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出逃计——蹊九
时间:2021-02-10 10:28:24

  周昙抹着汗, 忙不迭地道, “回皇上,问过两遍了,阮宫正寒热发身, 几乎都下不了床, 去是肯定去不成了。”
  眼睛察言观色着,又补充一句,“丹琪山在北, 又在山腰,去了说不定病情更重,不如让阮大人好好歇着为好。”
  景鸾辞仍是沉吟。
  之前她千请万求时,他不愿, 一想到这人踏出了这雕龙画凤的宫峦,他便觉得满心不适。
  可等不甘不愿答应了,她不得去,仍是满心不适。
  好似那些准备给她看的景色都了无生趣起来。
  “你去女官院候着吧!”景鸾辞思忖了一会儿出声朝明路道,“若阮木蘅大安了,就接她来。”
  明路满目喜色坠裂在地,几欲哭出来,但仍恭敬称是,拖拖拉拉地正要走。
  景鸾辞忽而又唤住他,忖度了一会儿,道,“算了,左右也不急于这时候,以后多的是机会。”
  而此时,裴雪袂的马车内,本该在女官院躺着的阮木蘅却极安静地与惠香坐在车厢里,打扮与平日大不相同,身上是泯然众人的绯色宫装,披着同色褂子,额前垂着一转儿发穗,乍一看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
  外头宫门司的守臣在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依次细验人数、身份和门籍,声音响到帘外时,她微微缩了一下。
  低垂着脸怯怯地递出写着韵香的门牌,因是一车子内廷宫眷,守臣并不便于直视,匆匆两眼,只当做她怕生,便避嫌地放下门帘去下一车检查。
  此后又经内侍官,门监奉官的两轮查验,整个队伍才终于清点整肃完。
  正正当的赶在吉时,仪仗队和宫门司开宫门,奏鼓鸣乐,声势浩荡地向城北而去。
  一气儿冲出外城郭时,阮木蘅才默默长出了一口气,不安的眼眸终于抬起,却仍不敢凑近窗子,只从惠香掀起的一角斜着往外望。
  连绵不绝的山染着霜色,和马车一起奔行,间或地,偶能见到四五个炊烟人家,再行十多里,便只有山和奔向城郭的颖水。
  一直逆着水走,直到分了岔,奔了近半天的车马队才笨重停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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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雪袂和惠香都下了车,阮木蘅不想出去惹人注意,也不舍得枯坐在马车里,便故意穿围着厚重的毯子,拿了扇子遮挡着脸,到车辕处与马夫一同坐着,边与他分食枣糕来吃,边看三群五簇,颠簸了半路仍旧兴奋不已的宫眷,及与郢都截然不同的景色。
  正闲聊时,弯曲的队伍前头有一人骑着玉總马飞奔过眼前,往后面颍水边去,不多会儿又与永熙王景鸾和、平王景鸾华一道牵着马慢慢地踱回来。
  阮木蘅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谁,提了裙子,着急忙慌地进车舆,却不想裙子勾在了木辙处,拉扯半天扯不下来,见后头人已要走近,忙又重新坐下。
  耳边听得平王道,“……芜州地界每年旱灾日益严重,便如刚刚我们所见,这颍水上游改道分流……”
  分析着便与景鸾辞细细研讨起建立河道事宜。
  而一边的永熙王却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百无禁忌地扯了扯景鸾辞衣袖站定,指着那一处宫妃宫娥,道,“适才颍水边的美景哪里比得这个,这才真真是群芳竞艳,百卉争妍,美不胜收啊!”
  他们看河道,他却是去看花看景的。
  阮木蘅低垂着脸别过头,却忍不住好笑,心想着永熙王胆子真大时,果然听到景鸾辞冷冷地道,
  “赏花赏到朕头上来了,你胆子是在颍水里泡肥了吧?”
  永熙王却笑若桃花,更加肆意地道,“臣弟又不能抢了去,远远地观赏而已,皇兄肚里容天下,可不能太小器。”
  说着又笑问,“皇兄不如告诉我,放在你心尖尖的是哪个?”
  景鸾辞当然不会搭理他,他便满面笑意地自己揣摩着品评起来,“中间那个是富丽,可脾气肯定不好,应当不是,左边的,太死板,右边的,矮了点……都差点火候,到底是哪个呢?”
  景鸾辞跟着瞥了一眼那红绡绿蜡,嘴巴轻吐,“不在里头。”说完便往前走。
  永熙王却不放过他,追问道,“什么不在里头?”
  阮木蘅一直听着,听得那四个字,莫名巧妙地手一抖,遮面的扇子啪嗒掉落下来,正好坠在景鸾辞脚边,忙举起手来边装作梳理发髻,边别过头。
  景鸾辞弯腰拾起,不甚在意地将团扇朝她递过去,却在扫到她后脑勺时微微一愣,恍惚时,手中扇子已被抢去了,车辕上的人边蚋声说着“谢皇上”,边就弯腰钻进厢内。
  “哈!”
  永熙王从旁边捡起勾住的一片衣角,一拍景鸾辞肩头,“皇兄可真乃谪仙一样的风流人物,同你说一句话,小女子立时就要褪下一片衣裳来。”
  景鸾辞僵了僵,不知为何觉得那臃肿的背影甚是熟悉,还在思考间,永熙王不住地又问起适才的事。
  “不在里头,是在宫里吗?还是郢都哪家小姐?不会是朝臣命妇吧……”
  景鸾辞不甚烦扰,翻身上马,扬鞭窜到前头来,见丹岐山处天色青黑,恐有山雨行来,便命人即刻出发,滚滚车轮重又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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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山原里天黑时,圣驾终于到了丹岐山的丹岐围场。
  先头部队已经扎好了供皇帝、外臣、女眷嫔妃居住的各处营帐。
  营帐各处以及营地外圈也做好了严密的关防,十步一人地配备专门侍卫把守,仅仅只有一处营口可以供人出入。
  阮木蘅在进营场时,趁着人多将营地内察看了一圈,回到裴昭仪的帐子,正好听到惠香在念规矩。
  “……周公公说了,娘娘们可以骑马,可以采风,但仅仅在营地内,礼节是松了,但仍是在一定的管束之下,超出了营地范围之外,便要先上报到督官和皇贵妃处,再由皇上恩准才可行动……”
  冗长地念完,由阮木蘅伺候着更衣的裴雪袂,不由道,“原先以为出宫半驾有多快活,原来不过是从这个笼子赶到那个笼子而已,真是叫人失望得很。”
  其实更像是富贵闲人拎了一只鸟笼,从郢都拎到了山里,而笼门却从未打开。
  阮木蘅心想着,微微笑了笑,没有搭腔。
  裴雪袂接着朝惠香问时辰,听见快亥时了,便叫她去外头等着,若见皇上帐子里有内侍官出来,就打听打听今夜是否要伺候,宣的谁伺候。
  围场第一夜尤为重要,把持住了,可能之后半月随驾的就是自己。
  把持不住,这一趟围猎就是来凑数的添头。
  惠香应声出去。
  裴雪袂这才灼然地再望向她,见她浑然不计地似丫鬟一样,替她叠被铺床,也未出声劝阻,眼中情绪莫名地望了半晌。
  慢慢从怀中摸出一个牌子,放到床上,又没说话许久,起身欠伸了一下,掀帘子出去了。
  牌子是能出入营口的腰牌,圣驾扎营,人员甚多,缺西少东提水买菜的总要人去山下集市购买,但有了腰牌,出入仍有很严明的规定,要三五人互相作保才能出去,出去时限为两个时辰,违令者,不问事由就地诛杀。
  阮木蘅定定地盯了一眼,攥起揣到袖笼里。
  边听着帐子外头惠香从皇营边上过来,跟裴雪袂汇报。
  “……永熙王爱闹,不管累不累的,非要折腾众人今夜便要举办篝火大会,说是要皇上与众臣将士饮宴一场,皇上素来偏爱幼弟,也就应允了,这会儿已在杀牛宰羊了……估摸着这头一夜,谁都入不了皇帐了。”
  才说完就有皇营里的内侍官跑来说,今夜篝火大会,火已经点上了,若不累的娘娘可以一同去玩乐。
  裴雪袂听得,便进来亲自拿了氅衣,踏出去时朝她顿了顿,想说什么,仍是什么也没说。
  阮木蘅就地跪下,行了一个昭仪这个身份不该受的跪拜礼,裴雪袂眼神一闪,终于吐了一句“我到子时前不会回来”,便与其他人搭伴儿远去了。
  阮木蘅也从营帐的小窗口向外看了看,远处冲天的红光熊熊燃烧,看不清楚的席间,有吵吵闹闹、欢笑不断的人影。
  她看了一会儿,酒未酣,声未乱,夜也不算深,便铺床睡下,可心中还是惊悸异常,不由将行囊在胸前抱紧了紧张地听着外面。
  熬了一个多时辰,四处的妃嫔帐子里几乎都没了人,全都参宴去了,篝火席间更是有擂鼓伴酒的声音。
  她换上之前从宝通处买来的男子服饰,出了营帐,犹豫了一下,混进来去准备吃食酒水的侍从间,走近篝火宴席边缘处。
  远远地望了望,觥筹交错、火光熊熊的席间的,左右美人相伴,朝臣簇拥着的人。
  只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朝着营口不疾不徐地走去。
 
 
第37章 夜奔   兔子急了会咬人
  声音自后面而来。
  起先乱在追风的马蹄声里, 不易察觉,待越趋越近,才听到马匹疾驰时弹落树枝的噗簌声, 咯哒咯哒响在空寂的山林深夜里的不断咬紧的马蹄声。
  不知有多少人, 也不知是否与她有关。
  阮木蘅不敢停下来,夹紧了马肚子, 一抽马臀,飞箭似的在只有清寂的月光的林路奔蹿。
  可后面的人显然骑术更娴熟,不论她快慢,都咬得死死地如一阵风一样的越赶越近。
  她心跳到嗓子眼,感觉到后脊骨骤然发紧,背面声音已经只有一个转弯的距离, 慌乱之下想都没想破空抽响马鞭后, 松了缰绳, 猛地飞扑进路边的树丛里。
  一头扎进去了, 却不像她看过的武侠话本里一样, 能身轻如燕地翻飞落地,反如铅石一般坠进凌乱尖锐的枝从里,摔得翻吐的同时, 侧腹部一阵尖锐的遽痛。
  她忍住疼, 手悄然往下一摸,有一根尖利的枯枝正正插在腹腔上,温热的血咕咕往外冒出来。
  阮木蘅霎时疼的眼冒金星, 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地窥向路间,后面的人已追了上来,似是听到了别样的动静, 勒马转着弯四处察看。
  她立时吸气都不敢,冷汗涔涔地憋住了呼吸。
  “阮大人!”
  “阮大人!”
  那人对着黑黢黢的林中叫了两声,回应的只有簌簌的风拂过林叶的声音后,他一蹬马肚,又追着前面追风的马蹄声而去。
  是裴轻予。
  阮木蘅拧着脸想,仍如一块僵石趴着一动不动,直至所有的响动消失,她才极轻极困难地拨开树丛往密林深处走。
  一路疼一路走,腹部的血顺着按着的指缝滴下。
  她想她可能还没跑出去,就要流血流干而死,便顺着树干坐下来,从行囊中翻开已经摔成碎片的药瓶,管不了是治什么的,拉开衣裳,摸着伤口就往上敷。
  顿时又是一阵灼刺的痛。
  阮木蘅扣住树皮,静默地忍耐着这阵痛过去,等伤口开始是麻痛时,她脱下外衫,撕成布条裹在腹部。
  再歇息了一会儿,拄着树棍爬往丹岐山山上。
  .
  院落里开着极盛的牡丹。
  牡丹花间有长长的一道长廊,廊下干干净净的,只余横梁处一只随风转动的金丝鸟笼。
  笼中叽叽喳喳地关了一只蓝耳翠鸟,通体泛着珠光宝气的翠蓝,小小的喙边有两道蓝色斜入颈部,像娇弱的女子戴着耳饰。
  “……很好看吧?”一身富贵锦缎玄衫的少年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得意地道,“听说是从瀛土国的沼泽地抓来的,等下蛋时,下的都是宝蓝色的翡翠石头。”
  “怎么下?鸟怎么会生出石头?”
  旁边跪在廊椅上仰头看的绯色宫装女孩不由问道。
  “皇额娘说,每天喂一颗翡翠宝石就会下啦。”
  女孩忽而不说话了,粉雕玉琢的脸勉力思考时分外可爱,半晌慢慢地眨了眨眼,摇头。
  “假的,不会的。”
  “要真喂它宝石,它便死了。”
  她皱起眉头,又想了想道,“承明庐里的立冬姐姐就是因为吃了一颗宝石死掉的。”小葱似的手指着肚子,“石头不能消化,坠在胃里,将肚子坠穿孔了,就死了。”
  锦衣少年也是不信的,只是想哄她玩而已,没想到被拆穿了,淬玉似的脸浮上一抹赧然,“那我不喂了,这么好看就送给你玩好不好?”
  女孩没回答,想了又想,道,“它要死了。”
  到夜里,盛开着牡丹花的院落里响起尖锐的一声鸟鸣,下人被惊醒了起来看,笼内溅满了鲜血,日前还活蹦乱跳的小生灵一团绿布一样被人戳死在里头。
  那鸟,当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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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鸾辞猛地从奇怪的梦魇中醒来。
  随行的太医忙膝行着到跟前询问,“皇上好些了吗?头痛吗?胸口可还有积热……”
  话没问完,周昙将他按回来,怪道,“这才醒,你就一篓子的话,可别再吵着了。”
  今日围场行猎,皇帝意气风发,纵鹰射猎了一日,到日暮西山归来,原是要吩咐人挑一头膘肥的麂鹿做晚上炙烤行宴之用,可才入了帐子,却不知何故忽然吐了鲜血晕倒在地,睡了有两个时辰才醒,将内外一干人急得团团转。
  周昙见景鸾辞脸色回转,眼神清明,便自作主张叫明路去外头通告候着的人不必再等。
  景鸾辞坐起,身上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梦魇时忽忆起十多年前与阮木蘅的旧事,眼中挥之不去那一团死鸟的样子,觉得胸闷又不详。
  顾不得让太医看,朝周昙道,“你即刻找人回宫看看。”
  “看什……”周昙关切着眼前的状况,一时脑筋转不过来,话出口才自己掌嘴。
  还能看什么,忙不迭出去安排了。
  太医这才又到近前把脉,细察了一会儿,跪地道,“皇上龙体已无大碍,适才吐血晕倒只是体内阳气太盛,又被酒和牛羊肉一催发,炼干了身体导致的,尔后几日稍作休息,多饮食生阴降火之物,不要过分操劳便可。”
  “阳盛?”景鸾辞交手一握,也觉得手上燥热,“这是何故?根源是什么?”
  太医蓦地脸上一红,躲闪着眼神道,“皇上近日来,可是吃了什么……丹阳之物,特,特别是在房,房事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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