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司涂长长叹口气说,和她隔着三步远好像正专注看画的女人微微一动,司涂冷冷看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继续:“她的画你看过么?”
馆长点头,“当然看过。”
“你觉得她近几年抽象画怎么样?”司涂看着女人的脊背慢慢僵硬。
馆长:“挺好的,色彩大胆,形式构成也很强烈,挺有冲击力的。”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她的抽象画去年不是还登上国际杂志了,”馆长像是想到什么不敢想的,看了眼已经走一个,还有一个站半天不动的人,小声问:“她那些画不会是抄袭吧,哪几幅啊?你和我说说。”
说完又觉得不对,“可要是抄袭,人杂志社看不出来么?”
“比抄袭好不到哪去。”司涂继续往后翻,只要是李婉的,直接略过。
馆长等她继续,司涂却卖起关子,“你觉得她为什么从油画风景改变风格为抽象派?”
馆长不知道。
“因为手抖控制不住线条走向。”司涂说的极轻快,还有些开心。
看画的女人可能是站的太久,不小心往前踉跄了下,然后又抬起头,挺直腰板继续面前的画。
馆长不明白许林的画有这么大魔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司涂却冷笑一声,“抽象画的线条也有它的规律,但她做不到,只能用极夸张的风格,鲜明刺激视觉的颜色对比,来削弱别人在线条上的关注。”
“得奖,只不过和一些人相熟,得的比其他人容易罢了。”
被她这么一说,馆长拿过画册,翻到李婉的几页,发现线条真的不怎么样。
“她为什么会这样?”
“我猜是酗酒。”司涂转头看向那女人,“您说对吧,李老师。”
馆长张大了嘴,无法形容此刻当人家面议论否定的心情强烈还是司涂竟然光从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对方是李婉的心情强烈。
李婉唇线绷紧,转过身。
“所以我不建议展她的画。”司涂没看李婉,说完往办公室走。
李婉近来势头大不如从前,司涂清楚,无论到哪,都得靠作品说话,如今国外没了她的立足之处,她又把野心放在国内市场上。
却也很难有令她满意的结果。
倒是可怜。
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在司涂眼里,她现在的处境都是自己作孽来的。
司涂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走到桌位,看到上面一封揉皱的信封时,笑容僵住,瞳孔猛地一缩。
记忆里,有过相同的画面。
19岁的司涂和妈妈依依不舍的告别,撒娇让她给自己带纪念品回来,一切的美好,在她再次开门上楼时变成泡影。
桌上信封里,妈妈和另一个男人亲昵非常地抱在一起。
照片越往后,两人的尺度越大。
而那个男人,他也有家。
司涂抱着马桶吐了一天,最后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只剩下剧烈的干呕。
她颤抖地伸出手,拆开皱巴的信封,里面的照片哗啦一下掉出来。
全是季文暻揽着她肩膀的照片。
各种角度。
司涂扶住桌角,刺激性地干呕了两下。
她浑身抖着,将照片全都塞进怀里。
脑子里却重复播放着妈妈和那个男人的亲密照。
是谁。
“司涂你怎么了?”毛宁宁伸个懒腰,一偏头看她苍白着脸地蹲在地上,毛宁宁赶紧蹲过来扶她。
两下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司涂红着眼回头,赛傲雪正对她笑,“这回我们有时间聊聊么。”
赛傲雪一点一点将馆长办公室的挂帘放下,阻隔了其他人的偷看。
回身看着司涂毫无血色的唇,轻笑:“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司涂盯着她,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神情,“所以是你?”
赛傲雪不懂,“你说那些照片?对啊,狗仔偷拍发给我要价的,我觉得怎么你也得过目一下吧。”
“但我没想到你这么大反应。”
司涂看出来了,她和季文暻的接触让赛傲雪没耐心再装什么乖顺兔子。
赛傲雪在挑衅。
她低头,一张一张端详着照片,季文暻的侧脸,揽着她用力的手臂还有泛着冷的目光。
“我不是要你来欣赏的,可以有点旧人的自觉么,季赛两家已经联姻了,你为什么非要这时候横插一脚,非要毁掉我的幸福。”
看到司涂好整以暇还有心情欣赏照片,赛傲雪丢了之前的稳操胜券,急的过了头。
司涂笑了,胃里依旧不舒服,但她用照片轻点着唇,轻蔑道:“你也说了,是联姻。”
赛傲雪嘴硬:“在一起总会日久生情的!”
司涂点头,往后靠在馆长桌上,“那你怎么知道,和季家联姻的赛家小姐,是你,而不是我呢。”
赛傲雪瞪大眼,“你休想!当初丢下暻哥不管,现在你想回来就回来,你以为和好如初这么容易?”
司涂耸肩,以牙还牙,“在一起总会日久生情,你说的。”
赛傲雪紧紧捏着拳,克制自己不要冲动,指甲抠进肉里,她仍然感受不到疼地用力。
“Evan,”司涂倏地收回笑,目光变冷,“别惹我。”
“和好如初不在我能不能,而是看我想不想,”她晃了晃手中照片,“他为什么执着赛家,你如果有脑子应该清楚是因为谁。”
“而我,一句话就能让他取消这门联姻,你信不信?”她笑。
这次换赛傲雪红了眼。
司涂开门,回头轻瞥她一眼,在门上敲了两下,又关上。
亦如赛傲雪刚刚敲那两下。
*
林娇松口,按理说后续合约应该容易,但经纪人那边却说要和季总细谈。
馆长来找司涂,被她拒绝了。
“为啥?季总特意说找个熟悉的人来,那不就是你么,认识好说话,你尽快和他签合约,咱们好尽快宣传。”
司涂不为所动,在拒绝了林娇经纪人询问的几次见面后,背着馆长把工作转给了毛宁宁。
那天和赛傲雪说是那么说,但信封和照片的冲击力以及后来破碎的两个家庭,带给她的噩梦延续了四年。
司涂像是被蛇咬的人,看见绳子都要退的远远的。
于是,她开始刻意躲掉四个人的饭局。
因为李婉归国的消息,大家自然而然又聊到了赛傲雪。
“季总和大小姐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不会已经偷偷在哪个小岛举行私人婚礼了吧。”
“那也未必,最近季总和大小姐同框太少,光是大小姐进出繁星的照片,前后时间也不过半个小时,是见着了没说几句话还是压根就没见谁知道。资本主义,可没有真心。”
“你要说真心,我师哥的朋友的导师认识季总,听说季总当年有个白月光,从小带在身边,跟养小媳妇似的。”
“从小带到大,那不就是大小姐么?”
“我觉得不是,季总看大小姐的眼神,妥妥的零关心零感情。”
“可我怎么听说季总有一次喝的大醉,当着所有人的面,双眼通红地喊着大小姐的名字呢?”
毛宁宁被她们说的一脸懵,“你们到底谁说的是对的啊?”
两个爆料的谁也不敢肯定自己的就是对的,办公室又安静下来。
司涂在一张A4白纸上涂涂画画。
毛宁宁看她,手扒着桌位隔板,“司涂,你比我们了解季总和大小姐,她们俩谁说的靠谱些?”
司涂铅笔一顿,没抬头,“都对。”
“啊?”毛宁宁挠头,“司涂你有没有认真听啊,她说的是季总有个感情很好本来要娶进家门的白月光,她说的是季总只爱大小姐。”
司涂点头,“嗯。”
这么敷衍一看就是给季总和大小姐打掩护怕她们八卦,毛宁宁泄气,看着她把白纸涂成黑的,突然问,“司涂,你长得这么好看,该不会......”
毛宁宁坏笑,“也是谁的白月光吧~”
清浅的铅笔画突然划出一道重重的笔道,司涂沉默一会儿,轻声说:“是啊。”
有八卦,大家又来了兴致。
“你们后来见过面么!”
“见过。”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从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岂不是和季总大小姐一样?”
“嗯。”
“他帅么!”
“我觉得帅。”
“他对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爱你!”
“以前很爱,现在......不知道。”
“你们的父母都同意?”
“嗯。”
“哇......那然后呢!”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司涂拿起那张涂黑的纸,看它轻飘飘掉进垃圾桶。
大家还在等她回答,注意力比高考还高度集中,完全没注意门口站了个人。
直到那人替司涂淡淡回答:“然后她丢下我出国了。”
众人惊讶回头,更惊讶地瞪大眼。
季文暻宽肩挺直站在门廊下,于几十道目光中和司涂对视。
第14章 . 14 “四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一个推翻自己父亲创办的造星系统,打造出明星帝国成为经纪公司巨头的季总,心里住着一个人,这人不是门当户对的赛尔大小姐,竟然是她们身边的打工仔?!
这谁能信!
电视都不敢这么编!
被季文暻平淡一句话砸懵,所有视线锁定在他身上,连司涂也是。
她不知道季文暻怎么想的,轻描淡写一句话把自己放在了尘埃里。
这个高高在上一语就能左右明星生死的季总,就这样当众说出被她抛弃的话。
司涂咬着唇,带着怨。
季文暻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而下一秒又会被传到哪去。
都说他轻而易举继承了父亲的公司,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哪个成功人士会甘愿在还没垂垂老矣的年龄就让贤。
季昌平不是那种人。
他巴不得多上位几年,阅遍无数美女。
司涂虽然没陪在身边,却也相信季文暻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把久居高位派系复杂的季昌平打下台。
他傻了么。
司涂紧紧瞪着朝她走来的男人。
她担心,她害怕。
她不想给他造成负担。
即使这负担是自己也不行。
季文暻却不理会她眼中的警告,走到她座前,垂着头,抬手。
下唇被指腹揉了出来。
看客们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此时的心情了。
季总也太温柔了吧!!!
毛宁宁挡在隔板后,露着一只眼还想偷看。
季文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拉走。
人走了,办公室依然安静。
她们的魂也跟着飘走了。
馆长人不在,办公室再一次被征用。
司涂挣脱开季文暻的手,在办公室齐刷刷的注视下,将挂帘放下。
季文暻锁了门。
司涂侧身,气得不想看他。
过了会儿,季文暻开口:“发生了什么?”
司涂抬了下眼,又快速垂下。
可季文暻还是看到了她的反应。
说明他猜对了。
季文暻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凑近她,“躲我?”
他的脸压过来,混着烟草的男香也飘了过来。
司涂别过脸,“没有。”
季文暻却没理她的回答,站直继续说:“让我猜猜。”
他偏着头,下颌线分明,掏出了一包烟。
司涂看了眼,季文暻摇头:“不抽。”
“......”
“你身边也就这几个人了,侯野不可能说些有的没的,那小子一直向着你,路时,虽然对你有意见,但顶多过过嘴瘾,就算说了什么,也会考虑到我的立场,不会对你说一些让你躲着我的话。”
他的立场......
呼吸有些不平缓,司涂抬手慢慢抚上心口处。
她实在不适应季文暻这么直白的表达方式。
季文暻把烟叼进嘴里,没点着。
“那就只有她了。”
他没指名道姓,两人却心知肚明。
司涂默认。
她不会给赛傲雪洗白的机会,她没那么善良。
正想着,季文暻声音变低,有散不开的情绪在里。
司涂听见他说:“所以我在你这的分量还不如她的几句话?”
“不是,”她反驳,后面一句却让季文暻刚要翘起的嘴角落下、绷直,“是我自己想开了。”
想开,说得好像他们之前就是个纠葛的错误。
如今及时纠正及时止损。
季文暻用力咬了咬烟蒂。
浅淡的烟草味已经不能缓解他想要掐死司涂的想法。
她总是这样,一旦发现对自己不利了,她控制不了了,就会退缩消失。
当初不告而别是,那次的越洋电话也是。
季文暻找了她三个月,每天吃饭的意念全靠找她支撑。终于有一天,他接到了这个狠心人打来的电话,他的担心伤心全部涌化为愤怒怨恨。
“在外面一个人怎么过的?”变成“你不声不响丢下我,现在打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