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自己也没想到夏阳想了这么多,想想他不知道连诚的事,那确实会产生误会。
沉吟了下,他选择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对那姑娘来说,称赞了,并不算于礼不合。”
因为是由连诚亲口所说的,并不算由他来称赞。
亲弟弟夸赞姐姐,天经地义,又非外男,哪里还需要避嫌?
江城却不知他这话反倒引得夏阳倒吸一口气。
不算于礼不合?
那岂不是代表……世子跟那姑娘已经熟稔到,不必在乎是否合乎于礼的地步了吗?
夏阳满脸慎重。
“世子,此事事关重大,小的也不知如何为您解惑,请您给小的一些时间,定会给您满意的答复。”
江城也不觉得奇怪,他点头:“嗯,交给你了。”
同时心里也想着,这果然是件不好办的差事。
夏阳顶着江城信任的目光退了出去,刚开始面色都还如常,耐着性子去找了另一个同是江城贴身小厮的人询问:“世子这几日可有见过什么姑娘?”
那小厮白天当值,现下正睡着呢,就被夏阳给摇醒。
他本以为有什么至关紧要的事,强撑着精神听完,听完后还顿了顿,睡迷糊的脑袋理解过来夏阳说的意思后,险些没给夏阳一个白眼。
“夏阳,你平常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犯蠢?这里可是寺院,哪来的姑娘?连半夜扰人清眠的蚊子都是公的好吗!”
谁料夏阳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把他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子晃得更晕了。
“对啊,哪来的姑娘!这才是重点啊!”
把人晃完,夏阳转身就奔了出去,另个小厮摔在床榻上,眼冒金星,很是艰难地吐出一句:“夏阳你这混账……”
只可惜跑远的夏阳是注定听不到他的抱怨了。
夏阳跑出去后,找到时常跟在静明身边的小僧。
“小师父!“
在这寺里会这样唤他的没几个,更别提还是在灵泉寺住了多日的世子一行人,夏阳这个梁王世子身边的小厮,如空还是有印象的。
他对夏阳行了一礼,询问:“敢问施主,可是有什么需要小僧帮忙?”
否则也不会这样火急火燎的吧?
据说那梁王世子的身体甚是体弱,偏偏因着母亲曾于当今圣上有恩,为此陛下很是看中世子。
若这样的贵客在他们寺里出事了……
如空蹙起眉头,自己也紧张了起来。
夏阳张了张口,看着如空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一拍自己的脑袋,把正面对着他的如空给吓了一跳。
“……施主?”如空担心地唤了一声。
难道出事的不是世子本人,而是这位小厮吗?
夏阳嘿嘿一笑:“没事,我想岔了,小师父不必理会我,哈哈哈。”
说完便告辞离开,心里不断唾弃自己,竟然还想着要去问如空这灵泉寺里是否有小尼姑,他也是脑子被雷劈了,竟想出这种问题。
世子可是都说了,那位姑娘要在今年花朝节上登场,那自然就是世家女子,他怎地会想到还有尼姑这个可能在?
夏阳摇摇头,边走边耻笑自己:“唉,真是被吓得都傻了。”
一直望着夏阳喃喃自语背影的如空,眼露怜悯。
怕是照顾世子累得魔怔了吧,他们也是怪辛苦的。
如空的关心,夏阳并不知情。
但世子交代的事情,他还是有必要得做好的。
他们这些从梁王府带来的下人清一色全是男人,夏阳绕了一圈,觉得应该从他们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方案,这转着转着,就想到了一个人选。
“有了!”
他回房翻出纸笔,立刻伏案书写,还没等墨迹全干,就唤了人进来。
夏阳边将纸条封好,边道:“把这封信送到宫里,等皇上给回信一起带回来,要快,知道吗?”
望着人飞奔出去的身影,夏阳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事还是问圣上最清楚了!宫里就算后宫没有女人,那也有太后、太妃和宫女们呢!
江城这儿的事情夏阳每三天就会写成信件汇报,每回收到江城这儿的消息,无论朝中是否在商议要事,永平帝都会先看过纸条内容后再继续。
往常都是回报一些作息与身体好转与否的事,若江城多用了半碗粥,圣上就会欣慰笑笑,底下大臣知道这会儿皇上心情好,有些不方便说的话就能趁这时候赶紧请圣上定夺。
而若是世子的病体恶化,永平帝那周身的低气压可就比素日里都来得慑人。
这时候若有不长眼的往前撞,哪怕是边疆大捷这等喜事,皇上只怕连笑都笑不出来。
因此今日宦官方呈上信件,在议事厅里的众位大臣便面面相觑,停了方才还在争论不休的话题,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他们屏息以待,今天这场议事能否进行下去,端看梁王世子那儿递来的消息是好是坏。
别说大臣们紧张,就连永平帝自己每回收到梁王府的信也是忐忑不安的。
他故作镇定,实则小心谨慎地打开信封,本以为会是平常那样针对江城的病情作回报,帝王还想着江城这病御医说好转了是真是假,心中惴惴,岂料今日信件的内容却比他原先猜测的,还要偏离得多。
永平帝愣了愣,把纸条从头至尾看了两三遍后,抬起头看着同样挂着关心神色的大臣们,没说话,低头又将信上所写的内容再次看了个遍,边看还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大臣们也是错愕。
这是怎么了?从圣上表情也看不出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反复看了许多次,永平帝终于罢休,把信放下,做出沉思状,久久无语。
“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位臣子大着胆子出声询问。
皇上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还在等他说话的臣子们,摆了摆手。
“爱卿们先回去吧,择日再议。”
今天的要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再来的又是那些关注他后宫的老黄历,能有个因由打发了这些臣子也好。
帝王说一不二,大臣们饶是心里再纳闷,也只能一一退了出去。
永平帝正在思索夏阳所问的问题,忽地看见最后一位要退出去的臣子,忙出声喊住他:“连相请留步。”
连业闻言驻足,转身行了一礼。
他问:“不知陛下唤老臣有何事相商?”
皇帝请他坐下,方笑着说道:“连相不必紧张,朕要问的不是国事,也非家事,而是私事。”
听到是私事,并没让连业的心情轻松多少,但他面上依旧恭敬:“陛下要问什么,老臣知无不答。”
然而永平帝这问话的第一句开头,就让连业惊得险些变了脸色。
“朕记得连相女儿今年已及笄了?”
连业暗自倒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开口:“是。”
因为太过紧张,分明是舒适的天气,仍让连业焦灼得直冒汗。
“朕就是想问问,连相平日里是怎么夸女儿的?”
听见永平帝的问话,连业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夸女儿?
皇帝问的不是自己忧虑的那件事,连业便率先放下一半的心。
永平帝以为连业迟迟未回答是对这个问题摸不着脑袋,他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的。
高高在上的帝王揉了揉太阳穴,把手中握着的信纸扬了扬,苦笑道:“这夏阳还真是会给朕出难题,竟然问朕‘如何才能让女子听见最合心意的夸赞’,这不是为难朕吗?”
连业仍未抬头,毕竟这问题他可不好回答。
眼下皇宫里人人都知道,六宫无妃,后位虚悬,皇帝自己一个都没成亲的人,能答得出什么?
真要说,若是永平帝早早就充盈后宫,那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也就不用日日忧心了。
当年梁王妃那起事件给许多人都留下了阴影,不光帝王是,太后更是。
只要江城身子没能康复的一天,这皇城的时间也不会再向前走,更别提还能让后宫迎来新的女主人了。
连业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永平帝只要是对于江城的事就会极有耐心,夏阳不会平白无故问他这个问题,必定是江城自己正苦恼着。
既然病弱的堂弟有事相求,他这个做哥哥的,别说一个答案,江城要什么,他都能把最好的摆到他面前。
永平帝说起独独换住连业的原因:“于是朕就想着,连相家中有适龄的姑娘,便想从你这儿取一取经。”
就是不知道江城想夸的,究竟是哪家姑娘。
连业这下是彻底放下心中的大石。
不管圣上还是世子要夸的姑娘是谁,不是他的爱女连甄那就万事好说。
丞相笑着说道:“其实只要用心去夸,即便只是‘不错’二字,那也是足够了。”
皇帝直接想起曾经的江城是如何品评他带去的骏马图的,笑意整个僵在嘴角。
丞相这话是认真的吗?
帝王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崩溃地发问:“爱卿可确定?”
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若是看不出圣上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连业也就白当丞相这么多年了。
他呵呵笑了声,补充道:“要夸人,就得夸到心坎里。但不知道对方真正想听的言语前,把自己内心所想,认为最好看的地方如实说出来,老臣觉得这远比用华丽的词藻或是引经据典的典故来形容,更能打动人。”
永平帝点点头,这点说的倒是不错。
不过他想到江城可能会夸歪了方向,还是再次虚心请教:“不知爱卿可能列举一下,就拿朕……”
说完才觉得自己毕竟是天子,再怎么样丞相也不好直夸,便让伺候笔墨的宦官随手招了个年轻的宫女进来。
奉茶的宫女稀里胡涂地被带进来,被里头的三个人仔细盯着,放下茶水时饶是训练有素,仍是忍不住小手一抖,战战兢兢地又被请了出去。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门被掩上,觉得今日议事厅的气氛要比往常还来得沉重,怕不是在商量什么要紧事,否则怎会自己进去端茶倒水的功夫都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思及此,宫女怕耽误事儿,离开的脚步迈得更快了些,就怕打扰了圣上他们。
里头,永平帝一脸郑重:“如何?”
连业一把年纪,还要当着皇上的面前称赞年纪与自己女儿相仿的小宫女,心中无奈之余,又觉得若是因此能让圣上也开始注意到身边的姑娘,从而考虑起采选事宜,那想必册立太子之日,也不远矣。
国无储君,何以能安人心?
因着这层考虑,连业回答时便越发巨细靡遗。
“这小宫女容姿本就不差,碧绿裙装能衬得小姑娘肌肤细腻,即便举止小心稳重,还是有清新活泼之感,是个富有生命力的颜色,正正适合那宫女。”
永平帝回想了下,点了点头,直接总结:“原来如此,从衣饰中带出那姑娘本身的丽质,既夸了衣装,更赞美了少女本人,两两都不出错吗?”
连业欣慰:“正是。”
皇帝得到满意的答案,终是挥手让连业也先回去。
回府路上,连业抹了抹额上的虚汗。
总感觉今日比上朝议事还更累人。
因着圣上早早遣散他们,连业回府的时候比平日还要早了些许,正想着去看看自己那一对儿女们都在忙些什么,到了院里却发现两人都不在。
“甄姐儿和诚哥儿呢?”
两人都不在自己院里,水榭也没传来琴音,这可真是稀奇。
留守的丫鬟回道:“回老爷的话,小姐和二少爷在二夫人的院里呢。”
听了回答,连业更意外了。
在吴氏的院子里?
到底是弟媳的院里,连业可不好过去,忙派了人去打听姐弟俩在那儿做什么。
听见回话时,连业颇有些哭笑不得。
“二少爷说在跟着二夫人做点心,等一下做好就会给老爷端过来了,让您等着,别心急呢。”
为了确保传话的完整,来回话的人是香叶,还学了连诚的语气说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
不过有了连日来龚嬷嬷的训练,哪怕是再逗趣的事情,香叶如今都有法子能忍住,绝不会让自己面上露出一丝端倪。
连业在皇城里复杂的心情,一下就被小儿子这番童言童语给逗没了。
他呵呵笑着:“这小子……好!我就等着他,让他慢慢做,不必着急,做好了我尝尝味道便是。”
香叶乐颠颠地回了吴氏院里的小厨房去回话,脸上沾了糯米粉的连诚小脸认真,正努力将一白一绿,两条糯米面团揉在一起。
连甄手上捏着帕子,上头已沾了些许粉末,她望着连诚,一脸犹豫。
吴氏看出她想做什么,笑言:“横竖等会儿还会脏了脸,到时候再一起擦吧,不妨事的。”
连诚听见她们谈话,好奇地扬起脸,问:“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不脏啊。”
说着似是还觉得脸上颇有些痒,抬起手用手背抹了下脸蛋,右颊因他的动作被抹出一条白痕,把连甄和吴氏都给看笑了。
好一个不脏。
连甄还是没忍住,把他刚刚抹出的那道痕迹给轻轻擦掉:“还说自己不脏,你这小花猫。”
总被说成小猫的连诚不乐意了,他嘟起嘴,抱怨着:“诚哥儿就是诚哥儿,不是猫。”
曾喊过他小馋猫的吴氏分好了花生馅,等着连甄他们姐弟将面团分成一小块,搓揉成圆片再包馅。
揉圆对大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可即便皮与馅都分好了固定的量,连诚那小小的手要包汤圆时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没能包上。
眼见连甄与吴氏都完成好几颗了,他手上这颗都还没成功呢,连诚急得都快哭了:“怎么办……你们等等我嘛!”
他拧着眉,弓着左手掌心托起包到一半的汤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很努力要将皮拉起,完整包住里头的花生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