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向来宠溺连诚的吴氏却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对他说道:“那可不行,糯米团很快就会干掉的,不趁现在还湿润的时候搓圆,等干了可就麻烦了。”
闻言,连诚更心急了。
可越急,他越是没法做好,好不容易把馅都包好了,却因为拉扯得太过,有一处破了洞,土黄色的花生馅清晰可见。
连诚望着那小小的破洞,一张脸恍若世界末日将至。
怎么这么难啊……
连诚眨眨眼睛,很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
一直看着弟弟的连甄心疼极了,停下自己手边的进度,弯下.身子来,手把手告诉连诚怎么补救。
“诚哥儿,别急,你看,把这边这样一捏,从厚的地方慢慢把皮推过来补上,再沾点水,就看不出来啦!”
连诚看着像是变戏法般的连甄,三两下就将他的破汤圆洞口填上,完全看不出痕迹,不由双眼发光:“姐姐好厉害!”
小孩闹别扭,来得快,去得也快。
之前哭闹起来时分明都碰上了自己,却没找自己倾诉委屈,转而跑去找吴氏,还是让连甄有些许惆怅的。
如今终于把连诚哄好,连甄笑笑:“好了,接下来把它搓圆就交给诚哥儿了。”
“嗯!”连诚用力点了点头,又开始跟汤圆奋斗起来。
不过饶是连诚再如何仔细,才三岁的孩子做的汤圆,完成的速度和汤圆样子,终究比不得成年人。
花猫脸已被擦拭干净的连诚恢复了一张白净的脸蛋,他望着竹盘里大约几十颗的翡翠白玉汤圆,尽管数量这般众多,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出自自己手中的是哪几颗。
他伸手指了指:“这个,这个,那个,还有这个,都是我做的。”
总共只有四颗,还都歪七扭八,不怎么圆。
对比其他圆圆胖胖的汤圆,连诚自己做出来的那几颗简直不要太显眼。
……好丑。
连诚吸吸鼻子,有点想哭。
见他如此低落,连甄揉了揉他的头发,夸他:“诚哥儿很棒了,姐姐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连汤圆也不会做呢。”
沮丧的连诚这才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小心翼翼地抬眼问着连甄:“真的?”
看着从原本兴高采烈到越做越没精打采的弟弟,连甄点头:“当然是真的。”
吴氏看着自然地说出这话的连甄,心里想着的是她从自家夫君那儿听来的消息。
据说连甄三岁起就得被逼着学琴棋书画,那些风雅事想要练好,还从小就开始学,难度可比搓汤圆要来得难上许多,小孩儿那都还施不了多少力的指头,要练好这些,根本难如登天。
不过连甄怜惜幼弟之心吴氏也是晓得的,没有戳破她,心里又觉得这对姐弟也真是不容易。
等汤圆下了锅,吴氏把连诚唤到跟前,问他:“怎么样,做点心好不好玩?”
“好玩!”连城高兴地应了声,说完又迅速低下头,叹道:“但是好难哦,我都做不好,原来做点心这么不容易……”
直到连诚说出这句话,连甄愣了下,似乎明白过来吴氏带着连诚亲自做汤圆是何意。
果然,吴氏并不是单纯问连诚好不好玩而已。
吴氏开始进入正题,她说:“诚哥儿你知道吗?这翡翠白玉汤圆已经是点心里面比较容易做好的了,其他的像是桂花酥啊、云片糕啊,那可就更困难了。”
连诚一脸震惊。
翡翠白玉汤圆简单?那他还只做好了四颗而已?
要是换做其他的,他不就有可能一个都做不好了吗?
望着他一脸彷佛被雷劈中的神情,吴氏也不是要吓唬孩子,把连诚抱到自己膝上,慢慢引导他:“诚哥儿不用担心,其他想吃的零嘴儿自有厨娘会做,不用你自己亲自去厨房的。”
连诚很是自责:“点心那么难做,我还吵着要吃很多……”
天啊,他太对不起厨娘们了!
他望向连甄,满脸歉疚:“姐姐,我以后不吵着要吃桂花酥了。”
那可是姐姐好辛苦才做好的呢。
等厨房煮好汤圆,连诚迫不及待奔了过去,还去跟厨娘道谢,顺带帮忙递碗,看着一颗又一颗的浑圆汤圆被捞起。
望着连诚天真可爱的模样,吴氏对连甄说:“这样你可懂了?对孩子讲道理,让他自己亲身体验一遍,比什么都来得有用。”
连甄知道吴氏是在教她,对她行了一礼:“多谢二婶倾囊相授,甄儿受教了。”
若不是真的把他们当成家人,吴氏怎会这样费尽心思?
原先总还想着吴氏在打什么歪主意,直至这时,连甄才觉得吴氏那句想与他们重修旧好,此言兴许是真心的。
吴氏捧着瓷碗,拿着的白瓷勺子舀起一颗煮好的汤圆,汤匙上的这颗明显比碗里的其他汤圆形状都更来得扁平歪扭些,看着看着,吴氏轻笑。
连弘从外头回来,鼻子嗅嗅,进来就说了句:“在尝什么?真香。”
吴氏招手唤丫鬟:“也给二老爷添一碗。”
他走近瞧了一眼,挑了挑眉:“翡翠白玉汤圆?前几日不是刚煮过吗?”
吩咐完丫鬟之后,吴氏笑着说:“前些日子那是芝麻馅儿的,今天的花生馅儿是诚哥儿央着我做的,甄姐儿和诚哥儿也帮着一起做了。”
她将舀起的那颗并不怎么圆的汤圆给连弘看了眼,说:“老爷您看,这颗是诚哥儿做的,别看样子不起眼,他做得可努力了。”
连弘看了自己发妻一眼,自从他上次敲打过之后,吴氏对连甄姐弟的态度似好转了许多。
他在心里暗自点头。
这样才象话,好歹也是一家人嘛。
连弘坐在椅子上,接过丫鬟递来的碗,也举着勺子望着碗里的汤圆:“我看看,哪个是诚哥儿做的?”
吴氏慢条斯理地将嘴中汤圆咽下,捏着帕子抹了抹嘴,这才回道:“老爷您想什么呢?诚哥儿只做好了四颗,一颗在煮的时候爆了,完好的仅剩三颗,一颗给大伯,一颗给甄姐儿,再有一颗……妾身刚吃了,哪还有多的?”
连弘整个人凝固,不敢置信地问:“所以……没有我的份?”
看他大受打击的样子,吴氏忍住笑意,轮到她叨念起自己夫君:“这也不怪诚哥儿,老爷您平日忙,诠哥儿在书院里也就罢了,但日日在后院的甄姐儿和诚哥儿您可有时常探望?他们来请安的时候您也不在,您可还记得上回见到诚哥儿是何时?”
被这么一问,连弘还真被问住了。
他仔细回想,发现距离上次见到连诚的日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分明都住在同一府上的,越想越是汗颜。
吴氏一见他表情就明白,事情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
她叹道:“这孩子啊忘性大,要是许久都不见面,只不定都得忘了他二叔长什么模样,面对面见了,只怕也不知道该唤什么呢。”
一想到那样的情景,连弘寒毛直竖。
他可不能让这样的情形发生!
于是连弘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要日日都到连诚面前晃悠!
此时的连诚还不知他二叔的决心,对着人手一个汤碗的连业和连甄,露出了既期望又心神不宁的脸。
在他们将自己所做的丑丑汤圆咬了一口,然后咽下的这个过程,连诚攥起了小拳头,看看爹爹又看着姐姐,深怕错过他们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怎么样?好吃吗?”他担心不已。
连业与连甄相视一笑,均对着连诚说:“好吃。”
虽然样貌确实有许多进步的空间,但味道与其他圆滚滚的汤圆并无二致。
有了亲爹与亲姐的保证,连诚拍了拍自己心口,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那就好。”
他把自己努力做好的三个都分了出去,本来还有一个要留给自己尝尝味儿的,谁料竟没能熬过烹煮那关,连诚只好忍痛割舍了自己的那份。
不过爹跟姐姐都说好吃,那连诚也就安心吃起自己的那碗。
因为甜食闹起的风波,才终于落了幕。
连甄看着完全恢复朝气的弟弟,心中欣慰。
花朝节即将来临,她与白翎英约好一起练习的时间也就长了些。
连诚这孩子有时能乖乖待在水榭听她练琴,有时候却一刻钟也坐不住,幸得现在有吴氏帮着照看,连甄去练琴时也不用总担心连诚自己一个人会不会觉得闷。
至于白翎英之前担心的杜惠安的问题,连甄将鬓边的碎发勾到耳后,端起碗喝了一口甜汤。
那对她而言,从来都不足为惧。
……
这几日,公主府里传来的琴声从没有一天停歇过。
两名下人一前一后,将卷起的草席从屋里抬出。
饶是面色再习以为常,行走间因为颠簸,颠出了草席里一只苍白却满是乌青与血痕的纤瘦手臂时,下人的眼睛仍是一跳。
“阿弥陀佛!”不信佛的他们也不禁念了一句,赶紧将那已僵硬的手塞回席子里,搬出府外。
几乎每隔几日就要重复一次这样的行径,他们都已有些麻木。
从偏门出去,恰好瞧见一名娇滴滴的姑娘被下人领着,眉眼含羞却带着紧张,缓缓步入公主府。
美人虽美,但下人依旧不为所动。
反正再漂亮,几天之后还不是像现在这样,得让他们搬着横着出去?
杜智鹏斜斜倚在床榻上,身上的衣襟并未拢起,散散搭在身上。
方才没能尽兴,这会心情正不好,敲门声响起,下人诚惶诚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少爷,您要的人带来了。”
他翻了个白眼:“都带来了还不送进来?杵在外头干什么?”
“是是是。”下人抹了抹额上莫须有的汗,打开门让那女子径自入内:“快些进去,少爷等着呢!”
女子迈步进入,对着层层隔起的床幔只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影,但她仍是不敢怠慢,对着里边福了一礼:“奴家翠儿,见过少爷。”
声音娇娇滴滴,听见榻上传来响动,翠儿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并未随意乱看。
突然,床幔中伸出一只手,捏住翠儿下颔,使劲让她抬起头来。
翠儿受了惊吓,下意识就想推开,后知后觉想到这手的主人是谁,登时僵住身子,没敢乱动,反而还撑起一个娇羞的笑容。
杜智鹏拨开纱幔,手上的动作并不怜惜,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鲁。
他左看右看,端详了女子面容。
“柳眉杏眼菱唇……”说着还将大拇指往翠儿抿了胭脂的唇上一抹,在嘴角晕开一片,轻笑,“长相确实合本少爷的意。”
翠儿正要展颜羞涩笑笑,杜智鹏捏着她下巴的手却没松开,反而越发使劲,将她往旁摔去。
她疼的感觉下巴都要脱臼了,却半点声也不敢吱,努力眨眼,眨去因为犯疼涌上的泪意。
阴影落了下来,翠儿咬着牙,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她扭过身子,露出娇笑:“奴家这皮相,能得少爷喜欢就好。”
“哦?”
杜智鹏松手,手上抓着的纱幔落下,掩去里头的情景,却掩不掉,吃痛却拚命隐忍的呼声。
当声音从微弱变得近乎于无时,杜智鹏起身,扯掉衣上溅到的几滴鲜血,步出房外。
门甫推开,在一旁守着的下人忙迎上前来,谄媚笑问:“不知少爷可满意?”
杜智鹏斜了他一眼,反问:“你们这回找的女人是出自烟花之地吧?皮相好归好,就是太配合了,反而无趣。”
下人应了几声,自然是知道自家大少爷钟爱的是何种相貌的美人,不过依他们少爷粗暴的行事,就是再多美人,那也不禁找啊。
杜智鹏可不管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比起那种乖顺迎合的,还是大家闺秀那样矜持的有趣些。想想,明明就怕得要死,却还要强装镇定,那模样该有多带劲?”
他双眼闪着光,宛若真有那样的女子,此刻就立在他面前一般。
下人面上笑着,心中却发苦。
大家闺秀哪是那么容易找来的哟!
他们谈话间,一声声琴音自后院若有似无地传来,杜智鹏驻足,拧起眉头。
“惠安那丫头究竟在吵些什么?怎么这琴声日日都不断的?”
比起大少爷,公主府的大小姐不知要安分多少,下人笑笑地道:“花朝节这不就快到了嘛?小姐苦练琴技,想在花朝节上大放异彩呢!”
在京里住了这么多年,每年花朝节的盛事杜智鹏也是清楚的,只不过清楚归清楚,倒是从来都没有亲自去看过一回。
既然今年轮到自己亲妹子,那总该得去捧场一下的。
“去订间厢房,本少爷就去听听,惠安这阵子练的琴有何成效。”
……
花朝节当日。
这花神庙周遭的客栈,每逢这等佳节几乎是一房难求,尤其是正对着庙宇的迎客来二楼,更是早早就被预订。
在这儿能够一览庙前所有表演,还不用去下头人挤人,多是该年准备表演的姑娘家人所订走。
虽说是一房难求,但在京中柜人们身分一个比一个显贵,掌柜们还是留了心眼,多备了几个雅间,以防贵人们突发奇想也想来凑个热闹,却因为客满得闹出不少冲突。
所幸,两位贵客一前一后订走剩余的房间,哪个也没有被慢待,掌柜对自己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订走其中一间的夏阳早早就从灵泉寺备了马车下山。
花朝节人多,为预防江城被挤着,还特意从梁王府上调了一些护卫过来,给江城行经的路上清出道来。
与周围人轻便的衣装不同,江城身着白色大氅,为防意外,他们趁着人潮尚未聚集前就已先至迎客来。
虽说时间尚早,但今日到底不同往日,花神庙周围已经聚了些人。
江城在掌柜的领路之下上了二楼雅间,今日起得早,又是一路颠簸,屋里的温度烧了炭盆暖了起来后,江城方解下大氅,靠在窗边,静静看着底下来往的人。