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出逃计——蹊九
时间:2021-02-10 10:28:24

  他气急败坏地说着,江水云却只是似是而非的笑了笑,争口舌到这个地步就没必要了。
  严修仔细将她说的那一处观摩了几眼,眉目稍稍一动,接着问道,“以江姑娘之见,这扇子值多少钱?”
  “做工百文足以,扇骨八两,画作高仿但笔触不错,值二两,所以合起来顶多市价十一两。”江水云朝严修说着,落叶似的邈了邈俞老板。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俞老板几欲气得背过气去,照她这么说,他可亏了近五百两,五百两就买了个破烂玩意?!而严修亦是以一百两的鉴定价格鉴了十两的地摊货?!
  江水云微微朝两人一礼,收起银票,落落大方地绕回屏风,另一边那矮桌旁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青年男子看着温文雅正,小的团团白白的,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珠,骨碌碌转着一见到她,喊着“娘亲”猛扑过来,小嘴撮起在她脸上满是口水的亲了几口。
  江水云轻轻笑两声,佯作嗔怒地道,“阿风,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黏黏巴巴的!”
  那蓝衫男子不以为意地拉开叫“阿风”的男孩,抱起身道,“男孩子小时候黏一些才好,长大了就不便亲近了。”
  江水云跟上他们,圆长的杏眼柔和一笑,“有道理得很。”
  严修听着他们要走,忙将扇子丢回几上,追了出来,“江姑娘留步。”
  见江水云转身,他掏出一个帖子,目光在那一同回身的男子脸上一顿,忽地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想必阁下应该是半瓯古玩的老板江柏舟江公子罢?”
  江柏舟温和一笑,“不错,严……公子有何事?”
  严修忙将那帖子递过来,“敝名严修,六月十八日,我与几个友人在听雪楼举办名器博览大会,有郢都以及各处的世家献出珍奇古玩竞价交易,江公子与……”
  他目光在江水云脸上一停,有些拿不准他们的关系,便道,“江公子与这位江姑娘,若有空闲,万请光临。”
  江柏舟侧目望向低眉的江水云,笑了笑道,“若有机缘,一定捧场。”
 
 
第57章 初识   说对不起,还来得及么?……
  沿着贯穿郢都东西的颍河而起的临水大街, 又名河东市街,是郢都有名的书墨、金银、玉器、古玩、茶酒伎艺汇聚之地。
  临水大街的中段有一大相国寺,香火鼎盛, 人流不绝。大相国寺左近横过了两条南北街, 有一处别致的院子,名江宅。
  此江宅乃御街宝相楼侧的丞相府江明池的一处外宅, 却不是为了养歌舞姬妾,乃江明池的二公子江柏舟的宅子。
  江明池一生醉心仕途沉浮宦场,其子江柏舟却是个另类,对挂金拖紫的仕途经济没什么兴趣,经商之道却颇有天分。
  短短几年内手头的酒楼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郢都过两日要举办名器大会的听雪楼, 西市的桑怀瓦子, 淮州的眠风楼, 江州的微雨楼, 以及睦州的望月楼, 皆是他的产业。
  尔后,估摸着酒楼生意玩腻了,大约五年前在淮州游山玩水时, 又开始探手入玉器行和古玩行。
  半瓯古玩便是那时起了招牌的。
  江柏舟下了轿, 望了望古木的牌匾,说来他其实对店里那些老玩意不太感冒,作古的东西, 只可看,不可用,也没有享乐可言,无聊得很。
  可他仍在淮州开了这古玩行, 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女人。
  江柏舟上楼叫人端了碗冰糖稀粥,摇醒江水云怀里睡得迷瞪瞪的江风,江风揉揉眼睛,先是奶声奶气地抱住江水云亲了一会儿,才跪坐在椅子上,双手并用的捏着勺子吃粥。
  才四岁的孩子,却长的敦实得很,江水云仅仅是抱上楼,便觉得手酸,捏了捏小臂,与江风用稚龄童语对话着,喂他喝粥。
  沁着薄汗的雪面微微低垂,说不尽的柔婉。
  可初始见到她时,她却不是如今的样子。
  曾经他第一次碰到她时,她很狼狈。
  一袭灰袍子满是泥垢,脸上肮脏头发蓬乱,身上臭烘烘的,有股浓得化不开的马汗味儿,却安之若素地坐在清雅华贵的眠风楼里,拿了半瓯酒盏,淡定地跟他做买卖,一开口便要价一百两银子。
  兴许是女人好似从尸坑里爬出来的形容,和脸上的漠然,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一时起了好奇,便多费了点时间,问她,“这酒盏你从哪里得来的?”
  江水云指了指街对面的叫花子,坦然地道,“花了两个铜板从小叫花子处买来的。”
  江柏舟哑口无言,“但你却要卖我一百两?”
  她微微一笑,有约莫一点赧意,却仍道,“这是商时的古物,虽然只有半片,也值这么多钱。”
  江柏舟不大信,含着笑抱手望着她,她赧意更甚,坦白道,“我需要那么多钱。”
  他是个不会怎么好奇的人,但这个女子从头到脚都太神秘了,随口一诌的说不上姓氏的“水云”这名字,三缄其口的身份,肚子里同样没有姓氏没有来历的孩子,以及那奇异的气质,都让他好奇不已。
  于是他在那一日将她留在了眠风酒楼,请人给她医治脸上的长疤。
  当大夫生生在她脸上剜出脓疮和腐肉时,他又了解了这个女人一点,她是个隐忍坚韧的人。
  通常像江柏舟这类富贵闲人,不会在乎勾一勾手指花出去多少钱,也不会在乎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在身边,只要他乐意。
  所以他就当玩乐一般,举手之劳将姓氏借给她,又举手之劳以“半瓯”为名,给她创办了半瓯古玩,请她做鉴定师,并挥金如土地提携她在古玩品鉴方面的知识和名声。
  而江水云在淮州半瓯古玩的五年,除了第一年赔了一些本外,让他很意外地挣了很多钱。且所有的钱几乎一分不留,全部交给他,用作他当初救济她的回报。
  他观察已久之下的猜测是,江水云原本对于古玩玉器金银这些东西,有一种天然的慧眼,这无疑暗示着她非富即贵的身世,只有不断在金银锦绣堆里浸淫的人,才会有这种天然的眼力。
  而且她在做这方面,还有一种机敏,体察入微明察秋毫的细致机敏,这种能力如何而来,他却无从猜测。
  当然,虽然有重重疑点,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个很尽心尽力,颇有天分的手下。
  “郢都,你打算待多久?”
  江水云给江风喂了一碗粥,招了伙计带下楼去玩儿,边给他斟茶,边问道。
  江柏舟常穿一身纱织锦蓝的宽袍衫,一动一静间都有种雍倦的温雅,秀丽白皙的脸从千头万绪中抬起,抿了口茶道,“等家中小妹的婚礼办完,大概耗个两个月,就可以回淮州了。”
  他此次回京,是因江苑与炎执将军家的公子结姻,而她之所以肯跟着北上,是为了找一个旧人。
  这个旧人到底是谁,他没从她口中问着,却也大概知道。
  要找的人叫侯获,五年前从皇城司押送到河西郡,可她三年前去了一趟河西,侯获此人却销声匿迹了,据说是越狱逃匿了,具体是逃匿了还是被押回郢都,这说不大好,她便跟着回京来打探。
  江水云慢慢地点了点头,忽而兴味地眨了眨眼,“恐怕两个月回不了,今日在郢都闲逛时,我可听到一个有趣的事,说江丞相有意许你一门亲事,据传女子是浔阳侯卫策的小女儿卫嫣,郢都第一美人。”
  江柏舟衔着素齿嗤笑一声,“所谓第一美人,恐怕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封的。”
  江水云弯眼,“确实。”
  “你却怎么识得这么多人的?”江柏舟除了初识时问了她来历外,平素里几乎从不正面打探她,是人总有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但他总会在不经意猝不及防时戳过来刺探一下。
  江水云听到这样的话,仍旧跟以前一样,但笑不语。
  江柏舟了然,翻开在和韵茶楼里得来的请帖,边看边道,“你要找的那人,有结果了吗?”见江水云摇头,接着道,“朝廷官事,民间百姓肯定知之甚少,七月江苑大婚时,你不如跟我一起去,说不定能问到几个相关联的人。”
  江水云稍稍犹疑,皱眉思忖半刻点头应允,见江柏舟看那邀请帖看得入神。
  想了想问道,“听雪楼的名器大会,要去吗?”
  江柏舟将帖子放到桌上,道,“按这帖子上说,颇有些来历的名器古玩不少,像玄武图,赤金走龙,忍冬纹八曲长杯,镶金兽首玛瑙杯,鸳鸯莲瓣纹金碗,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比之去岁江北的斗器大会,也算有些看头。”
  江水云不由微微一笑,除了前两样,他注目的名器全都是杯盏碗壶。
  不过也不奇怪,江柏舟在江北淮州做生意,开的偌大的眠风酒楼,日日与客风雅,把酒吟风,煮茶品茗,免不了对这些精巧淫奇的茶酒器感兴趣。
  “如果能买下几件作为镇店之物,应当对半瓯古玩吹响名头,有点益处。”江柏舟合起帖子,清水似的眼波流向她,缓缓道,“不过也在你,你若不愿意便作罢,古玩店赚不赚钱于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钱。”
  江水云却是不能像老板一样潇洒的,虽然郢都的半瓯古玩在她手上可能也就几个月,但该尽心的还是要尽心。
  可不知怎地,在和韵茶楼见到的严修,总给她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他那双眼睛总以一种考究的思索的神色刮向她,好似能看透一切一样,令人不适。
  她迟疑着问道,“那个严修是什么来头?”
  “严修嘛,你不认识也不奇怪,宵小将才,乃破阵军宁将军的左副将,宁将军五年前被皇上调遣到西境后,他便留守在郢都,此人在名器行里颇有点名气,虽是个粗人,但专好搜寻这些玩意。”
  江柏舟品着茶,娓娓地道,“这些年来严修走南闯北地搜罗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器物,估摸着在这次大会上真能拿出点真东西。”
  江水云微微一愣,宁将军这个称呼实在太久远,忽地被提及,她只觉得严修这人最好不要沾惹,不免心中就生了拒绝之意。
  可话还未出口,江柏舟又补充道,“你若想打听那人的消息,或许严修可能是知情之人,他这些年没少在郢都和西境两地跑,西境紧邻着河西,河西有什么异动,他应当能知道一二。”
  这理由太充分了,江水云想都未想便决定去听雪楼。
  ...
  承明庐的夏日,最扰人的是蝉鸣。
  学舍外角落处有数棵的大古柏,盛夏里黛色参天蔽日,绿荫萎地,引得金蝉钻进树皮中,吱吱吱叫个不停,几欲盖过书房里太傅朗朗的讲学声。
  景鸾辞便是在这样的一个炎炎热天里,第一次注意到窗外细胳膊细腿,如细脚猴般攀在古柏上的阮木蘅。
  那时她穿着一身绯色宫装,将袖子和裙衫全束做一团背于后背,一手攀着银灰的树干,一手举着捕网,一点点如顽熊般往最高处挪,一直攀到枝桠处,细瘦的小脚卡在枝干间,危危地摒心静气,猛一下兜住蝉子。
  他耳朵里听着太傅讲《书.五子之歌》,催人欲睡地念叨着,“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眼睛和心神却忍不住为窗外树上的人捏了一把汗,一直看着她安然地着地,才收回视线。
  尔后一连一个月,几乎每一天他都能见到阮木蘅爬树捉蝉,原以为她调皮贪玩,不经意注意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那是受欺侮。
  承明庐里大一些的太监宫女们,总会霸占最讨巧轻松的活计,如给太傅和皇子们端茶送水,翻书扇扇,而最不吃力讨好的却留给更低阶的洒扫宫女们。
  阮木蘅便是其中一个。
  于是他便经常看到她在皇子们下学后,留到最后拎着有她半腿高的水桶打扫,或者爬到最高架的书架上整理书籍,或是打捞承明庐前抱月湖里的残荷败柳。
  见得久了,有一次向晚时分,见她独自一人赤着脚丫子,半跪着来回弯腰拖扫抱厦里的地板,便忍不住道,“你若任劳任怨,受欺负了也不反抗,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你的境况只会越来越惨。”
  他当时颇为想当然,却不知道宫女太监之间也有生存法则,总是大的欺小,老的欺少,高阶的对低阶的颐指气使,若有另类的不平的,那便被欺负得更狠,而上头的人是不会管哪个宫女多干了活,少吃了一顿饭的。
  阮木蘅其实就是另类的,有鸣过不平的,才被孤立得那么厉害。
  可她当时也未说什么,只是被他突然的发声吓了一跳,桶中的水洒了一地。
  “若被欺侮时,当下就该强力的反击回去,旁人才会有所忌惮,你明白吗?”景鸾辞见她发呆,更加具体地解释道。
  阮木蘅将那抹布浸在流满一地的水中,将水吸干净,地板擦得程亮了,才悠悠地抬头,大眼睛溢出明亮的笑意,吐了吐舌头道,“今日我是故意留下来的。”
  景鸾辞不解,“那是为何?”
  阮木蘅将打扫的工具放进杂房里,卷下裤脚出来,拉起他道,“你来。”
  原来抱月湖边有一只小船,她带着他上了船,划着桨便悄无声息地没入藕花深处。
  月光是淡淡的,莲叶在月下暗碧的一片,藕花红翡青白,婷婷袅娜,船底下有脉脉的流水,鼻翼间满是花香。
  “这是我的秘密之地,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要帮我守住了。”阮木蘅摘了尚未成熟的莲蓬,一颗颗掰着,朝他灿烂地笑道,“若是累了,觉得委屈的不行,却有一个极美丽的地方在心里储藏着,那些欺负就不算什么了,人最害怕的是心里没有美好的东西。”
  景鸾辞尚且稚气的脸紧了紧,老神在在地反驳她道,“我看你是自己没本事了,像乌龟一样缩起来聊慰自己,真没出息。”
  “那便没出息吧,我乐意。”阮木蘅嚼着莲子,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猛地吐出一团绿,认真地道,“你若想绾嫔娘娘了,像我这样,找一个地方,好好地想想她,也很有用的。”
  自绾嫔被拘在冷宫,还未有人敢当他的面提起,说过的人,像三皇兄景鸾程,被他狠狠地打掉了一颗后槽牙,可她却像谈论天气一样,没有同情没有耻笑也没有小心翼翼,只是真心坦诚地就那么说了。
  他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阮木蘅浅浅地一笑,拿起桨划得更深,神秘地道,“还有更漂亮的东西,你睁大眼睛瞧好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