来穿的不多,可傅承昀说林愉胡闹他自己也不多惶让,那脸色差一点就赶上地上的雪。
“你才胡闹。”
林愉抽着鼻子,发现自己近来越发受不得冻。
大雪落在两人之间,林愉对他怒目而视,她不下去,傅承昀亦不敢上来,这段婚姻带来的后果就是林愉不怕他,他怕了林愉。
他们对视着,静静焦灼,半晌之后林愉盯着他藏起来的手在发抖,别扭道:“你来做什么?”
傅承昀的心就像被什么拉扯着一样,低着头道:“求你。”
林愉呼吸一窒,她忽然就觉得是她把傅承昀逼成了这个样子,若他不知情爱,也许一辈子都是高高在上的相爷。
“你求我做什么?”
傅承昀抿唇,即便人狼狈到尘埃,他的背依旧是挺直的,这样的傅承昀虽然不笑,林愉也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经昀郎的影子。
“林愉,”他凝视着她,隔着风雪,“回家吧!”
他求她,只为回家。
他真的怕了,忘了骄傲,忘了地位,也忘了一开始他是想让林愉求他的,他置于高处的底线终于在林愉头也不回的走了之后为她降低。
他在求一个人…
人生的第一次,他在求林愉。
林愉垂眸,她从他的世界走出来,是没有想过再回去的,庄子上多日她过的很好,没有傅承昀她可以一个人安排生活。
钓鱼、烤红薯、烧烤…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察言观色,睁开眼柴米油盐,闭上眼憧憬明天。
她刻意忽视离开带来的痛苦,直到这一刻傅承昀叫她回去,她才真正明白离开前后的差别,离开之后她得到的是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份感情太过沉重,于她挣扎大于愉悦,于傅承昀愉悦大于挣扎。
所以分开她在往前走,傅承昀却在往后看。
“我不会回去,你走吧!”
林愉直起身,扶着枳夏就要往里走,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如果你这样想让我心疼,那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可也只是心疼。别再这样做了,你是相爷,这样的手段配不上你。”
傅承昀却像被点了穴,站着不知所措,“林愉,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能冤枉我。”
他捏着伞柄,头低垂着,“我没使手段,也不敢…不敢使手段。”
“那你这样做什么?冻死自己,气死我?”
傅承昀绷着一张脸抬头,声音微重,“我就是觉的我活该,我错了惩罚自己也不行吗?”
自昨夜他已经明白,林愉真的不愿意爱他了,可林愉怎么能不爱他呢?他是的冷血是林愉暖回来的,没了林愉这一生算什么?
“行是行…就是…”林愉被风吹的一颤,手里紧紧抓着枳夏,有些气短,“你和我说过许多次错了,我也没有怪你,说起来我们都有错。”
如果一开始她没有忘我的讨好,也许如今两人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说到底是她的深情和傅承昀的无情造成了不幸。
林愉往前走着,她的步子迈的很小,好像在等着他转身,骄傲如傅承昀怎么能受的住她多次拒绝。可惜的是傅承昀经历过一夜梦魇,没有什么比满心希望醒来恍然如梦更让人无措,他踟蹰这么多年,回头一想只有林愉在怀才是他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